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关信关上门还插上门闩,我才爬起来,用被子裹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关信一边调着药膏一边说:“出来吧,我帮你上药。”
我慢慢的从被子里透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关信走上前,扣起我的下巴端详了我的脸说:“也不是很吓人。”
关信坐在床边帮我涂上药膏,突然近的距离让我有些别扭。我眨着眼睛看着他,发现他的皮肤比姑娘家都要白皙清透,我想起整张长满疹子的脸不觉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
“别动,还没好呢,”他握着药匙手轻抬了我的下巴。
他继续帮我上药,动作和眼神里透出的温柔专注和他平时欠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冰凉的药匙若有若无的轻轻划过我的嘴角边,像有小虫子慢慢爬过,有些痒痒的。我的目光时不时的掠过他的脸,偶尔间的眼神接触让我的心跳蓦地加快起来。
好不容易擦完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变得不太一样,某种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关信的手中端着药钵似乎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我,我去看下镜子。”我躲开他跳下床一照镜子,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今天恐怕进不了宫。”
“那也不一定。”关信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紫色面纱递给我:“戴上这个就行了,这药膏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被吸收,到了皇宫,你就能把面纱摘下来。”
“谢谢。”
关信摸摸我的头:“不错,越来越懂事了。”
我打掉他的手:“滚开。”
这样两个人之间又回到原来的感觉了,我又觉得正常了。
关信带我进入皇宫,那一堵堵宫墙像是被重新粉刷了一边,可是再鲜艳的红色也掩盖不了墙底的斑驳。我不由自主的抚着红墙,脑海里出现一阵欢歌笑语。
“来追我啊,淳哥哥,快点来追我。”
“我肯定能抓到你。”
“慢点,别摔着。”
……
银铃般的笑声,稚嫩天真的笑脸,殷切关怀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已蒙上了一层灰色,在岁月里逐渐黯淡、斑驳,却永不会消失。
关信拉住我:“你去哪儿?那儿是太子住的地方。”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自主的朝着东宫殿的方向走去:“是吗?哦。”
“你怎么了?”关信看着我问。
“没什么,我,我只是从没进过皇宫,一时看不过来而已。”
刚刚踏进太医院就看见沈曼和唐引游匆匆从里面走出来。
“出什么事了?”
“太子病危,皇上急召。”唐引游简单说了句就跟着一个太监往东宫走去,我也不由得跟着走去。
“你干嘛去?”
“去看太子。”
进了太子寝殿,里面左右各站了一排太监和宫女,一个个敛声屏气不敢出声。隔着屏风我看见那抹黄色身影正站在床头。
“怎么样?淳儿如何?”
“回皇上,太子……恐怕……”沈曼回道。
“沈大夫,太子为什么突然昏迷?”
“太子中了食心虫,此毒暂无解药,只能靠毒王谷的安息香暂时止住毒性,可是太子发现的太晚了,现在用安息香恐怕太迟了。”
“秦羽楼?”皇上皱着眉头看向沈曼:“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沈曼和唐引游互相看了一眼,作揖道:“请皇上恕罪。”
皇上皱着眉头不说话。
“安息香是毒王谷秘制的暗香,臣去找秦羽楼要一些来。”唐引游说。
皇上从内室走出来,我略低了低头,拿余光悄悄的打量他,才四年的光阴他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南宫邬,鬓角白发都沾染了沧桑,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屏风挡住了躺在床上的人的模样,只有断断续续的□□声传来,我拼命克制心里那股想要进去的冲动,低着头装作聋子。
“见过皇上,”唐引游进来。
“如何?”皇上问。
唐引游从怀中掏出一个绸袋子:“这里是些安息香,可以暂时止住太子体内食心虫的毒,不过秦谷主说太子中毒太深,发现的又太迟了,安息香只有十天的功效,十天之后,如果找不到解药,他也无能为力。”
南宫邬的脸上闪过一丝希冀,可是听完唐引游的话后又落回一片黯沉。
“此香的用法只有毒王谷的人才知道,关信,你去为太子点上安息香。”唐引游将安息香递给关信。
“是。”
我也跟着上前:“我帮你。”
跟着关信进入太子内室,终于看到躺在床上的他。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头拧成一团像是承受极大的痛苦。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明明可以救他,将他从痛苦,从死亡的手里解救出来,可是身体却无法妄动。我好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跟母亲回宫?为什么要听母亲的话远离皇宫?为什么这些年都未曾来看他,把他一个人留在皇宫?
“火折子。”关信叫我。
“哦。”我将火折子递给关信。
“锦然。”他昏迷中忽然轻声念出这两个字。
我心里一惊,手中的火折子掉在地上。我忙弯腰捡起对关信说:“对不起。”
关信奇怪的看着我,他点燃了安息香,放在太子的床头,然后拉着我走了出来。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离开皇宫的时候,关信坐在马车里问我。
我摇摇头,靠在车厢上说:“我有点累了。”
关信坐到我旁边:“是不是那些皇宫大院把你眼睛给看花了?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乞丐啊。”
我闭着眼没搭理关信,脑海里浮现的全都是他痛苦的面容。
“你的手怎么了?”关信忽然问我。
我摊开手掌才发现掌心有几道细细的血痕,是刚才指甲掐入掌心弄成的。
“没事,不小心的被刮伤的。”
我想握起五指,关信却抓起我的手:“别动。”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到了一点蓝色粉末在我掌心,然后撕下衣服一角替我包好。
“只是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就算是一点小伤,如果不护理好,也会很严重的。”关信笑着看我。关信的笑容温暖干净,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神格外清澈明亮,从前从没有发现过。
关信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傻了,干什么这么看我?”
“没事啊。”我摸着掌心的包扎,随意的说。
关信似有意或无意的打趣道说:“哦——看你刚才盯着我发呆的样子,还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我白了他一眼,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什么,睁开眼刚好碰上关信的目光,一触到我的目光他慌忙转过头,他似乎一直在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来的温柔让我的心轻轻一震,我一下忘记本来要说的话。
马车行到玉蚌阁停了下来,关信带我走进玉蚌阁一楼,玉蚌阁前厅是药铺,绕过药柜,后面是一个院子,院子回廊上排着准备看病的人,院子中间放了几个正在煎药的药罐,还晒着一些药草。小璇坐在一个药炉旁看火,看见关信开心的放下手中的蒲扇朝我们跑来:“关信,你回来了?药快煎好了,你等会儿,我端进去给姚姐姐喝就出来。”
“没事,你忙你的,我是带小七来看看。”
她这才朝我瞟了一眼又转过头笑着对关信说:“哦,那我去看药了。”
她回到药炉旁,将药罐里的药倒入碗内,端着药进了回廊上其中一个房间。小璇扶起床上的那个女子,熟悉的粉色衣袍,是那天从车上下来差点摔倒的宫女。
小璇细心喂她喝药,对着我的那股敌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七姑娘,”叶芝在我身后唤道,她端着一个摆满药瓶的盘子朝我温婉一笑,我忙让开道。
她转身要关门,我忽然撑住门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小璇叫道,叶芝露出歉意笑容,门缓缓合上。
“上楼吧。”关信说道。
?
☆、关信的请求
? 宫中来报太子已经醒过来,只是身子格外虚弱,不能下床行走。来报信的是一个名叫姚若兰的宫女,除此之外她也是来看望留在玉蚌阁的姐姐——那个名叫姚若云的宫女。我才知道,这两个宫女是太子身边的婢女。她和姚若云在房中絮叨,我在房外听着,心里忽然间有主意了。
独自沉思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关信拿着个包袱走进来,刚想开口说话,我怨他打断我的沉思,语气极为不善的说:“你怎么回事?进来之前也不敲门。”
关信愣在门口不知进退,好一会儿才走到我面前,放下手中包袱关切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我自知有些失言,调整心神说:“没什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看。”他打开包袱,里面放了那天在流仙斋定下的那套飘雪白的衣服,他说:“订好了衣服又不去拿,岂不是浪费我的银子。”
我心下一暖,想起刚才对他的态度,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内疚,嘴上却说:“谁说不去拿,我本来打算下午去拿的。”
关信皱皱眉不说话起身走了,临走前说:“师傅这几天都要留在玉蚌阁研制解药,我也要去帮忙,可能没时间陪你。”
“哦,知道了,”我头也不抬的回道。
感觉他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后才走出去。
打开窗户,广阔的黑色夜空中一轮朗月银辉烁烁,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我记得娘亲宫中的庭院里有一棵参天榕树,榕树下有娘亲特地命人做的石桌,每当皓月当空,娘亲就会在石桌上摆上各种点心与果子酒,他站在墙根下摇头晃脑的教我几首与月亮有关的诗歌,大半诗歌我都忘了,只记得娘亲温柔的笑脸在树影中若隐若现,他认真背诗的神情上则淌着清亮的月光。
“啪”什么东西打在我的头上,将我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关信正倚着隔壁那间窗格笑看我。
我瞪他一眼:“你干什么?”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不关你的事。”我关上窗户回到屋子,没多久就听见敲门声。
隔着门我问:“谁啊?”
“是我,”是关信的声音。
“这么晚了,有事吗?”
“今晚月色这么好,出来散散步吧。”
想了一会儿,我答道:“不了,我想睡了。”
门外的人影没有立刻消失,我吹灭了灯爬上床,门外没有响起离去的脚步声。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脑袋空空的不知道思绪该飘到哪里,又该在哪里停下。
忽然我从床上跳下来,打开门,他静静的站在门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最后化为脸上那抹玩笑。
我皱着眉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笑着反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我没说话,走在前面。我白天见到叶芝是如何开启那道墙,本想走到大厅那盆水仙花,关信却拉着我往阳台走去:“我带你下去,这么晚了别吵醒楼下那些病人。”
他依旧抱着我从二楼阳台上跳下去,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松开手。
“喂,你做什么?放开我。”
他不说话,一脸的坏笑看着我在他怀里挣扎,却始终不松手。
我急了:“喂,关信,你这个色狼,快点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明天我就去告诉你师父。”
他的脸色忽然暗了下来,手上的力气也松了,我用力推开他恼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大色狼,我要回房间。”
关信并未理我,原地坐了下来。我看着那高高的阁楼,一边开不了口叫他带我上去,一边暗自苦恼,只好背过身站在原地,我们就这样两厢僵持着。
“小七,”他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重重“嗯”了声,他却没有下文了,我回头问他:“喊我做什么?”
他撑起头来看我:“没什么,就想叫你,你坐下来,”他拍拍身边的石头。
我指着他说:“你不能再动手动脚了。”
他点点头。
“小七,以后就住在毒王谷好不好?我让师父收你为徒。”他低声的说,声音有些混沌不清,若不是深夜寂静无人,我该是听不清楚的。
我的心忽的砰砰乱跳起来,我忙站起来说:“不好。”
他一听,也跟着站起来急忙问:“为什么?住在毒王谷不好吗?难道你想向从前那样做个小乞丐,在街上流浪,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思索着回答:“至少我挺自在的,住在毒王谷哪也不能去,闷死了。”
他一听笑了:“这好办,你闷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出来玩。”
我又否定:“毒王谷里到处是毒,一不小心就会中毒,太危险了。”
他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说:“我可以教你辨识那些毒,教你解毒,而且你现在戴了绿云簪,毒王谷里大部分的毒对你都没什么作用。”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