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家的那位公子她是知道的,自幼便是个药罐子,多少好药护着才勉强保下一条命来,这样的体格还要出来祸害人,当真是造孽。
她都听街坊说了,这柳家虽有权有势,但是那些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不愿意将自家的姑娘嫁过去受罪,无奈之下,便定了绣娘出身的姑娘。
姑娘不过十六,若是。。。。。。若是。。。。。。。
杏儿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埋了头继续做事。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杏儿闻声抬头望去,视线却被细细的木珠子穿的帘子挡住,隐隐约约的,使人看不真切。
姑娘又不舒坦了。
杏儿皱了皱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最近天冷,姑娘的旧疾又犯了。
原本她想禀告了老爷夫人,为姑娘请个大夫来看看,不想姑娘却是灰了心,死活不肯劳师动众,说不过是小病,不碍事的。
拗不过她的杏儿无奈之下便只好向陈大娘讨了个乡间的土方子,拿枇杷叶儿用冰糖炖了,好让姑娘能舒服些。
想想这时候,晨起出门前炖的枇杷叶儿也该好了,杏儿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将小炉子上温着的冰糖炖枇杷叶儿汤倒了出来。
杏儿是个实心的姑娘,对这事十分上心,自是不敢怠慢,日日弄了枇杷叶儿给姑娘喝,只是姑娘犯的是陈年的顽症,多少枇杷叶儿下去都不见好,姑娘的病似乎更加严重了。
“姑娘,还是先歇一歇,喝点枇杷叶儿汤吧。”按下心中的担忧,杏儿开口劝道:“毕竟这盖头可含糊不得呢。”
锦绣顺从地点了点头,将有些出汗的手浸在了盛了清水的盆子里,微凉的触感让她不禁哆嗦了一下,看着绣了大半的盖头,勉强撑起一个令人心酸的笑:“是呢,这绣盖头不同其他,是马虎不得。”
嫁人可是一个女子一辈子的事,是不能马虎了。
锦绣微微一声叹息,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敞亮。
自己的这桩亲事不过是两家人的一场交易罢了。
柳家需要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用来冲喜,而她的爹娘则需要一笔令他们满意的聘金,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而自己的心意,谁又在乎呢?
杏儿知道她心里的苦,这样的亲事,换做是谁都不会乐意的。
脑中这样想着,口中却另起了一个话头,将锦绣的心思引了过去。
“姑娘这花样绣的真好,跟真得一样呢!”
虽是打岔的话,杏儿却说得真心。
蜀中多锦绣,除了寸锦寸金的蜀锦,还是就是蜀绣技艺。
因环境使然,蜀地的女子几乎人人都是织锦绣锦的好手,而自家姑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人相处融洽,小丫头的心思自然瞒不过锦绣,她感激地笑笑,领了她这份情。
然而锦绣的笑容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沉默。
小丫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将安静留给了这个被命运作弄的女人。
看着退出去的杏儿,锦绣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是忧心焦急,信早在半个月前便托可靠的人带出去了,为何迟迟没有回应?
日子所剩不多,如果他还不出现,自己又该如何?
杜锦绣死死咬住下唇,竟是连出了血也没有在意。
乖乖嫁人么?不!她不甘心!
第3章 闺阁相思盼君归
锦绣心中烦躁,根本无心继续手中的绣活,心浮气躁,是刺绣的大忌。
心有他顾的锦绣便索性将绣棚往边上一放,默默地走到床边的小柜,轻轻取出搁在一只做工精细的枕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这枕头用料寻常,许是放得久了,微微有些旧,上面绣了两只交颈鸳鸯,栩栩如生。
窗外寒风渐起,将锦绣那深埋心底的隐秘心思吹出了芙蓉城,吹到了她所不能知的江南某一处。
时间飞快,转眼已是两年。
那个人,去往江南已是两年。
江南好,君在温柔乡,可还记得旧时约?
不知为何,记忆中的那张脸已有些模糊,可是再模糊,她也忘不了他,锦绣也不知自己还要在这无尽的相思中煎熬多久,只是此情此景色,却是格外想他。
锦绣记得,初次相识,还是在前年的上元佳节。
上元节是一年中颇为重要的节日,自然不会冷清,还不到晚上,街上便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这样热闹的日子,便是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小娘子们也可以随着亲人上街游玩赏灯,唯有自己还在为了赶明日要交的的活计而不得空闲。
外边的热闹透过那扇厚重的门传了进了,倒衬院子分外冷清,小小年纪的锦绣孤单地坐在窗前,好不凄凉。
那年自己不过十二岁,平日里再如何沉稳懂事,也还是有些小姑娘的气性。
面对邻家小妹都可以企及的幸福,终究难掩心中的艳羡。
于是难得的,锦绣停了下来,放下了捏得有些微烫的绣针,带着些犹豫地地走出了那间呆的腻味的绣房。
她从记事起,就跟着师傅学绣艺,不到十岁就开始接一些简单的活计,十二岁的时候便成了小有名气的绣娘。
可也只是如此。
刺绣是件精细的,耗费心力的活。
她必须安静地呆着,不能与人说笑,全心全力地在那些名贵的布料上描龙绣凤。
日复一日,枯燥而乏味。
锦绣甚至觉得自己早已成了一件不知道疲惫的赚钱的工具,除了刺绣,便再无其他用途。
她既不能像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一样随着父母出去游玩,也不能随着兄长一起嬉戏,甚至一年之中最热闹最重要的节日,自己要耗在绣棚这前,片刻不得空闲。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
不是不想要那样的日子,只是她知道,自己和那些小娘子终究是不同的。
脸可以骗人,手却是不能骗人的。
锦绣知道自己生得美丽,但也只能如此而已。
看了看自己那双因为长年持针而满是薄茧的手,锦绣的心中五味杂陈,她纵有千百不甘,却也无力改变什么。
满腹的惆怅终究是化作一声长叹。
听着外面的欢笑声,锦绣再也不想忍耐,伸手就要去打开门栓。忍不住搁下手中的活计,向外面张望,可是一想到明日便要交出绣品,锦绣不敢怠慢,只能认命地回到绣架前,拿针继续绣着。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这时候,会是谁呢?
锦绣有些好奇,于是便再一次起身,悄悄来到院落,透过门缝儿向外张望,隔着那条细细地缝儿,隐约看见一个好看地男子站在门前。
“姑娘安好?”男子言笑晏晏地开口,倒让锦绣有些惊讶起来。
这人,锦绣认识。
他是坊间新来的教书先生,家中只是一个老母,原是想来此地投靠亲戚,却不料亲戚早已不在,两人一路行来早已耗尽了物资,无奈之下,只好暂时租住在巷子的另一头。
不过听人说这书生虽贫,但却极为孝顺,事事以母亲为先,一下了学便回家帮衬母亲做些家务。
锦绣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也仅是如此。
锦绣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平日里只与绣品打打交道,除了爹娘再无与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况且 此时家中只她一人,也不敢开门,只站在门后面与他交谈几句便也罢了。
见她如些小心警惕,这书生也不恼,隔着门与她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原以为二人的缘分便到此为止,却不料数日后,一盏兔儿灯再次将二人联系到了一起。
“那日你未去灯会,想来有些遗憾,我见这灯有趣,便将这灯带回,希望你能喜欢。”书生这话说得温柔,直叫锦绣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锦绣还是留下了那盏兔子花灯,倒无关其他,纯粹只是小女儿对于那盏灯的喜爱,以及对不能逛灯会的遗憾而已。
蜀地民风淳朴,对于男女倒也不太束缚,二人又住的近,一来二去地便熟络起来。
出众的绣艺让锦绣没有太多的时间像其他小娘子一般外出游玩,但每每到了私塾下学的时辰便会不自觉地守在那野,隔着那道门,与书生闲谈一二,便觉得分外满足。
书生见她日子过的乏味,便专挑有趣得见闻讲与她听,从烟雨朦胧的江南到风沙遍天的塞北,从热闹繁华的都城讲到安宁平静的村落,每一样都让足不出户的锦绣新奇不已。
锦绣暗暗羡慕他知道得那样多,于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书生,若是可以,书生可愿帯她一起走遍南北?
这话便是极大胆了。
知道自己失言的锦绣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让他觉得自己轻浮,看轻了自己。
然而书生却是微微一笑,虽未开口应允,但也没有拒绝。
书生眼中的欢喜轻微而浅薄,却被锦绣抓个正着。
这样的认知却让锦绣心中欢喜。
情窦初开的锦绣仿佛明白了什么,仿佛又什么都不明白。
日子便如流水过去,直到有一天,书生期期艾艾地将一包东西交给她,希望她能帮自己制一方被面,好作母亲生辰之礼。
等母亲寿辰,我请她托人来你家提亲。
话未说完,书生便先红了脸。
情窦初开的少女除了快步离开,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然而回到家,锦绣还是乖乖打开了包袱照着图样绣了起来。
布料针线皆是寻常,锦绣并不意外,书生并不富有。
既然是心上人的母亲,锦绣自然是爱屋及乌,描图配色落针皆是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怠慢。
她绣得是洪福齐天的图样,既吉利又喜庆。
因着书生,锦绣绣得格外认真,一针一线,无不精巧绝伦。
忙碌地日子总是飞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寿礼未成,书生的母亲便离开了人世。
书生与母亲地感情很好,自然是伤心欲绝。
书生不是本地人,自然要将母亲的灵柩带回故乡的。
家乡远在江南,这一走,便不知何时能够相见了。
书生不愿意耽误了锦绣,一纸书信,断了二人的往来,让她另寻良配,莫要空守誓约。
未曾想,这外表娇弱温顺的锦绣是个极有主意的,打听清楚了书生离开的日子,不顾爹娘的劝阻,就等在了出城的路口。
那日风大雨大,一路泥泞,同样狼狈地两人站在风雨中,相视无言。
面对锦绣的执着,书生不知该如何劝她打消念头,或许是存了私心,不愿断了二人之间的缘份,书生唯有感卿情深,定不相负。
终于,书生打破沉默,留下随身的一枚玉佩,告之若是待他三年过后,若卿还未嫁,便托人来信,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锦锈身无长物,便以一枚鸳鸯绣枕赠他,权当定情之物。
这绣枕自他说出提亲便开始动手,一针一线,绣尽相思。
“三年之期,望君勿忘。”
说罢,锦绣便目送他离去。
离别苦,再不舍,也有离开的时候。
锦绣便是这样,带着不舍,看着他渐行渐远,连同那最后带着灵柩继续前行,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锦绣眷恋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转眼间两年时光已过,可是柳家却看中了自己,要聘自己过门冲喜,父母势利,自然不愿意舍弃到手的金银,一口应下这门亲事。
三年之约未满,锦绣却不能再等了,鸿雁托书晚风急,连连催,唯盼君守约不负。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可是再难熬的日子总有尽头。
锦绣满心期待,坚信情郎不会负约。
只是锦绣本就是弱质女流,相思入骨,愁肠难解,日复一日的等待耗损了她的生命,很快便缠绵病榻,奄奄一息。
这下可急坏了社家父母,急忙请了大夫来瞧,可是连连换了五六个大夫,都说这是心疾,是普通药石治不了的病症。
药石无灵,锦绣的身体逐渐衰弱,父母亲除了焦急,也于事无补。
云郞啊,我的云郞。
即便是在缠绵病榻的时候,锦绣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赖在心底,迟迟不肯离去的人。
第4章 卿卿红颜多薄命
婚期将至,锦绣终是没有等到她的云郎。
那柳家员外见她病体缠绵,自然是不肯娶这样的姑娘进门,免得沾了晦气,亲不成,聘礼自是要退,这可戳到了杜家夫妇的心窝子里,眼看女儿就要不好,钱财也要不保,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退亲。
无奈之下两家只得商定,将婚期延后,若是半个月后锦绣还不见好,杜家必须自己主动退了这门亲。
这边是父母亲的唉声叹气,那边是女儿家的心急如焚,一时间杜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终于,锦绣等来了一个人,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被杏儿领着,来到缠绵病榻的锦绣面前。
一枚玉佩,一只绣工精巧的鸳鸯荷包。
除此之外,竟再无只字片语。
当看到年轻人所持之物时,锦绣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腔相思顿时化作怨恨之情。
锦绣认得,玉佩是书生的。
这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半在锦绣身上,当时二人便是以此为凭,相约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