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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惪没有答应:“这是你的劫数,要靠你自行化解。”
“什么叫我的劫数,分明是你欠的人情!”广岫已经抓住了杯子。
“我让你下山,是因了我的人情,下山之后,就是你的人情了。”
广岫一头雾水:“什么鬼人情,我几时欠了人情……”片刻后他想起了儿时的一桩事。
那小子姓卫。
他微微眯起眼,要说人情,也只有那个了。
“世事迷局,如山中浓雾,远观不过混沌一片,身在其中方得其解。”玄惪面容沉静,犹如画中脱俗的仙,“你想看清,便入局吧。”
广岫觉得脑仁疼得厉害,最受不了这种故作高深的说话方式:“行行行,我去还不成吗。”
玄惪便又闭上眼睛,继续入定,广岫在这房中翻翻找找,顺了好几个瓷瓶,又绕在师兄身旁左左右右转了几圈,伸手拔了他发上簪子:“做个纪念。”
玄惪淡淡道:“这些年,她留的纪念够多了吧。”
广岫咧嘴笑:“世人常言发作同心结,合合并玉簪,不好拔了你的发,只好带个簪子去,聊以慰籍罢。”
玄惪没再说话,广岫便出了房门,嘴角噙着抹奸计得逞的笑。
回房途中他在庭院遇到了那个给自己惹来麻烦的小子,见他愁眉苦脸坐在石凳上发呆,坏心思涌上心头。
“小子,坐在这干嘛?”广岫满脸堆笑走过去打招呼,“想你的小相好?”
卫翊一窘,摇头道:“没……不是……”他有些怕他,毕竟自己让他在掌门面前挨了训斥。广岫看上去倒是十分友好,问她娘得了什么病,需要他千里迢迢跑这来求救。
要知道停云观虽然行事低调,却是当今天下济世除妖第一门派,创世祖师天机子更是得道功成飞升成仙,如此地位等闲之事根本请不动他们出手。这次玄惪竟让广岫跟人下山救母,要是传出去,日后跪在观外的人恐怕能把那条青石道给磨平了。
虽然广岫是观中弟子里最不成器的一个,但怎么说也是凤凰身上一根毛,威龙身上一片鳞,单是打着停云观的名头就能唬住一大片了。
卫翊并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便宜,提起母亲便不由得愁眉紧锁,未曾留意一条小虫爬进袖口以及对面广岫奸诈的笑。
“我娘不知何故全身溃烂,长满手指般长的小虫,除之不尽日日咬嗜……”卫翊挠了挠手臂,继续道,“寻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也找过除妖师一类,仍是无法根治……”他又挠挠胳膊,觉得越发痒了。
广岫看似认真得点点头:“听起来,你娘这是中蛊了,不算麻烦。”
卫翊面露喜色:“真人是否能治?”
广岫得意洋洋:“不在话下,也不看看我是谁。不过这忙可不是白帮的……”他捻捻手指挑挑眉,寻常人一看便知什么意思,可眼前的偏偏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看了半晌不解其意。广岫以为他是要赖账,面露鄙夷,后悔方才没多放几条痒痒虫。
“那个……真人……”卫翊挠挠脖子,坐立不安起来,“我娘她并无仇家又很少出门,怎会无端中蛊?”
广岫抖着腿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招来麻烦必定是先惹了麻烦,你娘的事你又不是全然知晓,说不定是她偷偷出了墙,你爹……”
卫翊忽然站起来,面有愠怒:“作言造语不足道也,真人还请慎言!”
广岫被他吓了一跳,还当他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性子,没想到也有发怒的时候,不由就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卫翊一时愤愤顶了一句,随后又怕得罪了人,嗫嚅几句想认个错,身上却痒得更厉害,根本已顾不上其他。广岫看他抓耳挠腮暗自发笑,还装模作样问怎么了。
卫翊涨红了脸,还当是自己这些天太过邋遢爬了虱子,赧然道:“没什么……我先回房了。”
他强装镇定起身,想着回去好好洗洗,走过水榭时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一头栽进了水里。
他打小没游过水,在水里呛了几口,连呼救都出不了声。广岫本想看他笑话,没想到他不会水,见他扑腾着越沉越下,只好走到水边将他拉了上来。
“多……多谢……”卫翊哆嗦着,脸色白中泛了青。广岫数落他没用,让他赶紧回房去换衣服。卫翊满心感激地走了,广岫直叹,这么蠢的人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命理已定遭劫在数,何必如此捉弄人?”一旁游廊上立着个青年道人,无奈看着广岫,“他不远千里孤身前来,已是十分可怜了。”
广岫翻翻白眼:“是啊,他这么可怜,不如二师兄你随他去救人吧。”
那青年道人道:“若你可代我主管观中事宜,我倒十分乐意走这一趟。”
广岫道:“代你做管家婆么?想得美。”
玄惪虽为掌门,实则如同一尊被供奉的神像,只需要做出端严脱俗的高人模样就成,根本不管什么事,观中事务皆由二师兄广虚掌管,诸多琐事小到柴米油盐皆要过问,绝对不是个美差,广岫可不愿去自找麻烦。单听卫翊所言他娘的事应当不难解决,便随他跑一趟,就当出去玩儿了。
自我开解了一番,广岫心里舒服许多,又生一计,揣奸把猾地又去找卫翊。卫翊正在沐浴,恨不得把每根头发丝都缕一遍,广岫进去时他吓了一跳,往水里直躲。
广岫见他瘦骨嶙峋的,身上还有数道抓挠出来的红痕,越发衬得肌肤苍白,根本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倒像是没吃几顿饱饭的乞丐。
见他惊慌无措的眼神,广岫好气又好笑:“你这什么反应?我看着像是饥不择食的么?”
卫翊脸上一红,磕磕巴巴道:“真人……有什么事……”
广岫靠在门边,道:“既然师兄让我跟你下山,你也算欠了我人情,眼下有一个小忙,不知你愿不愿意帮?”
卫翊哪里会不愿,只恨不得自己的命也给他,只要他能够救了娘亲,当下点头。广岫笑道:“如此最好,赶紧出来,我在后门等你,记着别让人看见。”
对广岫要他帮的这个小忙卫翊有很不好的预感,可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去了,穿戴整齐就出了门。可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他根本不知道后门该怎么走,又不敢向人询问,最后还是广岫折回来揪住了团团转的少年,骂骂咧咧越出后墙。
“蠢成这样,不识路不会问么?”广岫十分无语。
卫翊怯怯道:“可你说,不能让人看见。”
广岫一怔,也对。再看看他,之前狼狈不堪满身污泥,看不出什么特别来,此时洗漱干净,发觉这小子看上去还是十分顺眼的,就是太扭捏了些,没点男子汉气概,不由问道:“你真是大将军卫峥的儿子?”见卫翊点头,他喃喃:“虎父无犬子这句话看来不能再信了。”
卫翊微微转头,面露尴尬。
☆、第三章
空澜山峰峦叠嶂崖深岫险,更对应九霄天枢星,乃是灵盛瑞祥之地,停云观位于空澜山颠更是不用说了。
停云观后山经灵气滋养多生灵物,更有不少山禽小兽来此修炼,只要不作乱惹祸,观中人也不会来打搅它们。
但是,广岫除外。
卫翊跟着他后头,见周围不停逃窜的山禽小兽十分稀奇,忽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兔慌不择路,一头撞晕在他腿上。
卫翊抱起小兔揉了揉,广岫回头道:“正好,有兔肉吃了。”
卫翊立即将小兔放在一棵树下,继续跟上。广岫走了几步,道:“你回头看看。”
卫翊不解,回头看去,脸霎时就白了。
一条红纹斑蛇正张着大嘴将小兔吞入口中,卫翊只来得及看到小兔不住挣动的后腿。
广岫道:“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这个道理。你方才还不如留给我当宵夜呢。”
卫翊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如此残酷直白得看在眼中,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怔了好一会,神思恍惚得被广岫领到了一棵巨树前,脚下不知踩断了什么,断裂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尤其突兀。
卫翊抬头仰望,这树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顶,枝条低垂有些像江南的垂柳,树叶比柳叶更细更长,丝丝缕缕的,分明有风却纹丝不动。
骇人的是,树的枝条上挂着不少尸体,人畜皆有,有些还新鲜,有些已腐烂见骨了。
卫翊不由后退了一步,脚下踩断一截枯骨,他惊慌又退一步,躲到广岫身后,只觉身子阵阵生寒。
“胆小鬼。”广岫嗤笑,指指树,“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碧琅树,一百年结一次果,吃了非但能延年益寿还可百毒不侵,多少人不惜千金也得不到一颗,怎么样,是不是很想要?”
卫翊不太信吃颗果子就能延年益寿,不过看广岫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配合得点点头。广岫眼睛更亮:“既然你也想要,咱们合作,摘了果子一人一半,都活个千八百年的,不错吧。”
卫翊照旧乖乖点头。广岫将他拉过来一些,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僵硬:“此树有灵,但凡想偷它果子的都会被它缠住,不过你不要怕,有我在,能保住你这条命。”
卫翊咽口唾沫:“我要怎么做?”
“也没什么,只要摸摸它就可以了。”广岫将他拉到树下,半是鼓励半是蛊惑,“别这么紧张,只要引开它的注意,我拿到果子就来救你。”
感觉到少年害怕到僵硬的身躯,却始终没有逃走的意思,广岫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蛋。转念一想,分明是他自己愿意的,也没有刀架着脖子逼不是?这么一想,他那点愧疚就散了。
卫翊伸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咽口唾沫,豁出去般一把握住了枝条。刹那之间,这棵巨树就好似活了过来,枝条抖动着如游蛇般缠上卫翊的手臂,像是在感觉着入侵者的气息,一把将他吊在了半空。
“你傻啊,我让你摸摸,你拽他干嘛?”广岫无语。摸摸只是小小束缚,卫翊这么一抓,就像是摸了老虎屁股一般,彻底将其惊动,这下可不止吃点苦头这么简单了。
为避免两人同时受缚,广岫赶紧后退,眼看更多枝条朝少年缠去,广岫把心一横,掠身朝树梢而去。
缠在身上的枝条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在半空被颠得七荤八素,卫翊不由想起了那只被蛇生吞了的兔子。
如果自己也成了吊在树下的一副骷髅,那个人还会去救娘亲吗?
卫翊这才开始感到了恐惧,想挣脱束缚,可惜他越用力便缠得越紧,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碧琅树结果极少,在这巨大树身之上要找到一颗十分不易。广岫避开追击而来的枝条掠上树梢,眼观六路左右开弓,愣是没见着半个。再看那边,卫翊被缠着脖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再不救恐怕得一命呜呼,当下一咬牙,还是转身而去,一张符篆拍在藤条之上,炽烈红芒瞬间燃起。藤条如临大敌,簌簌散去。
卫翊乍觉身子一轻,片刻落入一个怀抱,直到最后落地,感觉到了地面的踏实和稳定,他的思绪才慢慢回转。
“快走!”广岫挡住巨树的藤条攻击,让他赶紧离开,卫翊却还没缓过劲来,身虚腿软,连站都站不起来,情急之下道:“真人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记得去救我娘……”
广岫好气又好笑:“别急着交代遗言,还死不了!”他一鼓作气逼退游蛇般席卷而来的藤蔓,拽起卫翊便掠了出去。
广岫别的技能没有,逃命本事不小,蒙头窜出老远才停下,将卫翊一丢,没好气道:“这下可好,白折腾了。你不是将军公子么,就这身子骨怕是进将军府打杂人家都不收,我牵头驴来都比你顶用……”
“对不起。”卫翊低着头亦是十分内疚。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广岫悻然走了,走了一会,见卫翊没跟上来,没好气道:“不走等着喂蛇呢?”
卫翊又何尝不想走,奈何两腿发软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广岫无奈,回去一把将他背了起来。
卫翊一惊,挣扎了一下:“不……不用,我自己能走……”
“你这样怎么走?”广岫道,“老实呆着。”
卫翊只得放松了身体,任他背着:“多谢真人。”
听他诚挚的感谢,广岫心情有些复杂,欺负老实人本身就是件极不道德的事,何况这个人与自己还算有些渊源。
“小子,你叫什么?”广岫问,“在家排行老几?”
卫翊不知他为何突然发问,老老实实答了。广岫若有所思:“老三?你二哥他……他可好?”
卫翊有些疑惑,道:“我离家半月有余,并不清楚,应该安好。真人你……认得我二哥?”
广岫道:“算是吧……我说你到底是吃什么长的,一点肉都没有,卫峥平时不给你饭吃?”
卫翊一窘,动了动身子:“不是的……”
“别乱动,一身骨头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