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这样,一帆风顺时永远不及逆境时来的刻骨铭心,就如许宜华永远看不到许颜华走到今天是经过了多少努力,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许宜华的先入为主,把她摁在适合她的位置上瑟瑟发抖。
许宜华只看到了自己的地位慢慢落后,只看到了自己在意的东西如指间流沙,恨不得只盼着别人更不好了自己才好。
车厢内再度静默了一刻后,许宜华看着许颜华慢慢的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就像许颜华看不得她的惺惺作态,她也同样看不得许颜华的粗糙直接,全靠着一腔孤勇往前闯。
许宜华记得小时候教养嬷嬷吕嬷嬷曾经和她说过,靠着运气站不稳一辈子,想获得什么身份,就得有在这个位置上立得住的能耐。
所以她从不松懈,秉承着技多不压身的原则,只要是她能够接触到的本事都用心的学,每一样都要拿的出手。
后来知道了父母的心意后,也乖巧的努力跟得上四皇子前进的步子,以温柔灵惠做网,捕捉到了四皇子不多的耐心和温柔。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她总有一天要让许颜华明白,她用了十几年的心力熬出来的本事,绝对会让她后悔今日的轻慢羞辱。
从马车上下来后,许宜华背脊挺得笔直,很快的离开了,许颜华也自顾自的去找自己的朋友。
很快的,许颜华就见识到了传言的威力,一路上只要认识她的夫人小姐,都难免侧目。
“呦,这不是传言要做娘娘的那个吗?我还纳闷呢,前个儿怿国公订婚,这新的国公夫人竟不是你吗?白送了香囊,国公夫人都做不得了,还想着做娘娘?”
“干脆做梦比较快吧?”
许颜华不用转身,就知道背后说话这般刻薄的人必定是王怀夏无疑了。
女学最后一年,王怀夏如今也不是新入学的黑胖子了,瘦了下来,脸上的粉也扑的和刷过的墙一样。
“这是哪位啊?我认识她吗?脸裹在面粉里滚这么厚,一会儿是要下油锅炸?”
许颜华早就做好女学放假回来,一定会被冷嘲热讽的准备了,所以只管自顾自的和身边的程清涵说话,不比王怀夏话里的嘲意更少。
程清涵被她的话逗得缩着肩膀笑起来,头上的珠钗都一抖一抖的。
王怀夏气的扑了厚厚的粉脸上都透出了一丝粉意,但是多年两人对立,她也知道许颜华不是几句话就能打击到的,啐了一句“没羞没臊的东西”,就气哼哼地扭头而去。
“别说话了,粉掉了一地,脸都裂开了……我一直好奇,王家专门请了刷墙的粉匠来每日帮你脸上抹粉的吗?”
许颜华在王怀夏背后里又补了一句,也拉着程清涵往相反方向走去。
“你还,好,吧?”
程清涵依然有点结巴,一字一顿的慢慢问着。
“嗯,没事儿,我能有什么呀!”
许颜华不在意的晃了晃头上宝石烧蓝的华盛,阳光下配着黛眉朱唇,面似芙蓉,双眸熠熠生辉,更显得生气勃勃。
落入远处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俯视着她的人眼中,一颦一笑都恨不得入画珍藏。
许颜华和程清涵一道说了会儿话,程清涵的眼神突然飘了下,许颜华顺着她的目光一望,附近有位穿着蓝色儒衫,身形略显瘦削的男子,正有些局促的望着她们。
稍微一想,许颜华就知道那必然是程清涵的未婚夫了,大概准小夫妻们想趁着酬诗会亲近一二,她可能正打扰了人家。
“那,我,过去了……”
程清涵看到许颜华“原来如此的眼神”,羞的耳朵也不由得跟着热了起来,不自在的扶了一下鬓角,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告别许颜华,抬脚走过去了。
看起来程清涵和陈家六郎似乎感情颇佳的样子,许颜华看着两人在树下隔了一段距离并肩而立的背影,只觉得格外的美好,嘴角不由的噙了一抹笑意。
如今她的同龄人差不多也都花落别家了,许颜华纵然不在意,也难免有些感怀自身。
这辈子她原就也不曾期待什么爱情,只求一段细水长流的稳定关系,平淡安稳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是想想骨笛作为礼物的那位惊悚又莫测的表哥,还有莫名认定了她,不停的以自己的方式对她好的六皇子,似乎哪一个都不太符合她这样的预期。
许颜华想到自己,难免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转头继续向着前方走去,这时突然看到了前面和三五年轻的族内郎君一同来看酬诗会的周澄。
周澄身着流云织锦的玄色官员常服,漆黑如鸦羽的长发挽在脑后,带着一顶白玉冠,容颜如玉,广袖翩翩,清冽俊美的如雪山下走来的神祈。
路过的年纪小些的小娘子,纵然不好意思驻足,也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红着脸偷望。
对于周遭的美人眷顾似乎毫无知觉,周澄意态说不尽的潇洒风流,看到许颜华后停下了与身边人说话,侧倾着身子,只是一双眼炽热又深沉的望着许颜华,对着她轻轻颔首。
许颜华被他蛰人般的目光盯着,猛的打了个激灵般,后脖颈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邪的很,自从周澄从已经回来,彻底的站了起来后,哪怕他表面收敛的和常人一般,甚至外貌上还占了钟灵毓秀的先天优势,许颜华仍然感觉周澄眼睛里带着的东西,比过去还要令人不安,似乎如一簇摇摇欲坠的烛火,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噬。
对着周澄笑了一下,许颜华脚下一顿,坚定的改道,转而向另一边走去,无意中一抬头,远处雕梁画栋的红漆小楼上,两手扶着木质栏杆的红衣少年也在看着自己,一双眼睛璀璨如揉碎的星光。
许颜华没想到六皇子竟也来了,同样目光灼灼的往她身上扎,真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一时之间腿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挪动才好了。
并且许是不满许颜华方才对着周澄微笑,刘昭熙一张清贵俊朗的脸上,总有点阴郁的感觉。
“颜姐儿,你怎么在那里啊,快过来,诗会快要开始了。”
这时离了老远的人群中,赵帛蓉眼尖的发现了许颜华,独自跑过来招呼着她过去。
许颜华像被搭救了一样,立即送了口气,挽着赵帛蓉的胳膊和她一起走了,眼睛丁点都不敢乱瞄的,只管看着前面的路。
刘昭熙看着许颜华逃也似的避开了自己,有些失笑,同时与周澄的目光交汇了一瞬,仿佛能闪出火花来,又彼此若无其事的同时移开眼睛。
“呵……”
认出了周澄身边的人里有周家四郎,周四郎的妻子正是吴国公的嫡幼女,刘昭熙轻蔑的一笑。
一奴不侍二主,在其他人眼里周澄铁杆定钉的是他的人,便真的反水谁人又敢再信,若周澄只有这点本事,那才是让人失望呢。
许颜华从两人夹击的视线对峙中成功脱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站在人群深处,依然有点心神不定,丝毫不敢再东张西望。
赏花席坐满了围观的人,作为评判的宗室公主和名流贵妇们也都一齐坐在珠帘后面。
酬诗会照例由诗社的社长开题,自然是由许宜华揭开了封着的竹简,上面由女学的掌事用朱红的笔墨写着此次酬诗会的诗文主题。
随后作为女学史上任社长时间最长的人,卸任前许宜华最后再次站在了众人目光的最热处,华容婀娜,清姿出尘,率先开始动笔。
其他人则是随意,可以互相讨论一下或者沉思一会儿,在半个时辰后统一收笔,许颜华看着高悬的题目,“流花”二字正思索着,突然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娘子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浸湿了她的衣袖。
“真是对不住啊,许家姐姐,快叫我看看。”
本来许颜华不打算在意,准备赶紧写完了再出去换衣服,没想到那个眼睛圆圆的小娘子却手忙脚乱的拉着她的衣袖用帕子擦着,被她一拽,许颜华宽松的袖袋里掉出了几张纸笺。
“咦?这是什么?”
因纸笺落在一位穿绿色裙子的小娘子脚下,她原本就没什么思路作诗,索性低头把脚下的纸页捡了起来,一眼瞥见了上面的东西。
许颜华若此时还不知道她们的意图也未免太迟钝了些,看着王怀夏飞快的也凑过去要看那纸页,许颜华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已经停下笔的许宜华,好整以暇的袖手站着,不慌不忙的似乎在看别人的热闹。
几位凑过去围观许颜华掉在地上的纸片的小娘子们看到了内容,脸色都有些不对起来。
“几位,若是看完了,可否把东西还给我?”
待王怀夏不可抑制的漏出失望的表情后,许颜华安然的问着。
最初捡到纸页的小娘子尴尬的把东西还给了许颜华,许颜华重新在袖袋里收好后,才对着身边打翻了茶水的小娘子幽幽道,“诗做不出来也没人笑话,何必急成这样呢。”
感觉到珠帘后面的人眼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那位眼睛圆圆的小娘子顿时眼睛有些红起来,更加的手足无措了。
那人后面似乎被影响到心态,考虑了许久也没有思路,卡着最后收上诗文的时间写下了最后一笔。
许颜华难得状态极佳的写完一首诗,发挥超长的完成任务,搁下笔等着侍女收了诗文,就带着丫鬟去了偏厅更衣。
樱桃她们几乎日日都在马车上多带一套衣服,眼下正好用到,飞快的回去取了更换的衣裙来。
许颜华换好衣服,刚从屏风里走出来,要让樱桃进去收拾时,就看到刘昭熙不知道何时已经进了来。
“樱桃呢?这是女眷更衣的内室,殿下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许颜华皱起了眉头,刘昭熙已经不是昔日那个精致俊秀的男童了,已经长成了风华正好的英俊少年,并且比大多数同龄人个子都要高些。
“再没有比我更守礼的人了,我这不好好地站在外面等着你吗?还是颜姐姐想让我再进去一点?……”
刘昭熙已经比许颜华高了半个头,声音不复儿时的清亮,变得有些低沉,只往前迈了一步,身影就将许颜华盖在了自己身子投下的阴影里,略低头神情狡黠的对着她眨眼道。
许颜华彻底的服了刘昭熙神出鬼没,不知不觉间,拜刘昭熙越来越暧昧的语态,她如今已经彻底的对刘昭熙改变了态度,不能再把他当过去那个讨人喜欢又会撩的小男孩了,而是更加有侵略性的,即将长成的男人。
“站远点就行,我又不聋,你说话我能听到。”
许颜华觉得刘昭熙方才像是在她耳朵边说话一般,热气熏的耳廓都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掐了一把他肌肤嫩滑的脸,迫使他头往一边转。
刘昭熙也不见恼,反手抓着她的手,将人转了半个圈背靠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则灵巧的从许颜华的右手里握着的纸页拿到了自己手里。
“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全程看过了方才的那一幕后,刘昭熙对纸片的内容不禁十分好奇起来。
“你确定要看?那就看吧……”
许颜华被他半禁锢在温热的怀里,后背贴着少年骨骼坚硬的胸膛,感觉刘昭熙尖尖的下颚搁在自己头顶上,说话时不轻不重的顶着她的脑袋。
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清冽如竹的气息,许颜华莫名的浑身不自在,于是右脚一个用力,踩在了刘昭熙的脚背上,脱身后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随口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永远早睡不了,天天都是卡姿兰黑眼圈的二狗。晚安。
☆、78
“相鼠有皮; 人而无仪!人而无仪; 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 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 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此诗连续在纸上写了三遍,刘昭熙看着上面的内容,脸上无奈中透着一股笑意。
这是许颜华之前在许宜华说谎时被恶心到; 生气时随手写的,这次出门前突然想起来了; 怕自己和许宜华同车会窒息,就带上了。
之前在马车里时; 看着许宜华看到她翻阅刘师傅给她捉刀的诗词时; 许颜华就突然心底一动,完全是她一瞬间的想法,下了马车二人分道扬镳时,许颜华将作弊的诗词纸笺留下了,而揣上了这份。
事实证明了她的第六感真的很灵; 可不就用上了吗?
“你啊……”
他将两页纸笺小心的折好放入了自己的袖袋里; 叹息般的望着许颜华; 桃花眼里一片温柔,右手的小指轻轻勾着许颜华的左手小拇指。
刘昭熙猜着大概是阿宝早就想到了,方才在阿宝身边的那几人一连串动作分明是早就串通好了,故而阿宝也提前做了准备; 据说勇毅侯夫人每年酬诗会都会请刘夫子帮她提前捉刀。
当时从她袖口里掉出来纸片时,刘昭熙好悬心头为许颜华提着一口气了,幸而她机灵,提前有了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