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打斗声从近及远,对方好像是被霍府的护院渐渐逼到远处。
楚棠侧耳听了听,整个过程时间并不长,她还在思量着,就听到外面几名丫鬟的闷声倒地发出响声。
楚棠心头一震。
遭了!被人调虎离山了!
墨巧儿正要拉开帘子去看,顾景航一个砍刀手迅速劈在了她的后脖颈处。
外面冷风呼啸,远处厮打不休,楚棠在看到顾景航的那一刻,尝到了绝望的气息,这种感觉上辈子已经尝够了,她态度非常安静,双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顾景航踏上马车,然后落下了帘子。
楚棠在他身边那几年,学会了什么叫以鸡蛋碰石头的代价。
顾景航似乎对楚棠的镇静有些不太适应,她上辈子明明那般闹腾,跟他不死不休的反抗,“你别怕,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他急着解释了一句。
来硬的是不行了,他怎么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
他的棠儿看着娇弱,性子却是刚烈。上辈子关都关不住她,他只能锁着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顾一切的要离开他,那样决绝的话,叫人冷到心底的和离书,每一次二人独处都是水火不容,永无休止的相互折磨。
她是真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还是不知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挣了军功,不过是想名正言顺的娶她,给她出娶的荣耀?他险些断了臂,命丧边陲……这些她统统都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他是如何从霍重华手里抢了她。
那件事能怪他么?
哪个男人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怀着别人的孩子?
他身份低微,蛰伏隐忍多年,终于爬上令人敬畏的位子上,故此,他比任何人都要自尊。他没有怪她!他怎么舍得怪她?她也是个受害者,不明不白的成了他与霍重华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顾景航自知,上辈子最大的错是不该放不下心里的那道坎,更不该亲手弄死了她腹中的孩子。
楚棠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只道:“顾将军,你想干什么?”
顾将军?
疏离又冷漠。
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彼时,熬过那不依不饶的几年,后来她也变成了这样孤冷的态度,就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了。
当初,顾景航心中的苦楚无处可泄,不能将秘密说出来,更做不到摒弃了她,一切皆是自己承受。后来,他终于想了一个均衡的法子,既然无法原谅妻子怀过霍重华的孩子,那他也娶一个进门,扯平之后,是不是就能做到放下心结,跟她好好过日子了?
原先,顾景航可笑的以为这将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而且那人是楚棠的庶妹,她在楚棠面前永远也别想抬起头。
可悲的是,人总是看不清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等到彻底失去,方才领悟那曾经斤斤计较的东西已经变得一文不值,而已经逝去的却成了他一辈子的痛。
到了后来,他麻木了,与霍重华在朝堂上抗争,成了唯一的乐趣。他不舍得霍重华比他早死,更不会轻易让自己被霍重华弄死。所有人都以为他顾景航身为一介武官,却独爱玩弄权术。没有人懂他的内心。
从来都没有人……好吧,最为可笑的是,或许在曾经,唯一懂他的人是霍重华!
顾景航的喉结动了动,他知道他的暴戾和阴霾不能再压在楚棠身上,极力平复之后,他笑了起来,是他从未有过的温和:“呵呵……我还能想干什么?你不是很怕我么?”从温和变成无奈。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讨好她。金钱,权势,地位?
楚棠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是不可能以为顾景航心里当真有过她,“我已为人妇,还望顾将军能网开一面,顾将军这般作为只能让我无法自处。”
顾景航不喜欢‘人妇’二字,他的笑容渐淡,但也没有因为楚棠的话而恢复他原本的厉色,从怀里掏了一块酥油烧饼出来,“你喜欢吃吧?我正好路过就带了一块。”
他递了过来,楚棠当然不会去接,她甚至怀疑顾景航想毒死她。
顾景航的眸中闪现一抹失望和痛苦,只是他强硬冷漠惯了,这种痛苦太过虚幻不真实,让别人难以察觉到。
像他这样的人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他自己怎会痛苦呢。
他突然抓住楚棠的手,握在掌心像是去感受她的温度,然而强迫她拿着烧饼,唇角淡淡的笑:“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怕我。之前那一次掳你走,是我不对在先,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但今后你会明白的。我这一次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楚棠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只盼着他赶紧离开,镇定到了此刻,她已经熬到了极限,不复仇,不怨恨,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楚棠的沉默在顾景航的预料之中,他有些自嘲的笑,顿了顿方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都要跟你说。霍重华之所以娶你并非心悦于你,而是因为你的母亲!”
楚棠心头咯噔了一下。
母亲的事缠绕她心头已经太久了,此刻听了顾景航这话,神经猛地抽动,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些信笺都是你让人给我送的?我母亲已故多年,你为什么要拿着一个逝者开玩笑?顾将军,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楚棠眼眶微湿,本来她还存了一些念头,以为母亲当真可能还在世上,但此事由顾景色航而起,那多半只是寻她开心了。
顾景航已经目睹她哭了无数次,他不想看了,再也不想了,尝试着去哄她:“别哭,你且听我说,你母亲的确还活着,霍重华一直在瞒着你是有目的的,你回去好好问清楚,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温声细语的说话,就像他与她初见时。
楚棠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去相信顾景航的,一个字都不会信。可此事又关系到了霍重华,她突然开始害怕,万一顾景航说的都是真的,那霍重华……
便是骗了她了。
顾景航太了解楚棠的脾气,他上辈子是被记恨蒙蔽了双眼,只知道囚禁她,不让她离开,也恨她怎么能傻到怀上旁人的孩子还不自知!
在宣府这一年,他反复思量,终于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是沙子,握的越紧,流失的越快,他要学会循序渐进,方才让他的棠儿重新喜欢他。
他顾景航自幼便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庶子,他虽为顾家子嗣,其实内心空虚无度,他什么也没有。
楚棠是他满目狼藉的一生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星辰,没有了星辰,他将如何走向以后的路?
顾景航又道,语气更加温和:“我今日所言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康王妃的身份,到时候一切都会大白。”
楚棠蹙眉,忍耐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瓦解崩溃,一抹嘲讽溢出她粉白的唇角:“你姑母?你让我去查你姑母?顾景航,你真是好笑!我之前要去查,你怎么就不让了呢!”
楚棠内心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如呼之欲出的火山熔岩,在这一刻喷涌而出,无法收拾。
先是知道信笺是顾景航所送,而后感觉霍重华似乎真的隐瞒了她天大的事。
她这话一出,却是当即后悔了!
水眸如被冰冻,坐在那里,失了焦距。
顾景航先是蹙眉,旋即一阵狂喜:“棠儿?棠儿真的是你!”
他唤了两声,楚棠不去看他,更不会承认那段让她痛失一切的孽缘。
顾景航又唤了两声,像是失去挚爱之后,一转身又见她回来的欣喜:“棠儿,我早就怀疑是不是你?我修了半辈子的佛,总算是得偿所愿盼了你回来,你快告诉我,你还是记得我,是不是?”
楚棠神色呆滞,顾景航却是先一步从大喜过望之中清醒,“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康王妃她不是我姑母,她是……”
“顾景航!”车帘被人猛地拉开,霍重华直接就刺了剑进来。
顾景航反应迅速,与霍重华身手相当,他二人在两息之后,已经在马车外面打了起来。
楚棠满目空洞,曾经渴望的,相信的,拥有的,原来……都可能随即变成假的。
老天,你又跟我开了一个什么玩笑?
在顾景航今日出现之前,她还幻想着霍重华的一切优点,她也想与他共染白头,冷暖互倚,可事实总是会给她一顿痛击。
幻想就像琉璃,破碎的猝不及防!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说了一句:“大人,人已经走远,属下要不要带人追过去?”
楚棠回过神,顾景航此番如果不是来掳她的,那么他的目的就是方才那番话了。
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不能动摇对霍重华的情义。
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楚棠,你是不是傻!被顾景航误了终生,你这辈子还不长脑子,还想再被霍重华也骗一次?
越是曾经受过相似伤害的人,越是承受不住第二次。
马车晃动,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冬日的暖阳斜斜的照了进来,刺的人眼生疼。霍重华上车的速度有些猛,马车随后又晃了晃,“棠儿?”
他去拉她,察觉到她双手冰冷,双眸盯着他看,却没有焦距,里头是空洞无神的呆滞。
霍重华又道:“棠儿,你……可还好?”
好?
她原以为这辈子可以刀枪不入的。
人真的是不能轻易失了心啊,楚棠点了点头,笑道:“嗯,我无事,你应该是顺路过来的吧?去忙吧,顾景航今日不会再出现了。”
她的态度和样子都超乎了霍重华的预料,过分的冷静和从容。
霍重华不放心她,“你等我一会,我去和程大人说一声,马上就送你回去。”
楚棠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顾景航和霍重华其实就是同一种人啊。
皆有蒙骗蛊惑旁人的本事,她怎么就没明白呢。
楚棠又笑:“真没事,你忙你的,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而且你不是很厉害么?顾景航都让你打走了。”
这像是一句反话。
她眨着大眼,那里面还有未干的湿润,是哭过的痕迹。
霍重华胸口突觉堵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外面有人道:“大人,程大人等人已经在前头等您了!”
楚棠紧接着便道:“巧儿和青柳儿几人就麻烦你找人送回去了,她们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来,我现在就想回去,不想等你了。”她说的直截了当,敷衍都省去了。
霍重华顿了顿,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触感也是冰冷无温度的:“我很快就回府!”
霍重华跳下马车,吩咐了心腹驱车。
这之后,楚棠就听到马蹄声远去,风声在后,渐渐只剩下车轱辘在黄泥土上滚动的‘隆隆’声。
入了城,楚棠吩咐驱车的护卫道:“去康王府!”
外面两人神色一凛,互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则道:“四奶奶,四爷交代让属下一定要将您直接送回府,没有四爷的允许,恕属下不能从命。”
马车继续赶路,楚棠吐了口气,明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霍重华不让她去康王府?上一次主动带她过去,莫不是故意为之?
康王妃,她与母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楚棠一下午都处于朦胧之中,头疼欲裂,待青柳儿等人醒过来,前来伺候时,她的手脚依旧冰凉。
霍重华回来的很早,就跟他承诺的一样。
楚棠身上还是出行时的衣裳,外面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也没脱下,屋子里并不冷,霍重华一碰到她的手,顿时察觉不对:“怎么了?还在害怕?”
他小心翼翼,想对待一只精致的瓷器,生怕她会碎了似的。
楚棠怔怔的看着他。
重活了一世的人,当然知道一辈子有多短。楚棠想去相信霍重华,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将心交出去了,收不回来了。她想给他机会,也给自己机会,所以,她将顾景航所说的事,如实的说了出来:“顾景航说,你娶我是另有目的。”而并非是因为喜欢她。
霍重华的唇落在了楚棠的唇角,用行动告诉她,他当然是喜欢她的,直觉让霍重华察觉到了楚棠的异样。
要是人心能掏出来,他不介意掏给她看看。
楚棠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接着说:“顾景航还说,我母亲如今就活在世上,而且你对这件事也知情,康王妃又是怎么回事?千万别告诉我,她就是我母亲。”
聪慧如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拼凑不起来的呢。
只是,这个结果令她无法信服,无论如何去劝说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霍重华听着她说话,抓着她冰冷的手放在唇边,“你累了,早些歇下。”
楚棠这时再次与霍重华对视,看着他总能蛊惑人心的双眸。细细一想,是她先招惹他的才对,霍重华一开始并没有故意引起她的注意,不是么?此时此刻,楚棠有多希望顾景航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想与霍重华疏远,她喜欢他,这已经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楚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