回到会议室,大屏上的画面依旧单一,周瑜背坐在椅子里。
门口到那就十几步的距离,坐在光影里的他明明很近,却总感觉迈不过去。
周瑜突然起身打断了我的怔忡,见他往电脑那边走,心神一提边迈步而上边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他回过头来,眸光倒不再如刚才那般沉鹜,就是落在我身上总感觉有点不自在,“没有,看时间已经拉长到事故两小时后了,这一个监控视频没必要再继续看。”
我扫了眼大屏下方的时间,确实显示午夜快午夜两点了,而车祸发生是在十二点多。
没有异议,就在周瑜要按下停止换视频时忽然大屏上一晃而过什么画面,我的心头一跳,脱口而喊:“等一下!”一个箭步上前按下倒退键,时间回到几秒之前,并且放慢速度,画面里有车子缓缓驶入视线,但我的目光却定在离镜头很远的点。
第33。周公瑾,你假公济私!
那是一个小的十字路口,有辆车的车尾露在画面中。
因为镜头拉远了,使得那辆车子在画面中很不起眼,而且只拍到一个车尾,但是我看到有一个人跑入镜头内,背身而站在马路边弯着腰像是在呕吐。
这个路段是距离车祸现场十几公里外的,按理我不该起疑心的,但还是按下暂停键让画面定格,并且放大那一处。
随着镜头的不断放大,车辆也逐渐清晰,车尾的四环标志最先瞩目。之前有好几次都是车同车牌号不同,这次我忽然有种心跳加速的错觉。
李欣儿说过,车牌号很好记——*R6868。
蓝底白字,呈露于视线。
终于找到了!
注意力再转向路边那个人影,长发披肩、浅色上衣、黑色短裙,司机果真是女的!这段视频足可成为证据,证明警方所抓的肇事司机并非肇事者本人。
但有一个问题,受角度限制监控探头只拍到那辆奥迪车的车尾,车身与车门都拍不到,所以无法证明这个女人是从车里出来的。
我尝试把视频倒回去看,既然是停在十字路口的,那应该有车辆经过的画面,但结果发现这辆车是倒着进到视频内的,并没有从那路口开过去。
很是蹊跷,怎么会有人把车倒着开?倒退回放了很多次,正百思不解时听见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忽然开口:“不用看了,那车是在进那路口前调头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倒车只是为调整车道,但因那女人要呕吐而停下了车。
不过没关系,既然能找到这个点,只要寻找那条路段上的视频便能有确切的证据了。手指划过按键,让画面继续播放,看到那女人吐完后回过身来时我再次将画面定格。
正要放大画面,手被周瑜突然摁住,“不要看了。”
转过头,他的眼睛很深地看着我,安静乌沉。
我再回转目光向画面,女人的脸因为镜头太远而显得模糊不清,只有依稀的一个轮廓,但盯得时间长了忽然心头的一根弦隐隐被拨动。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抓住,却又残留了余念与魂。
下一瞬我的瞳孔倏然放大,一把推开周瑜的掌,快速将画面放大,然后,女人的脸渐渐清晰,我的手也不禁轻轻颤栗起来。
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没想过现在这一种。
镜头里的女人,是周潇。
环转的目光变得迟缓,落在周瑜脸上时不知道自己眼中是什么情绪,震惊、失望、麻木?
之所以不想我插手此案,之所以会来给我送外卖,之所以让我不要再看——
原来,如此。
有些东西在当时因为不在意而不会觉得有何不对,现在回想,发现其实早有端倪。
吃火锅那天周潇的心不在焉,临走时的话引,
夜半打来的电话,而他不欲与我多谈的态度,每一个点都像是被放大镜给无限放大了。
死寂般的沉静,哪怕是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
“你早知道是不是?”终于开口,语气萧索而涩然。
沉默便是答案。
我忽然想笑,嘴角牵扬起弧度却觉得困难,眼中的温度退却成冰,缓缓的、一字一句:“周公瑾,你假公济私!”
静窒中他否认:“我没有。”
“因为她是你堂姐,所以你就以公职之便让她找人顶罪。从法律意义上而言,你这行为,属于帮凶!”
在我说出“帮凶”两字时,那原本看着我的幽沉眸子极明显地颤动了下。
“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我?”
我讽凉而笑:“你还能说什么?说周潇是你堂姐,所以你逼不得已帮她?周公瑾,”我顿了顿,“之前校园霸凌案件里你表现得高大正直,现在呢?因为那个人是你堂姐,所以你将所能利用的都利用了,费尽心思为周潇抹去罪行。”
周瑜眯起眼:“什么意思?”
“有那么巧事故发生地的监控设备刚好坏了吗?”我反问了回去。
他说:“你认为是我动了手脚?”
显而易见。
第34。争吵
周瑜扬声:“贾小如,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鬼祟的人吗?”
“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周边地区的监控都是好的,唯独车祸现场最近的那个是坏的?”
“鬼才知道啊!监控探头又不是我们派出所负责的,你得问交管部门。”
我扬高下巴,讽刺了道:“交管部门?以你周大所长现在的身份地位,去交管部门打个招呼,销掉一段监控视频怕是轻而易举。”
“行!行!行!”他一连三个行,到后面是咬牙切齿,然后,转身就走。
走到会议室门边时他突然又折返回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跟我回去。”
我被拖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周公瑾你放开我。”他不听,继续拖我走,我用力去掰他的掌,指甲无意中划过他的手背,带出一条血痕。
周瑜动作一顿。
他终于火了,扣着我胳膊的手力道加重,疼得我都蹙起了眉。他冷冷地反问我:“既然都已经找到你想找的证据,还留在这里作什么?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家去说。”
原本这种情形下我绝然不可能会听他的,但是他最后那句话戳中了我。
这里毕竟不是私人场所,私人恩怨不该在这里解决。
出了法院门我就对周瑜低喝:“放开,我自己开车回去。”他回眸沉盯了我几秒,朝我伸手,“车钥匙给我。”
先是一愣,目光环视一圈没见他的车子停在附近。
我把下巴一扬,“自己打车回去。”
周瑜冷笑,拽了我就往车子走,余光中门口的保安在探出头来察看,怕是以为我们要打架了。我咬了咬牙,从包里掏了钥匙出来,被周瑜一把夺过,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一气呵成。讪讪地开了后车门刚要坐进去,却听他冷扬了声:“把我当司机吗?”
我也不禁冷笑了起来,把话给怼了回去:“难道不是你抢着要当的?”
还就坐在后座了,有个免费的司机何乐不为。
车子启动,车外空气微凉,车内也彷如开了冷气一般凝固。目光飘向窗外,路灯下的马路上满地都是落叶,原来早已进深秋了。恍然间眼前闪过多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我同样坐在车子里看着树影倒退,眼底褪了温度。
车停在公寓楼下时我想这并不是好的战场,不如上楼回家。
而往电梯走时却发现周瑜没跟上来,电梯门开,我迈入内返身,看见他仍坐在驾驶位上——抽着烟。按下楼层,门缓缓阖起,阖上的最后一瞬,他转过头来。
眼神阴郁。
打开家门,一室冷清,我换了拖鞋正要往内走,经过厨房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脚下已经掠过又退了回来。走进厨房,煤气炉上搁着锅,锅里的水白色浑浊,而洗手池上放着的白色外卖盒正是之前周瑜装水饺的。
所以,那水饺不是他去店里买了顺带过去的,而是回来亲自煮的?
忽然感到很生气,端起锅就往水槽里扔,又把剩下的几只外卖盒丢进了垃圾桶。
第35。你一直活在你父亲的阴影里
我直接拿了衣服进了浴室,热水滑过肩颈,舒张了毛孔,渐渐暖融起来。但听屋外一声门响,我的心头一顿,立即关了水,凉意在瞬间侵进皮肤,一下子毛孔就收缩了。
穿上睡衣,手指划拉过还在滴水的头发,只随意拿毛巾擦了擦就推门走了出去。
客厅安静,卧室也无人,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向阳台,果然见颀长的身影站在那。晃眼好似他的身旁有星火一闪而过,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他指尖夹着的烟。
我坐进沙发里,头发上的水渗进衣领里,在阳台门被拉开时有风进来,灌了我一身的寒气,不由慑缩而颤了下。
周瑜应该看见了,回身就将移门给拉上了。
他走过来时就问了:“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我抬起头,眸光落定在他脸上,之前在楼下看到的阴郁还有残余在他眼底。只见他蹙了蹙眉,抬脚往浴室走,出来时手上拿了干毛巾。
周瑜动作很粗鲁,直接拨乱了我的头发一阵狂擦,让我怀疑是不是在故意泄愤。
“周公瑾,可以了。”我开口想要阻止。
但他不听,手上连个顿停都没有。
我一恼火抬手就去拽毛巾,由于他不及防而我又花了很大力气,毛巾一下被我拽脱了出去,还连带着扯到头皮而疼了下。
毛巾落在了茶几前的地板上,空间顿时静寂了下来。
既然暴风雨势必会来临,何不来得干脆一些呢?
“周潇在哪?”
我开门见山质问出声。
周瑜在默了下后,抬步走到了另一边的沙发坐下,然后目光锁定了我,“贾小如,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怎样?”
任何公审都该给对方辩驳的权利,这是肖东常说的一句话。
“这起车祸……”周瑜顿了顿,见我扬起了眉,又换了一种语调说:“其实并不是周潇的过错。”我顿感失望,还以为他会拿一些有力的词来辩驳,结果却是这么平平的一句。
“不是周潇的过错那是谁的?难道还是死者的?死者已矣,如果再去泼脏水,”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而询:“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周瑜的眸光一沉,脸上怒意彰显,“什么叫泼脏水?事实上死者骑着电瓶车闯红灯,在马路中央与另一个车道过来的车辆相撞,而且周潇根本没有……”
“证据呢?”我扬声打断了他,“口说无凭,凡事都得讲证据。”
即便事实当真如此,周潇也是醉酒驾驶,大车撞小车同样免不了责,且李欣儿的父亲死了,而她却还好好活着。
更何况,我一个字都不信。
“周潇没有开车。”沉顿半响,周瑜从齿缝中迸出句话来。
我不知道是该为他对亲情的执着鼓掌,还是冷笑着嘲讽:“你在楼下和阳台沉思了这么久,就只想到这么一个蹩脚的故事吗?你说连我都不信,还能让法官相信吗?你可以继续包庇你的堂姐,明天我就会把那段监控视频交上去,希望她已经逃出国了,否则绝对逃不掉法律的审判。”
眼中的周瑜在听完我话后,周身都散出雷霆震怒般的寒意,盯着我的眸光明明灭灭,到后来其中多了一抹狠意。
我已有所预感,可在听到他阴沉着声说的话时还是浑身一震。
他说——贾小如,你一直活在你父亲的阴影里。
第36。我们算了吧
我控制不住自己放在身旁的双手开始颤抖,而身体往沙发椅里缩,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再开口气势已经比刚弱了几分:“你不要岔开话题。”
但是他却反问回来:“我是在岔开话题吗?为什么你会接这起案件,为什么你又对肇事者如此耿耿于怀,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心底种了一个魔?难道不是因为……”
“你住口!”我怒吼出声。
我后悔了,后悔不该因为当时的一冲动,在刚结束一段婚姻后就答应与他结婚。与他纠缠了将近半辈子,我那些烂了疮的伤疤他比谁都清楚,深知怎么样拿刀往里捅会让我痛。
就如此刻,他不愿意放过我。
在我惊怒的视线里他起了身朝我走近一步,逼迫地盯着我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父亲当年也因车祸身亡吗?”
脑子轰然而炸,不可触碰的雷区在那一瞬间被点燃,我作出的反应是从沙发里跳起来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手挥到空中就被他扣住了。
他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我,脸色青白,瞳仁里一束寒焰带了怒火,恨不得上来咬我一口。
我们像仇人一样对峙。
半响之后,男人沉郁的声音,一字一句撞击着我的耳膜:“叔叔已经过世四年,我们也分手了四年。将近一千五百天,你依旧活在你父亲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