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着,翟骊笑了,颇为得意道:“你看,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明妍道:“对,特别对。我知道这马好在哪里了,以后我也懂怎么选了。”
翟骊道:“你说说看?”他一肚子的挑马学问,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冰山一角,她如何知道?
明妍笑道:“好在颜色呀。以后啊,我也专挑黑色的骑。”看着他,眼神里有着戏谑。
翟骊也反应过来了,笑道:“好啊,你竟敢戏弄本王?”顿了顿,道:“不过你还别说,就论颜色,黑马也真的普遍比别的色的马勇猛一点。”
明妍道:“你看这些马,比你们义渠马怎样?”
翟骊道:“倒是真有上好的,不过整体上还是比不上我们。”
明妍起身,道:“真是黑马驹子爱黑马,大王,骑马去吧?”
两人走到近前,教练这才反应过来,这俩人一个全副武装,另一个却什么也没戴。他想说又不太敢说,大着胆子道:“这位先生,我们这里不许客人不带护具上马的,您这样……”
翟骊:“你不是也没戴?”
陈教练道:“我是教练,怎么一样?”
明妍见状,拉过小陈道:“没事没事,你让他去吧。出了事后果自负,保证不找你的麻烦。”
教练小陈吃了颗定心丸,见翟骊的确像是会骑马的,但是艺高人胆大到这个地步的还没有见过。他也不想在这呆了,巴不得早早离这个凶巴巴的大个子远一点,道:“那你们自己玩吧,注意安全。我还有学生要上课,先去了。”明妍点头,小陈将马交给她,也走了。
再看这边,翟骊已经飞身上马。马磴子比人腰还高,平时上不去的人可以拿个脚梯,个高腿长能上去的也要费点劲。他却轻轻松松的,明妍甚至没看到他怎么抬腿的,人就已经到了马上。行家说喝酒时只要看人一拿杯的样子,就知道此人能不能喝酒了。而在骑马的人看来,上马这一下也基本就能判断骑术如何了。
翟骊上了马背,神采飞扬,整个人都似乎活了起来。座下的黑马扬了扬头,发出一声好听的嘶鸣,抬起蹄子动了一动。翟骊转了转马头,马儿在原地转个圈。看他笑得很满意,双腿微微一夹,马步向明妍走了过去。
此时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明妍见翟骊骑着马向自己走过来,略一恍惚,想起了上次和小方一起来的时候。和翟骊不同,他穿了英式的骑马装,和她的是配套的。整个人挺拔干净,是她喜欢的样子。他骑得也很好,已可以行动自如。记得那天天气还没有今天这么好,天空有点阴沉。明妍骑得不太舒服,头晕晕的下马休息。摘下头盔,头发被汗水湿了,贴在脸上难看的很。小方也是这么骑着马走到场边,笑着问她怎么样了,那笑容至今还很清晰。虽然小方骑的并非什么白马,但那一刻她真的有些明白了,白马王子是一种什么感觉。
眼前的这位,倒真是彻头彻尾的黑马王子了。他骑马的时候也不像小方和教练他们那样身子挺得直直的,而是微微前倾俯身。一晃眼,翟骊已走到面前,看着还站在马下愣神儿的明妍,道:“发什么呆,上马啊。”
明妍被他一叫,回过神来,也抬腿上马。但毕竟精神不集中,这一下竟没上去。
翟骊这次倒没有笑话她,反而正色道:“上马一定要干脆,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否则你人没上去马已走了,会出事的。”
明妍心中赌气,腿上再次用力上马。但这种事情是一鼓作气的,方才已费了些力气,一次不成,第二次竟又没上去。
翟骊皱起了眉头,似乎是看不下去了。他的确是见不得别人上个马上的如此不济,似乎刚想下马帮她,但见明妍深吸了口气,再次一蹬地,终于自己上去了。
翟骊见她上马了,便自行撒开马跑了一圈。明妍还只停留在能自行让马儿带着她散步的阶段,有教练牵着的时候可以催马小步快走,但这般让马撒腿奔跑的时候还从来没有。翟骊很少打马,骑马时整个人似乎轻飘飘贴在马身上,让马毫无负担的样子。他很会骑马,也很爱护好马。明妍心中惴惴,他一点护具也没戴,好歹先遛两圈马再跑啊,这样多危险。但看了片刻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都在用一种凡夫俗子的眼光看一个游牧民族。明妍早知他马上英姿,但见这么久没骑马也风采不减,嘴角微微笑了起来。那黑马跑起来也好看的很,有一种视觉的极致美感。
转眼已经跑到头了,明妍只觉得真是再大的马场都不够他跑的。而且这里的地是沙土,不是草,只有真正广阔无垠的草原才够他驰骋吧?蓝天白云下,翟骊拨转马头回来,老远就能看见,他笑得很灿烂。明妍是明白他的,他骑马,就跟她跳舞的时候一样,是可以完全舒心享受的。
翟骊回来,马儿减速,到了明妍旁边,微微喘气笑道:“这马真不赖,就是这鞍子太重了些。你怎么不动啊?”
明妍摇摇头笑道:“小女子马上本事可怜的紧,不敢纵马奔驰。”翟骊笑了笑没说话,翻身下马。
明妍见他竟自行去解马鞍,道:“你做什么?”
翟骊道:“鞍子太厚,我给它松下几层。”方才这一轮还只是小试牛刀,调整舒服了再去跑个痛快。
翟骊手上一边动作,一边环顾了一下整个马场。见马场另一头摆着几行横着的栏杆,一栏比一栏高,道:“那些是做什么的?”
明妍道:“给马跳的。”见陈教练正引着一个学生的马,跳过一道低矮的栏,坐在马上指着那里道:“你看,就是那样。”
翟骊看见了,听明妍的语气神情,似乎能够纵马跳过栏杆,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他行军打仗之时,遇到潜水小河,或者断木拦路,也会骑着马跨跳过去。但这般故意骑着马去跳栏杆的事还从未听闻,似乎很惊奇,又似乎很不屑。
翟骊道:“马儿是用来驰骋沙场,并肩作战的,怎么来做这跳梁小丑之事?”
明妍道:“这叫马术,是一种运动,与你们不是一个套路。”低头见他那副认真为马儿不平的表情,有点想笑:“你那么厉害,要不请你一试?”
翟骊已调整好了马鞍,将多余的几层垫子扔在旁边,道:“这有何难?”再次翻身上马,二话不说,纵马又跑了一圈,往障碍栏杆处奔过去。
明妍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有些后悔。跳栏是很危险的,骑术再好的骑手都会发生意外,就像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坠个马筋断骨折再正常不过,严重的被马踩了压了,重伤死亡也是有的。明妍握紧了自己的缰绳,直捏了一把汗。
翟骊转眼到了另一组栏杆前,没有蛮力猛冲,而是缓了缓速度。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栏已经稳稳地跨了过去。毕竟第一道栏杆比较低矮,那匹黑马又高,还并不需要多么发力跳跃,只抬抬腿便可越过了。翟骊毫无见好便收之意,见前面还有两栏,中间隔着些距离,一栏高过一栏。这在马术比赛上常见的三连跳,最高的高过马腿。这栏杆原是给师生练习的,但能跳过一个的已经很不容易,连跳两个的就能当教练了。而第三栏,便是这里最好的教练,平时也不轻易去跳的。既是害怕发生意外,也是为了保障马的安全。
明妍眼睁睁看着翟骊奔着剩下两道栏杆去了,心都跳到了喉咙口。这回首要倒是不担心他了,反而害怕他把那匹宝贝的黑马弄出个意外。便是别折了条马腿,把他们两个人卖了也不够赔的。
但见翟骊一人一马,身轻如燕,一个舒展,已越过第二道。那边的教练都停了下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翟骊在马上,也并非全然不紧张。他也知道骄兵必败,轻狂不得。翟骊越过了第二道栏,满意地微微一笑,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跟马儿贴得很近,似乎还低低说了什么。骏马扬头,也毫无惧意,勇敢地奔向第三道栏。
很近了,再近一点……明妍看见黑马奔向了障碍,翟骊双腿用力,拉紧了缰绳上提。人和马的动作起伏十分契合,行动几乎浑然一体,同起同落,同呼同吸。翟骊□□生着的仿佛不是马腿,就是他自己的腿,一切就像运动着自己的身体一样自如。他不懂这些人为什么骑个马也要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像是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情一般。他从小便与马相处,在马背上长大。他不懂什么叫马术,不懂什么是跨越障碍,但是他通晓马的心性,也知道怎么让马明白他的意图。就是此刻!助跑的速力正好,起跳的距离也最合适,不远不近。人与马都已准备好了,沉身、蓄力、起跳、抬腿、展身、落地、缓冲、收尾,一气呵成。
明妍这一口气才松了下来,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马术是很赏心悦目的,看者也能得到极大的美感享受。方才的一切像是慢动作一样在她眼前回放,不得不承认,马背上的翟骊,和平时有些傻乎乎的那个翟骊判若两人。在马上,他是王者;在马上,他的生命才鲜活着。
明妍正自想着刚才的惊险,却听到一声带着惊叹的赞美:“漂亮,太漂亮了!”
明妍回头,见隋老板也出来了,显然也看见了方才的一幕。心中后怕,幸好那匹贵重的黑马没出什么事。她怕老板责怪他们胡乱去跳栏,没想到老板倒很不拘小节,并没计较怪罪,反而对翟骊的身手大加赞赏。
明妍赶紧下马,隋老板犹在眺望着远处,目光直直的,似是思绪万千。他如今已年近六十,年轻时也是专业的马术教练和裁判。许多生意人只会做生意,开琴行的对音乐一窍不通,开书店而自己从来不看书的老板比比皆是。不同于这些纯粹的生意人,老隋的心里,是有情怀,有热血的。方才翟骊漂亮的身手,令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现如今他对手下这些教练并不是十分满意,有的年纪尚轻还需磨练,有的庸庸碌碌不知所为。好的教练或者不愿意教学生只愿意自己去参加大赛取得名声,或者被外地的马术俱乐部撬墙角挖走。他心中一直很苦闷,但也无可奈何。翟骊方才这一手,令在场众人均目为之眩。他今天第一次见到客人里有素质这么好的,起了惜才之心,两眼一转,心中起了一个主意。
老隋刚才是真的看直了眼,这时便有几分夸张了,咋舌道:“明妍啊,你这位朋友是做什么的,马骑的这么好?”
明妍撇嘴一笑,无奈道:“他呀,无业游民。”
这下倒是老隋有些意外了,但本来还想费一番口舌,明妍这一句话让他又惊又喜,正中下怀。内里心花怒放,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翟骊此时也正好骑着马回来了,到了近前,下马对明妍笑道:“看见了没有?本王的骑术怎样?”一时高兴,又忘了注意自称。
幸好老隋并没在意,其实现在的人都爱开玩笑,自称个本王寡人、老衲洒家什么的大有人在。隋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竖起大拇指道:“我开马场这么久,也没见过马术像先生的这么好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做马术教练?”
前半句马屁拍的翟骊很是受用,但后半句他没太听懂。刚才那个小子也自称教练,不知道是干嘛的。
翟骊刚说了句“什么?”明妍却也已经心花怒放,这天大的一件好事,居然就这么毫无预兆、没有一点点防备地从天而降,她已被砸得晕了,头点的像鸡啄米,在身后接口道:“有有有,特别有!”
隋老板迟恐生变,当即道:“那太好了,咱们里面详谈?”说着手一伸,头前带路。
明妍赶紧拉翟骊跟上,翟骊皱眉道:“去哪?本王还没骑够呢。”
明妍低声道:“傻子!这事要是谈成了,你以后天天来骑马!”翟骊被她连推带拉,出了跑马圈,还嘱咐道:“一会儿你不用说话,我来说。”
三人在马场大厅坐下,隋总道:“请问先生是哪里人,今天带身份证了么?”
一听这话,明妍心中一凛,堆笑道:“那个,隋总,实不相瞒。他不是我朋友,是我老家一亲戚,最近才过来,想找个事干的。他是超生的,就是……跟黑户差不多,最近我正想办法给他把户口办过来。”
隋总面色不变,也看不出什么态度,明妍的一颗心不禁有些突突乱跳,紧接着又道:“这样,您要是不放心,我给他作担保,把我的身份证压在这。”说着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推给了老隋。
老隋还是笑得和和气气,沉吟了一下,又将明妍的身份证推了回来,道:“这样吧,他既然没有身份证,我就先不跟你们签什么雇佣合同了。我也不扣你的证,都是熟人,用人不疑,咱们互相取个信任,你看怎样?”
明妍一颗心也落下了,微笑点头道:“好。”
老隋亦微笑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