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啥!”那妇女拉了拉自己孩子,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带着他坐得远了些。
田桑桑不想和别人做无谓的解释,毕竟此情此景,大伙都心痕累累。
日薄西山时,镇上的救援工作慢慢地接近了尾声,上面派人给每个幸存者发了个苹果,先垫垫肚子,待会儿会有厨师做饭,每人都能吃上饭。这其实是有点寒掺的,但现在国家的经济毕竟不太景气。
田桑桑的眼眶热了起来,听着身边的人都在喊饿,她有种要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分享的感觉,可要寻个什么由头呢?
暂时毫无头绪,只能作罢。
孟书言正抱着那个发来的苹果慢慢啃,啃出了一个一个的小洞,咔嚓咔嚓的。
难民似乎越来越多了,因为村里有很多幸存者,他们都纷纷向此处涌来,苹果不够用了。
有几个刚来的小孩子,饥饿地瞅着孟书言的苹果。
“给…给你们…”
孟书言话还没说完,那高个的小男孩就抢过他的苹果,咔嚓咔嚓咬着。
其他几个不甘示弱,作势要夺那男孩的苹果。
“孩子们……你们静静,不要抢。阿姨这还有。”田桑桑不忍地看着他们几个,从袋子里拿出几个橘子,几块糕点递给他们。
他们有人快速接过,有人不安地接,有人不好意思不敢接了,有人接了之后,送上一个羞涩的笑容,“谢谢。”
只听着那句谢谢,便觉是种圆满。
孟书言也呵呵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
177 父亲
田桑桑看着怀中已经睡去的孟书言,怎么看都看不够。自己儿子,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是可爱精致,干净像只小天使。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是一个女人和几个军人发生了冲突。
怕吵醒儿子,田桑桑并没有走得太近,而是用衣服给孟书言稍微盖着身体。
她望过去,那个女人她认得,是秋嫂子,经常来她店里光顾的常客。
“儿子,我的儿子啊!怎么会,你们不是说要救他的吗?不是说能把他救出来的吗?!”
她身前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话:“他死了。”
“很抱歉,他死了。”他强调,像是一个冰冷挺直的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秋嫂子疯了一样扑过去,凄厉地控诉道:“军人,军人啊!连我儿子都救不活你们还当什么军人,他才八岁啊!有你们这样的军人吗!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偷懒,你们没有认真救我儿子,你们贪生怕死!不然为什么他救活了,我儿子却没有救活!”
她指着站在江景怀身边的另个小男孩。当时,他们进去的时候,一个小男孩的头在流血,已经失去了意识,想必在地震中被重物砸到了脑部,失血过多而死。另一个小男孩运气则是比较好,只是身上被压了,把东西移开人就还有生机。
这两个小男孩,有一个就是秋嫂子的儿子,正被江景怀抱在怀里了无生机。
江景怀身后的队员们都无力地垂下脑袋,他们不想做辩解,这么一条稚嫩的生命在他们眼前流逝,他们也很难过。甚至还没有给他们抢救的机会。他们救回来的只是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
其他的人都是一脸哀痛,只有为首的男人,俊美的脸上除了蹭了些灰,竟是让人看不处情绪,而且很是面无表情。
“你这样的人,简直不配当军人!不配当解放军!”秋嫂子看不过,疯狂地捶打江景怀,声泪俱下:“你说你抱歉,我看你一点抱歉也没有。”
没有么?
他不抱歉么?
他不难过么?
只是抱歉为什么要写在脸上,要他怎么抱歉?跪下去抱歉,还是哭着说抱歉。他不是第一次抱着尸体了,他曾经抱过一具最不愿意抱的尸体,那具尸体血淋淋的,饱受摧残。那具尸体是他的至亲。那时候他绝望无依地跪在硝烟弥漫的旷野中,又有谁来跟他说一句抱歉。
那些凶残暴戾的人,从来不会说抱歉,就像这无情的地震一样。
那是比噩梦还要凶残的折磨,那是每每晚上梦到时,都能让他流下男儿泪。
“把孩子送下去吧。”江景怀转身,淡淡说道,眼神晦暗不明。
另一个兵当即接过孩子。
秋嫂子被他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好像他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你,我要杀了你。我要你给我儿子道歉!”
江景怀皱眉,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话,转身走开了。
那几个兵劝说着秋嫂子下去休息,可是秋嫂子却突然抢过一个兵身上的匕首,愤怒地冲了上去,那锃亮的匕首晃得人眼睛疼。她动作太快,可能是儿子的死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爆发力,所有人来不及阻止。
匕首插进了江景怀的手臂,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下,除此之外,竟是连眉头都没有动过。
江景怀敛了敛深眸,当着秋嫂子的面,将匕首拔出,匕首摩擦的血肉噗嗤一声,鲜血溅出了一些。
方同舟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说道:“这位嫂子,你冷静啊。不是我们没救好,而是我们进去的时候,你的儿子已经……”
“同舟。”江景怀瞥他一眼,眉宇间的气势很摄人,他话锋一转,“带她下去休息。她需要休息。”
秋嫂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摇头,忽然掩面失声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小虎,小虎啊,为什么……”
为什么?崩溃中的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但怎么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为世事啊,太过纷繁复杂,波诡云谲了。人生啊,说到底就那么三个字,不甘心。即便是上天安排,也忍不住要吼一吼,不甘心啊!不服这天,不服这地!
田桑桑愣愣看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景怀揉了揉眉心,淡然地向前走去,视线瞥见她时,忽的往她这边走来。他手上的血,就那么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开出地狱的花来。
“你,田桑桑?”
第一句话,问的不是别的,也不是儿子,而是,田桑桑。
“嗯。”
江景怀眼眸一暗,薄唇抿了抿,视线向下:“那他……”
“说了,你儿子嘛。”
他默然怔住,缓缓地抬起眼皮。
“放心,他没死,只是睡着了。”田桑桑特意强调。
他呵了声,忽然失笑,或者是真的觉得好笑,“你总是喜欢强加一些东西给我,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买一送一嘛,从源头上论述,还是你的错。”田桑桑的唇干燥了起来,回视他。她真佩服自己能顶住他那幽幽的,杀人的,深得仿佛不见底的眼神,说出这般轻松的话。不过本来就是嘛,她只是个背锅侠。
从穿越到现在,黑锅已经背得数不清了。
他似乎咽了下唾沫,喉结耸动了一下,说道:“我去去就回,你原地待命。”
田桑桑惊呆,好气哦!
啊喂,你去干嘛呀!凭什么自己拍一拍衣袖走人了,她还要站在原地!这肚子还饿着呢!
“一百六十只羊,一百六十一只羊,一百六十二只羊,一百六十三只羊,一百六十四只鸭……一百七十八只鸭……鸭。唔。”田桑桑揉了揉眼睛,摸了摸孟书言的头发,“儿子呀,为了你的夙愿,妈妈才在这里等的。……哎呀,这羊数到第几只了?”
果然孩子他爸就是个没礼貌的。当初在山洞里不告而别,现在又故技重施。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停住了。田桑桑转身,微一蹙眉。浓烈的烟味瞬间将她包围在其中,在这样的落日黄昏中,这烟味竟是不怎么反胃了。
所以,他是去抽烟了?
178 谁家小可爱
江景怀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不对,不对劲。
五年不见,这个女人竟然早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记忆里这个女人极易娇羞,但眼前的人却坦然许多。
而且…这个女人的外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白了,也…变瘦了。
简直令人不可思议。正是因为见过她五年前的样子,他现如今心里才会这般震惊。
毕竟,他和她虽然只有那么几天的相处,但他也了解田桑桑的为人,懒……得动。
他一向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那么,令她发生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孩子么??
“他。”江景怀似乎不怎么敢看她怀里的小团子,只快速瞥了眼,又很快移开。“真是我儿子?”
田桑桑小怒,点头道:“不信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不像说谎啊……
江景怀再次将目光放在孟书言身上,这次他看的时间久了点,瞳孔也愈加幽深。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头发,都像是他们江家的人。
此刻,他坚硬的心里居然有暖流缓缓溢出,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也很不安。他是个军人,世上除了父母妹妹外,向来是再拒绝有弱点存在的。
“不用,我确定。”虽然这么说,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比如书面证据。感觉是自己的,证据是拿给别人看的。
田桑桑缓了口气。
“唉……你们要不要去帮忙啊……”
“要是没受伤都可以去啊……”
“不,哪有力气,饿得没力气……”
“听说是厨子不够了,想找个会的一起,大家才能尽快吃上饭……”
“……”
一个厨子打扮的人穿梭在人群间,随之还有议论声响起。
田桑桑看了一眼,轻轻把小包子塞到江景怀的怀中,“喏。你抱吧。我去帮忙。”
“他刚被救回来了一条命,腿还不能走路,很脆弱,你要温柔点。”她说,声音轻轻的。
猝不及防怀里多了个东西。江景怀轻抿薄唇,绷紧了下颚,两只手僵硬却又软如棉花。
“我,我会,算我一个!”说完,她朝人群中挥挥手,眼睛亮亮含着光彩,又往小家伙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真是…婆婆妈妈。江景怀眸光沉沉。
“对了,刚才,你为什么不躲?”实在疑问,没忍住问。
虽然,那种情况下,或许两个人都没有错。
但,为什么要傻傻让人打?要是那匕首插的不是手臂,而是心脏,他能有几条命回来见孟书言!
要走前,田桑桑死死盯着他,满腔愤怒,或许还掺杂着些别的什么。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江景怀顿了顿:“因为我理解。”
因为他理解。
理解什么呢?失去亲人的痛苦?她蓦地想起了山洞里那一声妹妹。但时间不容许田桑桑想那么多,那边的人已经在催她,她赶紧小跑了过去。
“在家里做过饭吧?”这个炊事班的厨子小春,边走边对田桑桑道:“不用太刻意,和在家里一样就行。只要干净、卫生,不求花式多。”
“成,没问题。”田桑桑笑笑。如今这哀鸿遍野的,谁还管花式新奇。能吃得饱就很不错了。就像江景怀说的,因为理解。
可是,理解又是因为什么。因为…感同身受。
震后有很多项工作要做,这些人民也不知会被安排在何方。她愿意来帮忙,一是想给孟书言和江景怀单独的时间相处;二是真心实意来帮忙。
这个简易搭建的厨房里有不少人,田桑桑去洗了把手,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
厨子暗暗地把这些看在眼里……呃,满意。不急不缓,还特意去洗了把手。
江景怀找了处地方坐下,动作轻柔地半揽起孟书言,让他依偎在他怀里。
真的太小了。又小又软。抱起来轻得堪比小猫咪。简直是一只没有攻击力的幼崽。他整个小身子都埋在了他的胸膛前。
江景怀粗糙惯了,但此刻手不敢乱动,身体也不敢动。
然后他没忍住。低头注视了一会儿。刚才只是远视,现在才是近距离。
真的好小。这是他第一次对生命发出惊叹。儿子么,不太赖。
小胳膊小腿,头发毛绒绒,眼睛紧紧闭着,睫毛翘翘的,脸颊透着最童真的稚嫩,呼吸浅浅。他不由得想起了他方才躺在石头下,他的脚……
“景怀!原来你在这儿呀!我给你拿了点药来,你快擦擦……”方同舟拎着一小袋药膏,人还未靠近,就瞪眼看着那个依旧冷冽,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的男人。
“嘘。”江景怀伸出修长的食指抵在唇上,淡淡瞥他一眼。
方同舟刹住脚步,一脸惊疑、猫手猫脚地走到他边上。
“你抱的谁家孩子啊?”呐呐了声。
“那个女人呢?”江景怀没有回答,反而轻问。
那个失去儿子的女人呀。。。“她太痛苦了,哭累了就安静多了。”方同舟感慨地道:“她也很可怜啊。咱们这一次,来来回回,见过那么多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