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墙上，俯瞰着城外零星的民居，如今都是人去房空的慌宅了，那些他的子民们，有的离家逃进风华城中，有的已是家破人亡了吧？
虽然风华城还算坚固，可照此下去，终会被狄国人攻破的，也许那时自己已脱困离开了这里，可风府镇失了，想必狄军一定势如破竹的打到华都，那么等待自己的终将是灭国受辱，亲手葬送了亓氏王朝百余年的基业，且还是落入异族人之手！
这一刻他觉着自己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尤其是先皇！先皇是将皇位传给亓玉珏的，是他逼着锦贵太妃毁去遗诏，让他登上了皇位！本想着自己定能做得很好，将华天推至这片大陆上的最大强国，死后也可以坦然对着父皇，告诉他自己继承皇位，是唯一明确的抉择！
但是现在却是这样一个局面，锦贵太妃被他逼着殉葬前，让他立誓不得伤害亓玉珏时的表情清晰的浮现眼前，难道这是上天对他不遵守誓言的惩罚吗？
他虽然几次欲杀了亓玉珏，可最终没有下手呀！不对，两年前在鹿鸣关曾让林漠渊刺杀亓玉珏，可是毕竟没有成功，他亓玉珏如今不是好好的当着安逸王爷，在华都城中自在快活着吗？反而是他这当皇帝的，不但痛失心爱的女人，还被困在这危城之中！
有细碎的雨丝飘落在他脸上，亓玉珩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多亏了这连绵的秋雨，狄军攻城也没有起初那么频繁了。
身后有人将风氅披在他肩头，“皇上，当心身子，您若受凉，极易引发您的心疾！”这样情真意切充满关怀的语气，令亓玉珩如天空般阴云密布的心中微微柔暖几分，他转头柔声对秦睿道：“云卿不必忧心朕的身子，朕没事。”
秦睿尚未说话，眸光突然大变，飞身扑倒亓玉珩，惊诧不已的亓玉珩，在倒地的瞬间，眼前有东西飞过，接着是箭头射入肉体的声音，那样小的声音，亓玉珩奇怪自己为何能听得如此清晰。
凝神细看，原来箭尾就在自己眼前，黑色羽毛的箭尾让亓玉珩觉得熟悉，不及细想却反映过来，箭插在秦睿的手臂上，而那手臂护着自己倒地的身体。
适才若不是秦睿将自己扑倒，这只箭当是插在自己身上了吧？早有许多龙卫军护卫过来围在二人身周，见再无箭矢射上来，秦睿也起身并将亓玉珩扶了起来。
亓玉珩急叫军医过来，秦睿却已自己拔出臂上箭来，并将箭递到亓玉珩眼前道：“皇上，看来是狄国人有信给您。”
城外不远连绵着狄军营帐，秋日雨多，帐篷里随时都是潮湿的，狄国人习惯了还好，于滇却是天干风沙大的地方，因此香香便觉得十分不舒服。
宋子墨虽在狄国待了近十年，依旧无法适应这种潮湿的环境，主要是他的身体受不了。为着照顾他，即便是行军打仗中，耶律野从来给他的帐篷都是搭得与其它帐篷不一样，地垫下是用木方架空了的，因而他的帐篷相对最为干燥舒服。
宋子墨本是将自己的帐篷让给香香住，他自己另外住了一顶寻常帐篷，偏那夜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宋子墨便发病了，香香要让出帐篷，宋子墨坚决不肯，最后只好是两人都住在里面，反正明镜也要在跟前照顾宋子墨，倒也不觉突兀，中间用帘子隔开就是两个房间。
这段时间在一起，宋子墨对香香关怀得无微不至，从她的饮食到衣物，都是他亲手操持，绝不假手他人，就连明镜都不许轻易靠近她，唯恐狄军营中有任何人让她不如意或伤害了她。
这日宋子墨提着食盒进到帐中，香香见他进来，起身过来，与他一起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拿出，“宋大哥其实不必每日亲自下厨给逸香做饭，我和其他人一样吃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宋子墨抬头凝着她，眼中充满宠溺爱惜，“我怎会让你和那些异族粗人吃一样的东西，你从小娇贵，狄国又与于滇饮食不同，更无华天饮食的精细，可惜我的厨艺不佳，无法给你做出华天那些精美的吃食，只能用这些简陋饭菜来给你吃，你不介意肯吃下去，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宋大哥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是无法回报你的。”香香垂眸避开他眼中的爱意。宋子墨忍住心中失意，安慰她道：“放心，我不要你的回报，我只想对你好。”“为什么？”看着香香大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盯着自己，眼中满是征询的疑问。
第二百零四章
二百零四
默然片刻，宋子墨终忍不住缓声说道：“我其实比安王早许多年认识你。”见香香欲开口，他抬手阻止了她，眼神悠远而温馨的继续道：“那是九年前，我的护卫带着我逃到鹿鸣关时，我的旧疾发作得很利害，几乎要死了。”
宋子墨停了停看着香香的眼神越发温柔，“后来你师父出现并救了我，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你，当时你只有七岁吧，穿着一条白色的于滇纱裙，一双又大又圆澄澈似水的眼睛盯着我。”
想起当时那双眼中的怜悯之色，宋子墨嘴角不由浮起一抹自嘲的浅笑，“你如照顾一只频死的小鸟般小心翼翼的喂我吃药，还用那细软的声音唱歌给我听。”
宋子墨停下，盯着她依然大而明亮的眼睛，声音有些飘渺，“待我病好离开后，就再也忘不了你清亮的眼睛和柔美的歌声了！”
香香有些意外，“那你在华都城第一次看见我时就认出了我？”见宋子墨颌首，香香微诧异道：“怎么可能？我当时的样子你怎会认得出我？”
“你当时的样子确实平凡，可有一样东西是你无法伪装和掩盖的，就是那股淡淡的清香，我每次闻着那香气，就觉着心情舒朗。”宋子墨微微笑着，看着她的眼中全是柔软爱溺。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你扮成那样，自然是不希望让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怎会违背你的意愿呢！”
香香一时无语，心中感动于宋子墨的深情，确无从报答，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说。许是看出香香脸上为难的神色，宋子墨微笑着对她道：“我今日给你说这些，不是要你答允我什么，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亓玉珏，但你们未必能在一起，我愿意一直等着你，当你累了，不想再去等待或者守望了时，记得我永远等着接纳你就好。”
“你不要等我，我今生心中只有他一人，若能与他携手，我们幸福一世，若不能，我会等来生来世！总之我与他生死相随，所以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香香认真的对他说得决绝。
宋子墨心中如冰凌划过，凉凉的痛着，确又了无痕迹。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凝着香香许久说不出什么话来。
有些尴尬的香香便想出去走走，刚一起身就听得宋子墨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说出来也就死心了，以后不会再让你为难。”香香听他解释，倒不好再出去，站在那里一时进退两难。
“陪我出去走走可好？”宋子墨的话令香香瞬间释然，她松快笑着，“好！”两人出得帐来，宋子墨招手唤了个狄兵，让他牵两匹马过来给二人骑。
香香狐疑道：“不是说出帐走走吗？为何还要骑马？”“这周围都是帐篷和军士，看着无趣，我带你去远处看看风景。”宋子墨脸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意，香香见他想得周全，心中感激便对着他轻轻一笑，微露出几颗细白的贝齿。
这美好笑容竟让宋子墨心中生出愧悔之意，只想将这笑容牢牢记在心中，不知今后她还愿意这样对着自己笑否！
一队狄军士兵从他们眼前走过，宋子墨敛神笑对香香道：“咱们走吧。”二人抖动缰绳策马前行。
很快来到一个斜斜的山坡上，坡上有零星的花以及一些野生果树，枝头的不知名的果实大都还是青涩的，因着连日的雨水，将树枝、花朵以及大小果实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香香下马细赏着这片迥异于军营的地方，脸上不由绽开浅浅的笑容。宋子墨并未下马，骑在马上仔细欣赏着香香的笑靥，觉着世间任何的花都及不上她。
感受到他专注的眼神，香香不由看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不下马？”“咱们的目的地并非这里。”“啊？那你怎不叫住我。”“反正咱们是出来散心的，你既喜欢就让你看看吧！”宋子墨一如既往地笑着说。
香香已重新跃上马背，“走吧，到你说的地方去。”宋子墨凝着她的眼中微微一黯，迅即掩去，当先策马而行。
待绕到山坡的背面，宋子墨停了下来。“到了吗？”香香狐疑地问，此处较之前面风景相差许多，除地面上偶尔点缀的几朵小野花，就是杂生着的青草，更无高一些的植物，视野开阔，人站在这里很是显眼，想来是被刻意修剪过的。
顺着宋子墨的眼光，香香才发现风华城的一角城墙，赫然矗立在眼前！而那城墙上的人正专注地看向她，香香眼力好，只一眼便看清楚站在那里的景阳帝亓玉珩，甚至是他看见她时脸上震惊的表情都清晰无比！
蓦然回眸盯着宋子墨，而那个只要和自己在一起，几乎随时都将温润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的宋子墨，此时竟避开自己的视线，眼神略显慌乱的不知放在何处。
眼看着香香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宋子墨心口突然绞痛起来，明明猜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可为什么还是要心痛，抬手按着胸部，看向城楼上那个处在震惊中的人，到底报仇和心中挚爱哪个更重要！
第二百零五章
二百零五
失望、愤怒交织中，香香一拉缰绳向着坡下冲去，身后的人并没有追过来，挟着怒气，香香越跑越快，可刚到山脚她就不得不缓了下来，因为一队狄兵正等在那里。
心中那被信任的人欺骗利用的怒火无法压抑，香香率性的清啸着策马冲向拦住她的狄兵，那些狄兵是奉命在此拦住香香的，并不敢持兵刃伤她，再则他们知道香香只是一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弱女子，所以想着只要挡住她的去路即可。
谁知香香竟不管不顾的直撞过来，众狄兵正犹豫着要不要勒马让她，以免撞伤了她时，不想坐下马匹竟不受自己驾驭的乖乖让开，竟如遇见百兽之王似的恭谨闪开地方。
待众士兵反应过来，提缰绳欲追香香时，□□坐骑居然完全不听使唤，眼瞅着香香就要跑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香香奔跑的马前。
这突然出现的人，令香香大惊着想要驾驭奔马避开他时，那人却已飞快地伸手拉住了香香坐骑头部的缰绳，侧身疾步将香香连着她的坐骑一起逼停下来。
众狄兵松了一口气细看那人却是他们的主帅耶律野！只见他淡然笑凝着香香的眼中有惊奇之色，“想不到公主骑术竟如此的好，对马的驾驭能力也令孤惊诧呀！难怪当年敏敏都输给了你。”说到诺敏，耶律野脸上笑意敛去，心中依然疼惜着自己逝去不久的妹妹。他的话令香香心中暗悔，怎可一时意气用事，将这样的事情暴露在众人眼前！所幸他们并未看出端倪。
“走吧，孤亲自护送公主回营。”香香心中极乱，目光瞥过耶律野沉稳的面容以及那只拉住自己坐骑缰绳的大手，知道自己此刻除了服从别无选择！回头看了眼远处已看不清人影的城墙，香香收回视线，也不看耶律野，淡漠地任由他牵着缰绳侧身跨上身边紧随的自己的坐骑，一起缓缓向着狄军营帐驰去。
明镜从隐身处出来，看见宋子墨正面色青白的，用微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药瓶，她即刻上前接过他手中药瓶，快速倒出一粒药丸送入他的口中。
回到营地，香香坚持向耶律野要了一个单独的小帐篷，将自己随身衣物等东西从宋子墨帐中搬出来，住进了那个单独的小帐篷里。宋子墨回来见帐中香香的东西搬走了，也没有说什么。
风华城内，亓玉珩几乎是由秦睿一路扶着回到将军府的，一进房中坐下，秦睿就要令阿晋去将陈冬阳叫来，却被亓玉珩制止了，他用疲惫的凤眸缓缓扫过室内众人的脸，最后凝着秦睿问道：“适才那个女子是朕的明贵妃吗？”秦睿犹豫着移开目光，却听见独孤枫朗声说道：“皇上恐是看错了，明贵妃娘娘已薨殁在华都，怎会出现在狄军中！”
亓玉珩闻言没有看向他，也没再看秦睿，只默然思考着什么久久不语，虽不知他要怎样，但谁也不敢妄自开口。终于他缓声开口：“你们都出去吧，云卿留下。”
房内只剩他们两人后，秦睿凝着他眼中殷切之意，“皇上看得不错，臣……也觉得那人是贵妃娘娘。”亓玉珩听了他的话，凤眸瞬间明亮起来！秦睿心中的那丝犹豫便也立刻烟消云散。
室外的人并没有全部散去，独孤枫忧虑地对孟擎苍道：“皇上这样岂不正随了耶律野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