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身体好一点了吗?”郗超关切的问道,“他现在睡着了吗?”
“先生刚刚喝了药睡下了。”墨香说道,“昨天睡了一天,今天精神好了一些,早上小娘子送来的朝食也很合先生胃口,先生比昨日多吃了一点。”
郗道茂说道:“先生爱吃那最好不过,晚上的哺食我继续让人送来。”
郗超又问了几句墨香关于苏先生的病情,又让墨香拿出了大夫开的药方看了一下,才放心说道:“墨香好好伺候先生,我们一会等先生醒了再过来。”
“诺。”墨香应了。
郗道茂示意丫鬟将食盒递给墨香道:“这点心一会等先生醒了,用滚水烫过了,再给先生吃。”
“诺。”
郗道茂说道:“阿兄,你今天在家里吃了哺食再走吧。”
郗超道:“不了,我回去还有点事情。”
郗道茂闻言有些不舍,但还是将丫鬟备好的食盒递给郗超道:“阿兄,这是我做好的点心,你路上吃吧。”
郗超道:“好,那我先走了。”
“嗯。”郗道茂道:“阿兄,我送你。”
“好。”郗超伸手爱怜的轻拍她的小脸。待郗超回道桓温府上的时候已经快哺食了,他才踏入桓府,就被人叫住:“郗大哥。”
“阿钺(桓济)?”郗超回头就见桓济站在他身后,“有事吗?”
“郗大哥,后天你有空吗?我想去打猎,你去吗?”桓济问道。
“后天?”郗超道:“后天我要去大慈寺。”
桓济闻言有些失望,“哦,你要去佛寺啊。”
郗超含笑问道:“大郎君不陪你打猎吗?”
“大哥后天也没空。”桓济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道,“现在正是打猎最好的时候呢!唉!算了!我一个人去吧。”
郗超微微点头,“也好。”
“嗯,那郗大哥,我先走了。”桓济同郗超告辞之后,便耷拉着脑袋离去。
郗超漫步朝宴厅走去,此时尚未到哺食,但宴厅里众人已经酒过三巡,郗超尚未来得及踏入宴厅,就正面差点同桓温撞上。
“大人?”郗超吃了一惊,微微侧身避开桓温。
桓温年近四旬,相貌温伟,虎背熊腰,满脸虬髯,鹰目锐利如剑,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面有七星。桓温此时毫无平时豪迈洒脱,反而一脸苦笑,见到郗超忙唤道:“郗参军,帮老夫挡挡。”
郗超微微一愣,但见桓温身后跟着一名年纪比桓温略轻的中年男子,散着怀,喝的醉醺醺的,追在桓温身后,手里提着一坛子酒,冲着桓温嚷道:“大人,这坛子酒一定喝下去。”
桓温见状苦笑不已,指着郗超道:“无奕,这位便是你一直想见的郗超。”
“郗超?你就是跟王坦之那个小子齐名的郗超?”那男子醉眼朦胧的望着郗超。
“正是仆。”郗超恭敬的朝那男子行礼道:“参见谢大人。”能对桓温如此无礼,又叫无奕的人,这世上也就仅有一位谢奕了。
谢奕上下打量了郗超半晌,见他神色不动,不由大笑道:“好小子!比王坦之那一大把年纪还坐在自己老子腿上撒娇的小子有出息!”
郗超闻言不由好笑,这谢大人当真是百无禁忌。他同王坦之皆是少年成名,一直被人相提并论。王坦之的父亲王述溺爱儿子,王坦之已年过二旬,王述还时常将儿子置于膝上论事,时人戏谑的称王坦之为“膝上王文度”。(文度是王坦之的字)
桓温指着谢奕大笑道:“你就跟他们两父子有仇是不是?骂了老子不说,还在这里寒碜人家儿子。”
谢奕因出生高贵,又性格暴躁,故对人说话一向不留情面。与王述共事之时,一次王述不知因何事惹恼了他,他便暴跳如雷,对着王述极尽辱骂之事,王述则面壁静立,一声不吭,待谢奕骂累离开之后,王述则若无事状的继续办公。
谢奕微微哼了一声,摇晃着手里的酒坛道:“俗事休提,元子(桓温字),我们继续喝酒!”
桓温闻言嘟哝了一声,转身就外走去,那男子不管不顾的追在桓温身后,看的郗超诧异不已。
“阿冉。”桓熙从宴厅里走了出来,见郗超诧异的模样,不由笑道:“无奕叔父同阿父一向情同手足,追着阿父喝酒之事也常有发生。”说完桓熙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时候,居然呵呵笑了起来。
郗超闻言不由莞尔,想起之前曾听人言,桓温有一次被人逼着灌酒,在躲避无门的情况下,居然在无奈之下,居然逃到了公主房里,莫非那灌酒之人就是谢奕?
“阿冉,走,我最近得了一坛好酒,我们今天好好喝上一杯。”桓熙上前亲昵的搂着郗超的肩膀道。
“好。”郗超回神笑了笑,跟着桓熙进了宴厅。
端午节(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呃——三日——三日——”稚嫩的童音一开始背诵的还算流畅,之后便结结巴巴了起来,郗恢不由皱起了嫩乎乎的小脸,肥肥的小爪子不停的挠着后脑,“三日——”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轻柔舒缓的声音缓缓的响起,郗道茂正低头在绣着一只荷包,听到郗恢背不出来了,便顺着他卡住的地方接了下去。
“对!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郗恢听了阿姊的提醒,眼睛一亮,连忙接了下去。待第一段背完之后,他又哭丧着小脸说道:“阿姊——”他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
“嗯?”郗道茂正专注的对付着手里的荷包。
“阿姊——”郗恢见郗道茂不抬头看他,不由急了,忙爬下胡床,迈着两条短短的小肥腿朝郗道茂的坐榻上跑去。这坐榻的高度差不多有郗恢一个人高了,一旁伺候的丫鬟上前正待要抱他上去,却见郗恢两只小肥手搭在榻面上,小肥腿用力一蹬,就灵活的爬上了坐榻,众人见状皆忍不住笑了。
郗恢上了榻,便扑到了郗道茂怀里,“阿姊——阿父让我这五天把这首诗背完。”他仰起粉嘟嘟的小脸,可怜兮兮的说道。
郗道茂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把针线丢的远远的,就怕绣花针戳到他了,见他一脸装可怜的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那你怎么不继续背下来了呢?等阿父回来,知道你背不出来,又要打你手心了!”
“我背不下去——”郗恢腻在郗道茂怀里说道:“阿姊,你陪我背——陪我背嘛——”
郗道茂见他撒娇的模样,心里一软,阿乞才三岁啊!现代三岁的孩子除了玩还懂什么,阿乞已经在背诗经了,她叹了一口气,让丫鬟把诗经拿来说道:“阿姊先给你说说这首诗的意思,等知道这诗的意思之后,背起来就容易了。”
“好。”郗恢腻在郗道茂怀里,大眼笑成了月牙儿,他就知道阿姊会陪他一起背书的,他一个人背书好无聊啊。
崔氏午睡起身的就见一双儿女同坐榻上,郗道茂手里拿了一本书,侧头认真的给郗恢讲解着书中诗句的意思,郗恢则倚在郗道茂的怀里,仰头依恋的望着阿姊。崔氏见着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若是——阿纪还在,那该有多好啊!
“阿母。”郗道茂和郗恢见到崔氏来了,忙起身走到崔氏身边,一人拉着崔氏的一只手撒娇。
崔氏爱怜的摸摸两人的小脑袋,坐在榻上,顺手将两人搂到怀里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休息一会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现在能有阿渝和阿乞,她也满足了。
“嗯!”郗恢用力的点点头,摸摸自己凸起的小肚子说道:“阿母,阿乞饿了。”
郗道茂失笑的摸摸郗恢的小肚子说道,“让阿姊听听,阿乞的胖肚肚是不是又叫了?”
“阿姊给。”郗恢小肚肚一挺,正准备凑到郗道茂身边去,结果一个重心不稳,跌了下去,四肢朝天。
崔氏见状,笑得前俯后仰,郗道茂也笑得直不起腰来,靠在崔氏身上直揉自己的肚子。郗恢委屈的瘪瘪小嘴,可怜兮兮的瞅着两人,崔氏见小儿子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忍着笑将他搂在怀里,狠狠的亲了两下。郗恢让崔氏亲过之后,又将小胖脸凑到郗道茂面前,“阿姊——”
郗道茂含笑亲了亲他,郗恢才满足的继续钻到崔氏怀里撒娇。三人正玩笑间,门外双竹传报道:“夫人,二姑爷、二娘子带着几位小郎君已经到城外了,正往我们府里来呢。”
崔氏闻言喜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一两天才到吗?”
双竹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三人换衣,“王家派人的下人说,这几天天气好,路上没耽搁行程,就提早了一两天到了。”
崔氏道:“快通报郎君,说二姑爷和二娘子到了,让他早点回来。还有快去桓大人府上通报大少郎君。”
“诺。”
“阿姊——”郗恢拉着郗道茂的衣摆问道:“大家都说姑父长的跟天人一般,是不是就是说姑父长的很好看?”
郗道茂笑道:“嗯,姑父长的是很好看。”
“比阿兄还好看吗?”郗恢问道。
“唔——”郗道茂想了想说道:“比阿兄还好看!”
崔氏摸着郗恢的小脸说道:“一会见了你姑父之后,可不许淘气!你姑母、姑父还没有见过你呢。”郗道茂心里也隐约有些兴奋,毕竟她也已经三年没见姑母了。
因王家人来的突然,郗昙和郗超皆还没有赶回来,崔氏便让老成的家人带着郗恢去接待王羲之等人,自己则同郗道茂到了二门接郗璇。
崔氏同郗璇已近十余年未见面了,相会自是悲喜交集,抱着哭了半晌,两人才在诸位仆妇的伺候劝慰下渐渐止住哭泣。
郗道茂上面拜见姑母,郗璇见了已经到挽了两个小髻的郗道茂,不由爱怜的搂住,亲了亲,“三年不见,阿渝越来越漂亮了!”
“姑母。”郗道茂甜甜的唤了郗璇一声。
这时跟在郗璇身边的三名青年少妇也上前拜见崔氏,郗璇笑着指着三人一一对崔氏道:“这是玄之的媳妇,这是凝之的媳妇,这是焕之的媳妇。”
崔氏细瞧这三人,王玄之的妻子何氏,气韵沉静、稳重端方,王凝之的妻子谢道韫,气度疏朗高迈,王焕之的妻子孙氏因成亲不久,尚是新妇,故看上去有些羞怯,但仍不失名门闺秀的落落大方。
崔氏见了三人,心中喜爱不已,拉着这人的手,又舍不得放那人的手,又让双竹将给三人的见面礼奉上,崔氏对郗璇道:“二姐真是好福气,居然能找到三个如此出色的媳妇。”
郗璇笑道:“弟妹有阿渝这般聪慧贴心的女儿,又有了阿乞,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崔氏闻言目光慈爱的望着郗道茂道:“是啊,有着阿渝和阿乞,我这辈子也满足了。”
“拜见二舅母。”待三位媳妇拜见之后,一直跟在郗璇身后的两名总角男童上前给崔氏请安。崔氏见两人皆是一身华贵的宝蓝色锦衣,眉目俊雅,举止优雅从容,不由问道:“二姐,这两人是寄奴(王操之)和官奴吗?”
“是啊。”郗璇指着两人道:“这是寄奴,这是官奴。”
“二舅母、二表姐。”王献之上前几步,彬彬有礼的唤了一声崔氏,俊雅不凡的小脸上挂着适度得体的笑容,举止投足尽显世家子的风范。
崔氏忍不住赞道:“好孩子!”她将搂在怀里,爱怜的问了又问,又亲自取了双竹托盘里的见面礼给两人。
王献之仰起粉妆玉琢的小脸甜甜的朝崔氏道谢,又说了好些甜话,喜得崔氏抱着他直嚷“小心肝”。
郗道茂微微吃惊,在她印象中,王献之就是一个敏感爱哭的傲娇小鬼,现在这模样——多少让她有点吃惊。
这时郗昙和郗超也匆匆赶了回来,同王羲之和王家几位年长的儿子见面之后,郗璇又送上带来的人情土物,一番忙碌之后,郗府众人才备好接风宴,接待诸位客人。
接风宴上,郗道茂见到了越发清瘦但依然不减天人之姿的王羲之。郗道茂有些错愕的望着王羲之怀里的郗恢,不由暗自嘀咕,这鬼精灵定是见了姑父长的好看,硬耍赖腻上去的!
王羲之见到郗道茂,不由笑着朝她招手唤道:“阿渝,过来。”
“姑父。”郗道茂忙上前唤了一声。
王羲之慈爱的望着郗道茂道:“三年不见,阿渝又长高不少,都已到了总角之年了。”
郗道茂害羞的低下头,王羲之大笑,爱怜的轻拍她的小脑袋,对郗昙道:“重熙如今爱女骄子皆有,这日子过的越发的舒心了。”
郗昙笑道:“逸少如今在山阴过的也乐不思蜀啊!”王羲之去年当上了会稽内史,故现在会稽山阴当官。
两个男人你一杯酒我一杯酒的大喝了起来,崔氏和郗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