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便愣愣地被他拖拽下去,一时间居然也忘记了自己捏了隐身的法术,可以直接从楼上飞下去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等她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在旋转的台阶上走了一会儿了——
自从知道自己可能要面临的命运时,她的脑子就一直有些不太好使。
果不其然,等她靠着两条腿从楼梯上下来,狐帝终于说完了,宣布赐宴。
这便是要去吃饭了,外臣可以打道回府,有些个品级,平日里说得上话的一些大官便留下来,前往御花园参加晚宴——
只是这一会儿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站在人潮的末端,花眠眼睁睁地瞧着玄极与狐帝转身往台阶下走,她想要过去,只是被人群隔着,她这小身板挣扎了几下便被人怼了回来。
上官濯月还捉着她的手腕不肯撒手。
花眠挣了两下,他这才放开。
花眠把目光从手腕上收回来,又习惯性地抬起头去找玄极,这一会儿的功夫原本挡在她面前的官员和侍从倒是散去了一些,花眠倒也能看清楚玄极人在哪儿……只是这一看还不如不看,她发现不远处一阵骚乱——
人群的最中央,狐帝低着头,一只手作欲身处状,一脸关切地看着什么;
玄极弯着腰,一只手扶着那千层阶梯的扶手,垂着眼看着怀中的人;
而在玄极怀里,善水一脸惊慌,要坠不坠的模样,一只鞋掉了出去,叫花眠双眼冒火的是,那如碧藕双臂正抱着玄极的脖子,双颊含羞垂着眼,唯独一张樱桃小嘴,唇角微微轻勾,小声与玄极说了声什么,大约是道谢……
好一出“美人腿软欲摔,英雄出手救美”!
花眠本来心情就不好,满脑子都是玄极到底准备处置自己、对自己是否像是那个大妖怪骗锁妖塔似的只是哄着她心甘情愿滚去椅子上站岗百年……眼下正心中不安,一抬头就看见原本是自己家的猪被别的白菜贴上来拱了,当下自然愤怒不已!
堪堪向前迈了一步,这时候被人一把压住肩膀,偏偏还听见某人在她身后添油加醋:“光从外表看,易兄倒是与汐族女祭颇为相配……素闻汐族女祭冷艳高贵,如此这般女儿姿态的风情,倒是第一次见。”
花眠心里那个火,蹭一下的,瞬间星火燎原——肩膀一抖,猛地甩开肩膀上压着的大手,当即破了隐身法术,拎起裙摆,一阵风似的往那汉白玉台阶上跑去!
于是。
这边。
原本玄极也是下台阶时,见善水踉跄了一下……烈日之下,这般站了许久,他这习武之人也略感疲惫,更不用说汐族之人长期生存于东海海底,久不见阳光,又本身在陆地上腿脚不便——
一番考量,这厢眼瞧着善水就要一头栽下,便顺手捞了她一把。
没想到她整个人贴了上来。
他当时愣了下,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顾及她是女儿家,也不好将人推开,也就一只手虚搭在她腰间,淡淡问:“善水姑娘,没事吧?”
“没事,奴婢只是有些站得久了,”善水垂下眼羞涩道,“倒是叫诸位大人瞧了笑话。”
这般楚楚可怜,就连见惯美人的狐帝未免也产生怜惜,脸上露出关切的意思……唯独玄极脸上表情不变,只是看着善水,心想的是:没事了你还不站稳,抱着我作甚?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把想说的话说出口,那边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香味,放在善水腰间的手指尖一紧,抬起头的下一秒便对视上一双沉静如水的黑眸——
“做什么呢,光天化日,太阳还未落山,便抱得这般亲密。”
凉飕飕的声音响起,还带着一丝丝气喘……来人还拎着裙摆,一头长卷发因为跑动稍有凌乱,脑后的简单发簪也有些跑歪了,那张向来软绵绵笑着的白皙脸蛋上如今浮着一丝丝恼怒的红晕,很是好看。
然而来人自然不知这些,此时处于盛怒之中,她放下裙摆,扬了扬下巴,毫无畏惧地对视上玄极。
玄极:“……”
玄极微微一愣,记忆中眼前的人总是笑吟吟的,一双眼瞧着自己闪闪发亮的模样,仿佛永远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般兴高采烈……他,倒是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花眠的怒火直冲着自己来的模样。
伸手不着痕迹将善水推开,下意识地问站在自己面前兴师问罪的小姑娘:“你怎么来了?”
其实是想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不能来?”花眠误会了玄极的意思,摇了摇后槽牙,气得几乎绝倒,“耽误你好事了?”
玄极:“……”
这下玄极确定了。
眼前的人,一口一个“你”啊“我”的,看来这是真生气了。
怎么就如此生气,难道是醋了?
听青玄讲,小姑娘倒是都爱吃醋的。
玄极一时无语,见她气得浑身哆嗦,也颇有些不解,总觉得哪怕是与别的女子接触了下,花眠就是醋了,也不至于气成这个模样……当下心中有些拿不准来,于是伸手便想要去将她额前一缕发拨开,然而还未等到触碰到她,手便被“啪”地一下拍开,只见花眠缩着肩膀,猛地往后躲了躲,眼眸微微瞪圆,似十分恐惧他。
玄极愣住,伸出的手堪堪悬在半空,好不尴尬。
然而玄极却并非觉得这有何不妥,只是眼下花眠这般闪烁看着他的模样,目光仿佛在看什么陌生人,隐约含着提防,着实让人心中不快。
玄极微微抿唇,看着她沉默不语。
此番模样落他人眼中,自然是觉得玄极认为眼前这小姑娘不识抬举,狐帝开口,正想训斥几句再叫侍卫把人压下去,别冲撞了贵客,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传来一身娇笑——
“这是哪来的小姑娘,倒是在船上时候见过一下,是易公子的婢女?”善水笑道,“人倒是活泼,可是见我与你家公子亲密吃味了?方才只是姐姐脚下崴了,劳驾你家公子帮趁着扶一把……”
“你喊谁小姑娘,老娘今年四——”
花眠急急打断她,又猛地闭上嘴,狠狠地瞪了一眼善水,又瞪了眼玄极,见他沉默不语看着自己一副生气且不准备帮自己的模样,瞬间捉紧了裙角——
主人生气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这般孟浪没礼貌?
他是不是生气我没规矩?
他是不是心疼善水……
最后那蹦进脑子里的猜想瞬间叫花眠咬紧了后槽牙,她听见自己咬着牙发出“咯咯”的声音,当下便红了眼,狠狠剁了下脚,伤心万分地转身跑开。
留下站在台阶上三人。
狐帝无语凝噎看了半天大戏,傻子也知道好像是两个小美女抢一个公子哥儿的戏,心中感慨万分相当羡慕,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下站在自己旁边的棺材脸,一边琢磨“难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一边干笑了一声:“贤侄莫气,也怪朕管教无方,那些侍卫都像死了一般,容忍方才那言行娇纵的小姑娘这般落下你面子……”
“无碍,”玄极收回看着花眠背影的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如何娇纵,也是易某惯的。”
狐帝一愣,脸上笑容差点没挂住:“那她是——”
只见汉白玉石阶上,稳稳站立的英俊公子面不改色,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顶着张从方才开始甚无表情的脸,薄唇一抿,居然露出一丝无奈表情……
遂言简意赅道:“贱内。”
第77章 【诸夏】
其实花眠跑开之后便觉得有些后悔; 如果放在一天之前; 遇见这种情况她就战斗到底了——说不定会推开善水自己钻到玄极的怀里去——反正这种事她也不是没有干过……
只是今天之后,片刻之前; 她明明只是一两个时辰没有待在玄极身边; 再见到他时; 却忽然觉得有些无言以对——就像是脚下原本辛苦积累的基石垫脚一下子被人挖空了,心里没底得很。
混在人群里出了皇宫祭坛大门,上官濯月拢着袖子站在门前等着,谁也不知道他在等谁; 却偏偏在见他在看见某只无头苍蝇似的冲出来的小姑娘时,露出个笑容,在她低头要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 一把捉住了她的头发。
花眠:“……”
花眠被拽得头皮疼; 一转头瞪向作恶之人; 却对视上一双笑眯眯的眼……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于是她深呼吸一口气:“做什么?”
“看你方才急的; 失了方寸,活生生在那汐族女祭面前落下成,这样不好。”上官濯月道,“你还是涉世未深。”
花眠一咬下唇:“我今年四千八百多岁……”
上官濯月捻起她的一缕发; 看着她未施粉黛的面颊,笑着打断:“却还是如同二八少女。你这样,哪怕一开始觉得新鲜; 日积月累哪个男人都会被善水勾了魂去的,粗茶淡饭可猎奇,唯山珍海味可长久……”
花眠听着他的话,几乎七窍生烟——说谁粗茶淡饭?那善水除了勉强算得上“海味”又“山珍”在哪儿了?
一把将自己的头发抢了回来,花眠转身要走:“你要是来气我的,现在就走。”
今天的她气势很足。
与那日躲在他的衣袖下偷梅子酒喝、说话还要结巴的小可爱判若两人,大约是气狠了的缘故,但是也别有一番风味便是。
上官濯月不同她计较这些,这会儿见眼前的宫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手,便有两名宫娥一前一后迎了上来,堵住了花眠的去路,做出了要为她引路的模样——花眠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能前脚刚骂完玄极,后脚自己便随便跟个男人就走了,眼中露出抗拒的意思。
没想到上官濯月只是着人领她去一会儿晚宴前,一同随宴的朝廷重臣家眷歇脚的偏殿稍作收拾——对此,上官濯月振振有词,毕竟花眠从未认真梳妆打扮,就连头发也是随意挽起不作装饰,平日里玄极看着没毛病也就罢了,今日是宫宴,她这般不仅要被人笑话,怕是还要连累她家主人一块儿叫人看不起……
上官濯月很是会蛊惑人心,他知道说什么花眠才会乖乖听话。
正好花眠这会儿确实不想回休息的偏殿,因为保不准又要在那面对玄极,而现在她实在不知道拿什么脸来面对他——
玄极大约觉得方才她那一顿脾气发得很是莫名其妙。
想到这,花眠叹了口气,索性便在一群宫娥的簇拥下前往偏殿,路上上官濯月也没走,还在那讨人厌地碎碎念:“这两个都是我从我三妹专程那讨来的宫娥,就说我这有个小叫花子似的姑娘要收拾收拾,两人都是手巧得很,眼光也不错,你且乖乖听话叫她们好生收拾打扮,让你戴什么就戴,否则人家会说人族领袖连个簪子都赏不起给身边的女人。”
“我不带戴簪子。”花眠嘴硬。
”你不戴是一回事,他不给又是另一回事。”上官濯月笑着谁,“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肯为你花钱的男人不一定爱你,不肯为你花钱的,那一定不爱你。”
“……”
花眠对“钱”这玩意压根没什么概念,玄极也从未饿着她……这会儿听上官濯月一顿鬼扯自然不高兴,但是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哪怕是搭腔都会招惹来一堆歪门邪道徒增烦恼,索性拧过脑袋不肯理他。
到了偏殿,胭脂水粉样样齐全,上官濯月还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套宫装,梳妆打扮换衣裳,一番折腾,花眠这才知道做女人那么麻烦——
等到差不多到了时候,那些重臣夫人莺莺燕燕结伴而来,花枝招展,花眠眼睛都看不过来,突然又开始怀疑:玄极到底为什么能看的上她,难不成这真的又是一个锁妖塔与大妖怪的翻版?
邪神荒有毒吧,自己被封印了不说,手下神器化了精魄,情史好像都不太顺畅(……)。
花眠一边任由那两位宫娥折腾,一边胡思乱想,又难免把自己想得更加郁闷,越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玄极——只想着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看了看铜镜里,额前额发被撩起来,习惯有额发的人一下子没有了,就像是内裤被脱了似的不安,花眠动了动屁股眨眨眼:“这就不必了吧……”
”姑娘的额头生的白净丰满,”宫娥甲笑着说,“额发梳起来人才显得精神,脸也小一圈呢!”
花眠:“……”
这是变相笑话她脸大么?
花眠侧过脸,心想罢了,好好折腾一会儿,最好宴席散了也没折腾完那是再好不过——
然而有句古话说的好,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不一会儿夜幕降临。
宫宴便开始了。
花眠挂着满头装饰品,叮叮当当地跟着女眷队伍往里走时,满地狐族王公贵族,侯爵重臣,整个北狄最尊贵的人和能有出息的人的后代子孙都齐聚一堂,场面像个活生生的大型相亲会,走在队伍前方某个大人的女儿已经面含羞涩,垂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