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人之术讲究此消彼短,故而张养娘一直觉得她比较有威严些。
一般这是比较传统的御下路数,大部分的上流阶级都是这般,也有少部分人对身边伺候的人也同样严苛和吹毛求疵。
因为许颜华自我定位还算比较行之有效的,所以便是来到侯府也同样适应良好,但是许宜华如今也面临着这个问题。
她的身份变成了养女,在侯府就有点尴尬,原本有周氏的关照,盛宠之下倒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许颜华这个亲生的如今威严日增,加上有勇毅侯为她撑腰,周氏如今对她也不像以前那样,起码各方面都过得去了。
加上她一回侯府,外祖母既舍不得她,又不放心,隔三差五的就给她送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首饰每次一整车。
对于这些,下人们都最为敏感和了解了,见风使舵又是人的天性,所以她这边待遇提升了,相较之下,许宜华的地位就开始降低了。
如果她敢和许颜华这般豁的出去,也没有人能欺到脸上,毕竟她还有周氏做后盾,但是偏偏许宜华自己惯爱思虑过多,又得维持风度和体面,不想落下个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的话柄,就得吃点亏。
从周家回来后,许颜华就从张养娘那里知道,如今厨房的人对她们院子格外的关照,不仅是想点什么点什么,还经常收到厨房别的孝敬。
比如有了新鲜的野鸭子,厨房会在晚餐时主动给她加上一盅野鸭汤什么的,而许宜华那里的饭菜,都是在许颜华之后才做,往往既没有了厨房的孝敬,又菜色上及不上许颜华这边。
这么说吧,现在侯府的风向也完全的变了,如今享受第一等重要待遇的当然还是勇毅侯和周氏,而许颜华就是第二等的优先待遇,而许宜华那边,也从原先的第二等,变成了三四五六等。
只看张养娘,就从最初的对许宜华心存忌惮,劝许颜华多忍着些,到现在光明正大的出言抱怨嘲讽,就能可见一斑。
这个问题,许颜华不知道周氏知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许宜华肯定有所感觉的,并且要扎心了。
到了许宜华住的院子,许颜华四处打量了一下,和自己原先在这里住时大差不差了,只是内室更加精致了些,想来都是周氏的贴补。
许宜华还是挺有品味的,内室收拾的照旧既有格调又清雅有气质,便是如今躺在床上一副西子捧心状,看起来也是不狼狈的。
“我来看看你,可是病好了些?没事也多出去走走吧。”
许颜华进屋后和许宜华打过招呼,就二人有点相顾无话的感觉,许颜华干巴巴的说道,只差再说一句多喝热水了。
“劳你挂心了,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
许宜华的屋子里还有苦涩的中药味没有飘散,许宜华半倚在床头上,淡淡的叹息着。
“我带了些点心,也不知道你爱吃不爱吃,俗话说病怕三碗饭的,你多吃点也能恢复的快些。”
许颜华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就叫张养娘把带来的食盒交给许宜华身边的养娘。
全养娘咽了咽唾沫,没想到大姑娘来看望病人,还真就只送了一盒点心,小气成这样,也是真叫人开了眼。
只是她不敢表现出丝毫来,不像倚书至今糊涂着不知道绣品被毁的真相,张养娘可是管着许宜华的银子。
并且一看大姑娘没有被太太罚过,全养娘自是能猜到自家姑娘和雀儿的事,几乎可以确定这是自家姑娘的手段。
尤其是夫人一怒之下把雀儿打个臭死又灌了哑药发卖,她更是心里发毛,就连自家姑娘都大病了一场。
这事儿不是大姑娘做的,大姑娘却被牵连上,还被夫人叫过去一顿骂,自然心底把这账算在了自家姑娘身上,全养娘如今真是不太敢看许颜华了,她也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就那么胆大。
只是自家没姑娘上一招没讨到好处,现在更加不能拉仇恨了,全养娘犹豫了一下,便主动把食盒打开,把几样点心碟子拿出来,奉给许宜华。
“大姑娘也是一片好意,这几样点心姑娘往日里也是爱吃的,要不要尝尝?”
虽然大姑娘不怎么给脸,但是人家心里有气,全养娘觉得自家姑娘如今还是得受着点的,便给许宜华使了使眼色。
许宜华知道全养娘的意思,看着许颜华淡淡的表情,心里既屈辱又堵心,却还是硬撑着苦笑了一下,“吃药吃多了,如今嘴里什么味都尝不出来了,正想开开胃呢,谢过颜姐儿的贴心了。”
当着许颜华的面,许宜华硬是吃了两块灯芯糕和一块牛油酥,许颜华都替她噎得慌,再一次感叹她真的有些方面很能豁的出去。
不过许宜华如今病的小脸变成了一窄条,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想想自己的实际年纪,许颜华总觉得多少有点胜之不武,欺负小孩的意思,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聊。
许颜华也不愿意继续看着她吃药一般的吃点心,喝过一碗茶后也赶紧告辞了。
“姐儿快别吃了,喝盏玫瑰卤子解解腻。”
全养娘一见许颜华走了,赶紧过去拦着许宜华,她也没想到,大姑娘送来的点心也这儿不走心,这种又甜又油腻的点心自家主子一向不爱吃的。
许宜华倒像是置气般的,抓着碟子一口气把四样点心倒都吃了大半,直到再也塞不下去了,才在全养娘的劝解声里喝了几口玫瑰卤子。
再甜的点心和芬芳的玫瑰卤,在许宜华的嘴里都感觉不出来,她是真的满心里都是苦涩,放下杯子就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忍不住蒙头大哭起来。
“姐儿,放宽心吧,好歹夫人心里还是有您的……”
全养娘看着许宜华这样,心里也是酸酸的,小声劝慰着,想了想,全养娘又加了一句。
“人这一辈子啊,命都是注定的,人哪能和命比,姐儿还算好呢,像倚书她们,从小就被爹娘卖了,一辈子都得干伺候人的活儿,这也是命啊。”
如今全养娘真心觉得,自家姑娘还是认清现实别再挣扎的好,要留在侯府就肯定不能再和大姑娘去比肩了,讨好逢迎还来不及呢。
使那些手段,也没有用处。
过去他还没有这么深的认识,只是现在全都明白了。
别的不说,就拿周家老夫人吧,过去那是正经的外家,不仅许宜华,连同全养娘也在老周氏那里有点脸面。
现在呢,只看这阵子回了侯府,周家送来的东西可有一份是给她们主子吗?
都是命吗?
不,她不能认,她不能是生来低贱的,她也不要那么过一辈子。
许宜华屈辱的咬着被角,若是她认命了,不仅是她这一辈子,以后的子孙后代,也全部都是低三下四的人。
现在侯府里的下人都看不起她,因为她实际山更是商户女,她若是不早作打算,将来又会沦落到什么境地去?
之前许宜华从周氏的只言片语里,也知晓了她的意思,嫁入世家名门怕是不行的,以许宜华的了解,周氏又舍不得脸让她嫁庶子,大概是想把自己找个普通小官家有点前途的次子或者小儿子嫁了吧。
名门世家和贵胄之所以能够一直高高在上,因为他们自成体系,底蕴深厚,实力强大,霸占了整个大秦高官显贵的位置,子孙凭借着恩荫和举荐,就能比没有名姓的那些小官奋斗一辈子都强。
许宜华素来在女学出类拔萃,自认也是任何一处都不输别人,往日里许宜华和众多名门贵女们一般,连公主都不怎么看入眼里的。
现在叫她承认自己比不得同窗们,也不如许颜华,出身低贱,将来离开侯府后与他们过着天上地下的日子,只能遥望过去那些不放在眼里的人,她怎么甘心呢。
尤其是她嫁的门槛低,将来只能仰望侯府里别人的可怜作为照应,对比许颜华,更是可怜的很。
自知道身世后,就有一件事牢牢地压在许宜华的心头上,未出嫁前她固然还可以做侯府养女,背靠侯府,但是不嫁给表哥,她的未来就要重新规划,几年后就要脱离侯府了。
所以许宜华知道勇毅侯对四表哥的看重,也知道勇毅侯和周氏如今的意思,是要许颜华嫁给四表哥,将来一切荣耀自然与她就无关了,思来想去,为自己设计的路,就是主动去依附四表哥。
许宜华是宁愿眼下暂时低一头,也不愿意自己的一辈子,连同子孙后代们全部仰人鼻息的过日子。
再说,皇家的妾室,便是比世家的嫡妻也不遑多让了,宫中六皇子的生母刘贵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把吴皇后衬的黯淡无光,丝毫不敢与之争锋。
只是许宜华目前也都还是空想,所以依然时不时的被各种接踵而至的事情逼得内心躁动不安,心底还是既绝望又迷茫。
“唉……”
全养娘叹息着,等许宜华抽噎着停下来,这才为她掀开被子,用帕子擦干净脸面,自家姑娘这日子,过得也是艰难了。
不仅厨房不太上心,现在她们院子里伺候的婆子,都有点不太听使唤了。之前因为许宜华睡着了,全养娘一直没有叫醒她,导致煮好的药凉了。
等许宜华醒了后,全养娘又叫婆子重新去熬一副新的药,结果那婆子却不高兴,骂骂咧咧的反问再把药热一热不就好了。
最终还是倚书亲自去熬的药,那孩子往日里是大丫鬟,烟熏火燎的熬药还烫了手,全养娘这才叫她先回去休息。
也许是许宜华带着气吃了太多的油腻点心,之前吃的也少,所以到了半夜里,许宜华开始胃里翻山倒海的难受起来,方一坐下就吐了一身。
难受了半夜,许宜华上吐下泻的,直到天将亮了才算消停了些,但是又发起了烧,全养娘不敢瞒着,赶紧叫人去通知了周氏。
“心肝儿啊……不是快要好了吗?怎么病的越发厉害了?”
到底是之前疼爱了十来年的孩子,周氏一大早听说了许宜华病情加重,赶紧叫人去请了大夫,又亲自过去。
握着许宜华瘦的愈发骨节清晰的手,抚着她的鬓发心疼的问着,之前的那点子不快倒是一时之间忘了个干净。
许宜华烧得浑浑噩噩,两腮不正常的泛着红晕,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羽投下一片青黑的暗影来,嘴里无声的呢喃着什么,周氏凑近听,好半天才听明白两个字,“太太……”。
“到底是怎么了,突然病的这么厉害?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周氏心中一酸,放开许宜华的手后,就叫了全养娘来问道。
全养娘不敢瞒着,想来想去,大概是点心吃的太多腻着了,加上姑娘心绪不宁,这才导致的,也不敢添油加醋,只是把实情说了一遍。
“那不长进的丫头!做什么要送点心来,还看着宜姐儿非得吃下去!你也是,不知道劝着些姑娘吗?”
周氏抱怨着,心里又是怨许颜华送礼不经心,她是想要让她们姐妹融洽些,彼此和睦的,这才让许颜华来看望许宜华,谁知道她小气成这样,看人只带一盒点心来应付差事。
并且埋怨完许颜华,周氏又训斥了全养娘和屋里的丫鬟一顿,直到大夫过来重新诊脉开药,这才停下。
大夫还道许宜华年纪尚小就心思郁结,这才肝血不调,长此以往容易体质柔弱,让好好养着。
周氏想想,之前许宜华在周家时就总是闷闷不快,加上又有了绣品这事办了件错事,可能一直挂在心里,只能叹了口气。
等许宜华醒来后,周氏柔声劝解着许宜华,“现在回家了,自然是怎么舒心怎么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多想了,不怪你。”
周氏也不想继续介怀了,还是把之前那一茬揭过去算了,难不成还能逼死孩子吗?
但是周氏这个人最是眼里不容沙子,绝对不会如嘴上说的那般说放下就放下,眼下一时被焦虑和疼爱冲散了心神,等日后许宜华恢复,却是又会想起来。
许宜华也不知道雀儿的事具体周氏到底起没起疑,毕竟雀儿是挨打后又被灌哑发卖的,她只盼着周氏不知道,看着周氏眼下还是关心自己的,许宜华眼泪流了出来。
被周氏用帕子温柔的擦干,周氏又对许宜华恢复了之前的疼惜之情,并且有周氏时常过来看着,原本侯府里对许宜华慢待的人心倒也消停下来。
许颜华也听说了许宜华又病情加重了,并且张养娘还言之凿凿的预言可能许宜华又发坏心了,故意借口吃了她带去的点心才又病的起不来身。
“姐儿啊,以后更得小心了,谁知道那宜姑娘能怎么吊鬼耍心眼子,入口的东西都不能给她留话瓣。”
许颜华一开始也这么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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