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爸爸轻轻摇了摇头。
他松了一口气，挨着吴爸爸坐下，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找不到话可说。病房里除了输液器滴水的声音之外，死寂得让贺怀意不安。
吴爸爸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贺怀意看。
贺怀意突然间知道吴爸爸想听什么了。
“吴梓最近很听话，连他不喜欢的语文课都认认真真地听完。”
“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也会去问老师或者问我。”
“也没有在学校惹事生非，同学们都觉得他最近老实了很多。”
“啊，他去吃饭去了，阿姨和他的精神都挺好的。”
“他说他受了舅舅舅妈很多照顾，亲戚们应该都对他很好吧。”
贺怀意说着说着，嗓子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吴爸爸那因为治疗瘦得已经变了形的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他哭了。
贺怀意赶忙拿纸帮吴爸爸擦干眼泪，想了想，握住了被子下枯竹般的手，“吴梓是我的朋友，叔叔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他一把的，一定。”
他看到病人那浑浊的双眼似乎因为他那有些幼稚的许诺散发出些许光彩，复又合上双眼睡了过去，仿佛刚才的哭泣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量。
贺怀意缓缓地坐下，他刚刚对着一位重病的同学家长做出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许诺。但是他并没有后悔，刚刚对吴爸爸说的话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是，吴梓懒惰、娇纵、任性、暴躁、愚蠢，贺怀意列他的缺点估计一张纸都不够写。但是是他在军训第一天时傻乎乎地照顾了自己那么久；是他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第一个用本来就没多少的脑子帮忙想办法；是他会为他的性取向担心而不是选择远离自己；是他在自己被刺头打了的时候不管不顾地替自己出头。
他懒惰、娇纵、任性、暴躁、愚蠢，可他还是朋友。
等吴梓和吴妈妈吃完饭回来时，吴爸爸已经睡熟了，贺怀意把靠病床的位置让给吴妈妈，自己坐回了靠窗的沙发上。
吴梓问他：“我爸这边没什么事吧。”
贺怀意摇了摇头。
吴妈妈又感谢了贺怀意一次，想留贺怀意吃了晚饭再回学校。贺怀意连忙表示自己晚饭一定要去宋老师家吃，吴妈妈听后也没强行挽留，就叫吴梓叫个车把贺怀意送回学校。贺怀意谢过吴妈妈的好意，和吴梓并肩走进电梯。
贺怀意看了看吴梓，“那个，这段时间，你看顾病人，还好吗？”
吴梓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贺怀意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照顾病人什么的，学业跟的走吗？”
“你刚刚那句‘好吗？’真的恶心死老子了，要不是知道你对林颂安爱得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呢。”
“我性取向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代表我审美也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谢谢。”
“小爷我长的还是很帅的好不好！”
贺怀意转头看着吴梓，睡眠不足加上连日来的焦虑惶恐，吴梓的下巴上冒出了细碎的胡茬，眼下挂着两个乌乌的黑眼圈，也许是因为压力过大，额头上还爆了几个痘。
这张脸，贺怀意怎么都没办法和帅气联系到一起。
吴梓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干嘛？想接吻吗？”
“……我不吃生猪肉。”
“贺怀意我@#！^&（*％&（）&￥#*！！！”
屏蔽完吴梓的粗口，电梯也到了一层，吴梓看了看手机，“司机还有一会才来，我陪你再站医院门口等会儿吧。”
“吴梓，你老实跟我说，这样连轴转，学业真的没问题吗？”
小娇花这几天差不多被摧残成了老咸菜，刚刚和贺怀意的打闹算是他这几天为数不多开心放松的时刻，听到这么问，也没多少打哈哈的意思，“跟不上啊，不过你知道我的基础本来就那样，我当初就不该来读文科，现在青春也辜负了，明年高考估计也就一个二本吧。”
贺怀意转头，盯着吴梓，语气无比认真，“你知道，我数学虽然不好，但是其他科还是可以的，我想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每天上早自习前我多给你开半个小时的小灶，平时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还有周末，你有空的话，我一个下午都可以帮你讲讲课。”
吴梓呆住了，他这回是真的定到了原地。高三学生的复习时间有多紧张他是知道的，贺怀意说出这句话时图的是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贺怀意，你说你，性取向不正嘴还那么贱，怎么总是给人一种，你是个好人的错觉啊？”
贺怀意还真的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也许这就是爷爷爱你的方式吧。”
“好吧你还是闭嘴吧。”
第17章 金兰
贺怀意说到做到，第二天就给吴梓制定了一揽子学习计划，认真负责地监督着吴梓的学习情况，简直比老妈子还要尽心尽力。吴梓一边做作业一边贫，“贺妈妈，能帮我去小卖部买点吃的吗？饿了学不进去呀。”
贺怀意把书往他脑袋上一拍，“我只负责讲题，喂猪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吴梓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也没纠结，摸了摸头毛继续做作业去了。
还没安静两分钟，吴梓讨嫌的声音又传过来了，“喂，你那个，怎么样了啊？”
贺怀意云里雾里，“我哪个怎么样了？”
吴梓做作地压低声音，“就那个，掰弯林颂安计划。”
脸上有点发烫，贺怀意挺奇怪的，“你以前不是不想管我个死基佬的事吗？”
“以前是不太想管，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并不是那种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的性格。”
“这又是什么鬼结论。”
“贺怀意，也许自己没感受到。但是我是第一次看到你会对哪个人哪件事这么上心。”
“……是这样吗。”
“所以啊，我觉得呢，在现在能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挺难得的，管他是男是女呢，只要是个人，没多大问题我还是支持你一下吧。”
“……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嘛，就算再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林颂安，我还是得勉为其难地支持你一下啊。”
贺怀意真的很奇怪，老实说他对吴梓今天能说出这番话还是挺吃惊的。在印象中，吴梓对他喜欢林颂安这件事虽然没有明着反对，但是也绝对不会站支持的立场，也不知道最近是吹了什么妖风。
“你不会是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喜欢男人了吧？”
“滚滚滚！小爷我比国旗台上的旗杆还直。”
“那又是为什么，就因为我对林颂安很上心，这份真情感动了你那颗冰冷坚硬的心？”
“也不是啦，只是我家最近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吗？我突然就想开了，人这一辈子太短暂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到什么事，遇见了真的喜欢的人，就应该勇敢的直视自己的感情，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顺应内心吧少年！”
贺怀意默然，吴梓的鸡汤质量比起林颂安真的是差很远，不过联想到他的语文成绩，也就解释的过去了。
“下课就要交这份作业，少说两句先把作业做完吧。”
“啊啊啊啊啊贺怀意你这个人真的是冷漠无情，我刚刚说的话你听着都没有一点感动吗？”
“语言组织得太糟糕了，并不感动。”
“你还是搞基去吧，以后谁做了你儿子只怕是要被你气死。”
“没事，我还没被你气死呢。儿子的事还早。”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下了晚自习，贺怀意照常跑到梧桐树下等林颂安。
过了会，林颂安到了，远远地就朝他挥手，“你又来的这么早啊。”
贺怀意刚想解释自己是刚刚才到，林颂安就接了一句，“那我以后也早点过来吧，早点跑完了我好和你一起去吃麻辣烫。”
还好天黑还好天黑还好天黑，贺怀意低下头把红脸藏得严实了一点，这是主动邀请他的意思吗？好激动啊啊啊啊啊！！！！
小直男林颂安的思路完全没有跟他在一条线上，“哦哦哦我怎么忘了，你不太喜欢吃辣的。”
贺怀意赶忙表明立场，“没事没事，偶尔吃一次完全是可以的。”
林颂安笑得无比灿烂，“那可太好了。”
几圈跑完后，林颂安立马撒丫子带着贺怀意去了他最喜欢的麻辣烫小店。刚坐下，贺怀意就尴尬地在店里遇到了两位同班同学：林颂安眼中无比严格的沈玉和她朋友唐洲。
贺怀意避无可避，那边两个人已经看到自己了，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沈玉你们好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沈玉倒是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转过去不再看他了，唐洲干脆理都没理他。贺怀意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刚才那突如其来的紧张是怎么回事，晚上出来和自己的朋友吃夜宵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这边林颂安已经点好单，正百无聊赖地摆弄饮料瓶玩，看了一眼贺怀意那边，问道：“那是你的朋友吗？”
“朋友算不上，同班同学而已。”
“你喜欢吃烤韭菜吗？我刚刚点了小鱿鱼。”
贺怀意早已习惯林颂安这天一句地一句的谈话方式，连忙拒绝，“其实我晚上吃不了多少。”
林颂安招手给他叫了一碗银耳汤，“那多少喝点什么。”贺怀意推拒不了，其实他也不怎么想推拒银耳汤，拿起勺子，又想到了什么，“你上次跟我说的事，很有用的，谢谢你。”
林颂安嘴里咬着一片笋，说话就有点含糊不清，“你说什么事？”
“就我朋友那件事，谢谢你。”
林颂安把笋咽了下去，擦了擦嘴，“那有什么可谢的，不过贺怀意你这个人对你朋友真好，你人其实很仗义的。”
贺怀意脸又红了，“你对你那些朋友也很耿直仗义啊。”
林颂安把筷子放下，苦笑了一下，“你可能不会信，我从小到大，其实没有什么朋友。”贺怀意是真的很惊讶，他注孤生他相信，因为他面冷嘴毒，吴梓注孤生他也信，因为他任性娇惰。但是，林颂安没什么朋友他是真的不信，他那么温柔那么仗义那么好，怎么会没什么朋友呢？
“我知道你不会信，哎呀，我问你，你喜欢和老实人做朋友吗？”
贺怀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愿意和又老实又有钱的人做朋友吗？”
贺怀意不明白太想说什么，还是点了点头，今晚的谈话不同于他们以往有关漫画、游戏、球赛的任何一次谈话，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全身都浸在海水中，但是快要伸手摸到拯救自己的礁石了。
“愿意和他做朋友，但是你会和他交心吗？和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人傻钱多的人交心。”
贺怀意沉默了，勉强开口：“这种人怎么看都还是更适合做酒肉朋友吧。”
林颂安把碗碟推开，无比认真地凝视着贺怀意的眼睛，“贺怀意，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很好，我以前也没有过什么朋友，也从来没跟人说过‘不管接下来的日子有多么困难，他身后总有人在陪伴着他。’这种话，贺怀意，我们两个做好兄弟吧，那种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像民工漫男主一样，虽然听起来挺傻逼的，不过我还没有过这种朋友呢！”
贺怀意是真的宕机了，他觉得自己大脑的运算速度和脑回路都无法和林颂安对上。
“怎么样怎么样？我跟你做朋友的话，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借给你，比给别人的还要多。”林颂安大眼睛kirakira的。
不对啊，我想和你搞基你却要和我称兄道弟，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啊！
这不是我要的幸福啊！
原先贺怀意制定的掰弯计划里，先和林颂安做朋友，再进一步升华成伟大的革命友谊，最后再一步一步地将这革命友谊搞变质，目前这个走向本来是会让他满意的，一切都进展得如此顺利。
可是贺怀意通过和林颂安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充分的认识到了，林颂安这个人不是一个一点都不开窍的少年，他是明白什么叫□□情的，他也许会和一个人拥有他们之间的爱情，但是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的好朋友。
对于林颂安来说，友情就是友情，爱情就是爱情，他分的很清楚，比秦岭淮河线划分南北还清楚，朋友就是朋友，恋人就是恋人，但朋友永远都不会变成恋人。
但是看到林颂安期待的双眼时，贺怀意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是如此渴望和自己成为好朋友。贺怀意叹了口气，朋友就朋友吧，接下来的操作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到你请我吃银耳汤的份上，做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行行行，做我朋友，你想吃多少银耳汤都可以！”
贺怀意笑着调侃他：“这种阔少赏钱的语气，难怪你没什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