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的。
岑季白摇了摇头,难怪几代夏王都忌惮林家了,同样是领兵,其他几姓没出过什么事,反倒是自己渐渐走向了衰亡,只有林家几次大起大落。实在是……林津两个哥哥待他的恶意明显得让岑季白想要刻意忽视都无法做到。
“将军快快平身,”岑季白故作为难道:“将军既知那是林家,孤又如何拒得他?”
“殿下,”上官腾听他如此说,总算松了口气。“但总不能任由林家坐大。”
“孤心里有数,林津这次并非真在禁军任职,过些日子,他也就回北境去了。况且,孤也会让江平注意,不必安排林津插手东宫戍卫。”
“原来如此,”上官腾微微眯起眼睛,道:“可老臣实在不明白,这林三公子,堂堂的长平侯,为何不回林家,非要到东宫里来呢?”
上官腾这样说,便是查到了林津先前赁屋在桂花巷一事了。岑季白随意道:“林夫人要给林津议亲,林津不乐意,就搬出来了,他自己一个人住不方便,外头辛苦,便求了孤,允他到东宫来。”
“呵,”上官腾轻笑了声,道:“这位小侯爷,怕真是不大好议亲。毕竟是那么张脸……”上官腾忽然住了口。
岑季白方才的神色仿佛……上官腾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似乎是自己看错了,但总觉得眼前这位太子有些可怕。
“这便是他家事了。不过渐之为孤伴读多年,他哥哥求到孤这里,总不好拒了他。更何况,这林家,日后不也定然该是林家兄弟的?孤也拒不得他……”岑季白似乎很是无奈。
“殿下为国事操劳,长平侯竟为这样小事麻烦殿下,也真是太不懂事了。”上官腾又是副笑呵呵的模样,道:“老臣族中倒有几个适龄好女,不如……”
岑季白出言打断他:“孤也知道,林家如日中天,风头盛着呢。上官大人同林家结个亲也好,孤也沾了光,日后便同林家有个连襟之谊了。”
上官腾听了这话,额上冷汗都下来几滴。但看来岑季白的确对林家没有好感,上官腾便道:“殿下折煞老臣了,其实……唉,老臣就是看着大将军同林夫人发愁,于心不忍,一时有了这想法。但林家哪里看得上老臣家里呢,怎么也得是宋家周家这样人家的女孩人家才要的。”
宋家嫡系是没有女儿的,上官腾的意思,便是周家可能与林家结亲了。岑季白闻言不置可否,反正他恨透了周家,上官腾就算挑拨,也挑拨不出更多恨意来了。
上官腾说了这些闲话,已经大致了解了岑季白的态度,便退出了大殿。岑季白看着壁角一挂红叶,有些出神。林津要定亲,要找个喜欢的人,他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
就这一会儿功夫,阿银便来通报,说是周太尉求见。
岑季白叹了口气,谁能相信林津只是同家里赌气,才到东宫来的呢?
周慕邦不知详情,便是知道,他也是不相信的。
杀伐凌厉的少将军,未来的大将军,陛下亲封的声名赫赫的长平侯,为什么非到岑季白这里来做一个小小的太子卫率?是否岑季白同林家达成了什么?要让林津以后统领禁军?不,这不行。周慕邦不喜欢上官腾,但并不想看着林家拥有禁军,即便岑季白换人,也该换作周家的人。
岑季白同周慕邦将林津的事情又解释了一回,只是话锋转了转,说了句周慕邦想听且十分爱听的话。“其实季儿这些日子不过同上官家虚与,叫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周慕邦皱巴巴的老脸挤成一团,长长地吸了口气,“季儿的意思?”
岑季白点了点头,道:“执金吾一职执掌王宫戍卫,先前正是上官腾失职,竟放纵难民入宫,才使得父王病重……唉,季儿心中一直想要撤换了他,将禁军交给坊舅舅。只有您同两位舅父,才是季儿亲族,季儿信任之人哪……”
他神色转而哀戚了些,道:“如果母亲尚且在世,也一定会希望季儿这样做。”
周慕邦自然是将岑季白当做个乖顺小子的,深以为然道:“你母亲……唉,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查素馨下落,只可惜……无论如何,只有咱们自己人才堪信的。陛下过于看重上官腾,让他在禁军中布署太过,如今想要更换执金吾一职,怕是难喽……”
“所以季儿才请您援手啊。”岑季白上前两步,竟向着周慕邦一拜。
周慕邦连忙扶他起身,道:“季儿贵为储君,老臣怎当得如此大礼?况且,咱们祖孙俩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殿下只管吩咐便是。”
岑季白笑了笑,道:“此事,便需慢慢筹划了。”
因是外祖父入宫,明日便是除夕,岑季白这年节关头,难免要多问问周家亲族几句,也客气地留了周慕邦用膳。
说到周丹回家后便发起烧来,岑季白显得很是愧疚,连连致歉。周慕邦自然将这些全算在了上官诗诗头上,更何况又是白日里才出了那么件事情。
周慕邦叹着气,道:“季儿可千万不能娶这样的女人,这是要秽乱宫闱的祸水。前朝那位桃花夫人,不就是先例?”
宫里的事这么快就传到外头,不是上官腾驭下无方,实在是岑季白授意。这些日子林津在宫里,岑季白便想让上官诗诗收敛些,少在宫中出现。他看林津那模样,实在是不喜欢上官诗诗与周丹的。
“季儿何尝不明白呢,季儿心里,总还是喜欢丹妹妹娇俏可爱些。只是……”岑季白叹了口气,道:“只是上官诗诗这样一闹,闲言闲语不歇,倒也污了季儿同丹妹妹名声。季儿盼着,过一两年便可将丹妹妹迎进宫里了。虞公主不知夏国风俗,总还是要丹妹妹协理,大事小事上,怕还是丹妹妹做主多些,便有劳舅母多多指教她。”
岑季白又抛出这样一件好事来,虽说原也在周慕邦意料中,但得了一句明话,也就同岑季白将此事作定了。
虞公主在夏国没有根基,以后这后宫里,也就是周丹说了算。“老臣回家便教导丹儿,咱们这样清贵人家,怎能同上官氏那样无渊无源的人搅和在一起。以后也叫她少入宫里头,在家好好习习女红,学学掌事。”周慕邦欢喜应下。
等岑季白终于送走了周太尉,已是入夜了。
岑季白信步走到禁军营房,林津宿在江平隔壁,因着本是卫率居所,倒是这一排房间里离着岑季白寝殿较接近的了。他正要上前敲门,江平在后头迟疑一下,道:“殿下,梦舟回家了。”
岑季白伸出去的手顿在门上,受着冷风,倒忘了收回来。“怎么今日便就回去了?”
江平道:“明日不是除夕么,林二哥下午入宫来找他,说是林浔从西北回来,一家人聚一聚。”
是呀,一家人聚一聚。好个一家人聚一聚……
第53章 红粉骷髅
岑季白闷闷站了一会儿,醒过神来,已是回了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寝殿中。
第二日是除夕,因着夏王病重,宫里没什么年节气氛,谁也不敢表现出欢喜的神色来。当晚宫里小聚了一次,简单用过饭菜,各殿的人便都散了,王宫各处也都是冷冷清清的。
岑季白去夏王寝殿中坐了一会儿,看了看他。这些时日夏王已经很不清醒了,半梦半醒间看到岑季白,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又阖目昏沉过去。
前世夏王本还有几年好活,但过了今年,他这条命大概是续不下去了。陵阳难民进宫那一回夏王受了太大惊吓,身体状况也不大好。上官缈为了讨好他,也为着再要一个孩子的缘故,私底下很用了些房中助兴的药,也彻底毁了夏王。
岑季白对夏王谈不上忿恨,却是绝对没有父子亲情的,他也并不敬重夏王,并不儒慕他。
但这一刻,他是同情夏王的。
他一时间忽然想到些比复仇更长远的事情,未来某一天,当他衰老孱弱时,身边守着的,大概也是这么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并无半分真情待他。
若是子嗣丰些,他大概也活不到这般孱弱,说不得哪一个王子篡位、背叛……也就死在一场纷乱里。这样想着,他这一生,不,这两世,倒真是好生无趣。
这样坐了一回,岑季白又去王宫梅园里走了走,折了枝梅花在手上。
他同林津初见那一年,是夏王一时兴起,叫宫人清了树梢积雪,宫宴便设在这片梅园里。朝臣们同家人各在一树梅花底下坐定,风起时,碗里碟里,倒落了不少梅花,没过多久,又下起雪来。
梅园宴饮,本是件风雅事,只是风狂雪大,天又太冷了些。后来,夏王自然再不愿在这里设宴。
那时的景象……
因为过于久远,岑季白实在想不起来是怎样的场景了,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林家的小子都那么野,岑季白总觉得他当时该要被林津揍过一回才对,但印象里只剩下树下的小仙童比白梅花还要好看,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就连那么个印象,也不是特别清楚,岑季白闭上眼睛,想要还原那样一种画面。园子里冷香寂寂,只有远处宫人窸窣踩雪的声音。
“小初!”岑季白恍忽间听到林津唤他,转身看时,竟真是林津站在梅园中,笑吟吟地望着他。
“三哥!”岑季白立刻迎了上去,内心的起伏,出口时只作得出一声简单呼喊。
这声呼喊冲破重重阴霾,从天际引下一束光来。林津是他的这束光。
等他走近时,才发现林津手上还团着一团雪,却并没有扔出来。
林津松开手,弃了雪团,又径直往岑季白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我要是砸你,你肯定躲不过。”
“……”
岑季白解了披风给他,又扯了他上去辇车,这才道:“你不是风寒未愈?到这里吹什么冷风。”
“一路找过来的,你不在东宫。”林津道:“让我好找。”
“你怎么……今夜不是除夕吗?”岑季白高兴过了,又开始担心。“又同家里起了争执?”
林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盼我点好吧。”
一路行至东宫,岑季白便同林津下了车,进正殿说话。
岑季白仍是不解,问道:“怎么今晚就回来了?你同渐之,总也该是有三年多未曾见过。”
林津道:“我同江平轮值,他是白日,夜里回家守岁,我来替他。”
岑季白听了这样的话,微有些失落起来,林津回来原只是为着职责…… “那你家里……你父亲还气你吗?”会不会,不许你来宫里做卫率?
林津笑道:“不气了,我同父亲讲,他要是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岑季白笑着摇头,“也真是难为他们。”
宫人搬进来小铜炉子同新熟的果酒,并些糕点,林津却另叫了茶水过来。
岑季白知道他还介意北境的事,便撤了酒,只同他饮茶。
“你要不要听故事?”林津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绢帛来,搁在岑季白膝前,忽然问他。
岑季白早过了听故事的年岁,他幼时也无人给他说过故事。但既然林津想说,又连这似乎跟他所要讲的故事很有些关联的绢帛都已经拿出来了,岑季白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他便点了点头,展开了绢帛。
原来上头分了左右两张小图,一张上是个漂亮的粉衣女子,衣着格外暴露些,另一张却仍是粉衣,但……岑季白放下绢帛,再次折叠起来。另一张上那粉衣女子已经是具白森森骨架了。
绢帛正中四个大字:“红粉骷髅”。原来是个恶鬼化人,取活人阳气的民间典故。
林津眨了眨眼睛,指着绢帛问他:“好看吗?”
岑季白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既然是林津取来的东西,他便仍是点头。
林津挑了挑眉,狠瞪了他一眼,都化作骷髅了还好看,哼……便说起故事来。
说是陵阳城西有个男子夜间回屋休息,推开门,便见到屋中有妙龄女子一个,正衣裳半解,娇滴滴地望着他。男子起了色心,走到女子跟前欲与狎戏。女子伸出手来,却是只森森骨爪,迎面掐在他脖子上,张开一张只剩骨头的大嘴,将男子热血吸个干净。第二日,男子的家里人久不见他,推门进去,却只剩一具干尸了。
林津说得绘声绘色,末了,轻叹一声,手在岑季白肩头拍了拍,道:“那些漂亮女人都是骷髅鬼化的,专爱在人家里,勾人。”
岑季白看着林津格外严肃的神情,忽然想到上官诗诗一事,悟了:林津极不待见上官诗诗。
林家家风绝不算谨严,毕竟是在军中长久与武夫打交道,他家子嗣大多不拘小节。只是原则底线都还守得住,因有严格且执行效率如同军纪的家规摆在那里。
反而上官诗诗行为古怪,上官家好歹也是上百年的大族了,族中诗礼教化,的确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岑季白只能归责于自己今日一褒一贬,让上官诗诗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