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无离恨也销魂
风急花飞昼掩门。一帘残雨滴黄昏。。翠被任熏终不暖,玉杯慵举几番温。个般□□与谁论。(注1)
风没有因这节日而温柔半分,像归心似箭的游子,迫不及待地狂奔着,冲刺着,刮向无人知晓的归途尽头,呼啸着在地面林间、屋顶窗檐横冲直撞,渲染了满地寒色。
除夕的爆竹声好像还在回响,空气里仍旧弥漫着那种焦躁的气息。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样的喧闹,也很久没有跟那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喝过酒。
宿醉的他头还有点晕,声音悠长缓慢。
“新年伊始,蓝护法这么急着来我血衣楼,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啊。”
蓝铮一笑,“我来替公子送些礼物给你。”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长笺轻轻递过去,“再说我早听说了良楼主其人,觉得有趣得很,所以特来拜会。”
尤离一面轻笑着说话,一面接了过去。
“公子抬举了,还劳烦蓝护法来一趟。”
他低眸看罢,暗记在心,“说起来,蓝护法是我的师兄,对不对?”说着将那长笺扔进了火炉,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寥寥数字。
蓝铮看完点头,嘴上话语未停,“你我都已不算五毒中人,其实不必说什么师兄弟的虚言了。”
尤离抽过茶壶下垫着的软绸将水迹擦掉,“在教中我过得并不快活,蓝护法是不是也一样——到了青龙会,如鱼得水?”
蓝铮笑道:“总归是过日子,在公子身边可比在夫人身边简单得多,所以我同情你啊师弟……”
尤离道:“其实也无妨,我倒觉得在二龙首手下历练历练很不错。”
蓝铮不置可否,转了话题道:“我听说了良景虚的事情,一直对你很好奇,今日一见,的确很有趣。”
尤离道:“有趣不有趣的,都是旁人说了算。我只是区区一个小孩子,承蒙二龙首抬举了,安身立命而已。”
蓝铮狭长的眼睛一弯,“良师弟不要轻视自己……”
他的劝慰还未说完,玉蝴蝶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
“楼主,四公子来了,快到大门口了。”
二人顿时色变,尤离沉声道:“我知道了,我立刻去迎他,你们去门口等我。”
蓝铮看他一眼,“你瞧,我说什么来着,不想轻视自己,还是很多人挂念着你呢对不对?”
尤离低声道:“师兄,出了门之后,莫要提起燕南飞的事情。”
蓝铮道:“你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你以为能瞒玉蝴蝶到什么时候?”
尤离手中一顿,无奈道:“多瞒一天是一天。”
萧四无下马的动作利落张扬,看到了尤离身后的蓝铮,一开口语气就很不友善。
“有人还比我先到啊——”他看着尤离恭敬的神色,“良楼主这里一定有什么宝贝,把蓝护法都勾来了。”
尤离一笑,“四公子大驾光临,属下受宠若惊,不知四公子是来……?”
萧四无指着身后的车马,“夫人送你的东西。”
尤离并不细看,立刻道:“多谢夫人厚爱,还劳烦公子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萧四无轻蔑一笑,“我知道你对这些没有兴趣,不知蓝护法是来做什么?”
蓝铮道:“巧了,在下帮公子送东西来,若早知四公子也要过来,便也可以帮您顺路捎来,省去四公子一趟麻烦。”
萧四无冷笑,“怎么能劳动蓝护法大驾。”他一挥手,便有手下领着四个少男少女越众而上。
萧四无笑得暧昧,“这是夫人专门挑给良楼主的。”
尤离微一侧目,果然看到一旁的合欢苍白了脸色,于是语气冷了几分,“夫人一定要这样么?她明知我不需要……”
萧四无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夫人本来要把江熙来直接绑了送来给你——”
尤离猛地抬头,眼睛里有怒火一闪而过,萧四无已道:“但是先生说了,你说过你想要的会自己拿到手,不求人施舍赏赐。所以只能送些你不要的。”
蓝铮道:“公子送的,都是些刀谱心法和兵器,为了楼主武功进益。夫人送的,则可以缓解练功的乏味,相得益彰,楼主好福气。”
尤离苦笑两声,“属下并没有拒绝的资格——”他转头唤过玉蝴蝶,“带他们下去安顿一下。”
萧四无冷眼看着玉蝴蝶离去,刚要开口就被尤离一把按住——
“外面太冷,四公子随我进去。”
萧四无见他这样严肃的神情,微微一顿,只吩咐手下:“把那个送去……”他略一想,问向尤离,“你这里常制蛊,为了保存些原料,应该有暖室?”
尤离不知他搞什么鬼名堂,如实道:“有。”
萧四无便道:“拿到那儿先放着。”
尤离便吩咐展梦魂:“你带人去。”
到了房里挥退众人,尤离正色冲二人道:“燕南飞之事请,还请二位暂不要当着玉蝴蝶言说——”
萧四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夫人应该说过了,要你杀了她。”
尤离颇为悲戚地转头,“我知道,我会杀了她的,但是宽限几日可否?她一直想逛元宵时的灯会……”
蓝铮耸耸肩,“在下倒无所谓,不过是闭口不言,我做得到。”
萧四无瞥他一眼,倨傲地转向尤离,“夫人不喜欢这样拖沓的办事效率,楼主怜香惜玉之前是否该为自己的生家性命考虑考虑?”
尤离道:“只是拖延几日,二位不说出去不就好了?”
萧四无轻笑,“凭什么?”
尤离道:“四公子要怎么样才能同意?直说无妨。”
萧四无看着他这么难得的真心恭顺神情,笑着道:“罢了,反正该死的最后死了就可以。”
尤离看上去松了一口气,这才正色道:“二位来这里,不只是送礼这么简单罢,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萧四无顿时笑出声,“没有外人?蓝护法真的不是外人?”
蓝铮仿佛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四公子和夫人是一条心,总觉得我还心系八荒。”
尤离闻言便显得尴尬,“这么说来,我也从八荒叛离而来,这里三人竟有两个是外人了——”
萧四无冷了神色,“你非要把自己归到他那边,本公子也无法。”
蓝铮起了身道:“总之我真的只来送东西,顺便告诉良楼主,公子一直很赏识傅红雪,再跟他接触的话,不妨试着……虽然有点困难,不妨试着拉拢一番。”
他披上衣服道:“四公子说我是外人,我便先走出去转转,二位继续便是。”
尤离看着他出门,脚步声渐远,方无奈地冲萧四无道:“四公子可以直言了么?”
萧四无道:“夫人说了,铁剑门人分布得散,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不管跟燕南飞交情深还是浅,都要斩草除根,怕良楼主应对起来力不从心,所以我来帮忙。”
帮忙还是监视?尤离心里冷笑,面上喜道:“夫人想的这么周全,真是太好。有四公子帮忙,自然水到渠成。楼中所有人马,四公子皆可随意调配。”
萧四无低低道:“所有人马?包括你良景虚么?”
尤离道:“自然包括我。”
萧四无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很严肃桀骜,第二次见你,你在夫人面前疼得死去活来,第三次见你,你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什么都没有了。后来的良景虚虽然能有说有笑,却乏味了很多,你觉得呢?”
尤离温和道:“四公子能注意到我这样的小人物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只觉得,活下来就好,至于怎么活,已经无所谓。”
萧四无盯着他恭敬而冷淡的眼神,扬着下巴道:“是无所谓——无所谓,良楼主,我还有个东西送你,移驾去你的暖室罢。”
尤离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引他过去。暖室里日夜暖胜春日,为保存一些喜热不耐寒的草药毒虫,设计精细,供暖恒久,稍微多待一会儿便会热得整个人慵懒起来。但是瓶瓶罐罐都是奇花异草,颜色各异的毒虫,危险又迷人。
萧四无带来的小盒子被放在中间,并不很大,盒子也很简约,尤离看他一眼,见他示意自己去打开,便笑着上前。
“四公子在里面藏了什么洪水猛兽,倒让人有点害怕。”
萧四无不屑地侧首,“你会怕?”
尤离已弯腰,手指按在盒子的铁扣上,“这是夫人送的,还是四公子送的?”
萧四无道:“本公子送的。说起来我贺你登上血衣楼时送的那些暗器,你好像没有用过啊。”
尤离手中一停,“我用暗器的时候四公子又怎么在场?”
他将盒子一开,眸子微微一亮。
萧四无看不见他表情,只淡淡道:“尚未孵化,一路上为了给它保温可不简单。借你这暖室几个时辰,便破壳而出了。”
尤离盯着那小小一枚,抚着光滑的外壳道:“四公子从哪里得来的?”
萧四无道:“先生制药人时派人寻的,余下这一个,丢了可惜,我就借花献佛。”
尤离很有兴致的样子,“这东西出壳后滴血相认,便认主,虽然剧毒,却绝不对主人攻击,夜间鳞片能散发荧光,毒液制药可以操控其意志。”
萧四无道:“果然行家。正是如此,所以先生用来制药人啊……”
尤离知道这东西奇妙无比,“四公子有心了,听说它孵化出来的颜色各异,不知这个是……?”
萧四无道:“我怎知?反正不会是什么很正常的颜色。”
尤离关上盒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架子上,回身冲萧四无道:“四公子怎么就觉得我喜欢这种东西?”
萧四无的笑皆是冷笑,“不正常的人就喜欢不正常的东西。”
尤离一笑,道:“总之多谢四公子。”
萧四无道:“小事一桩不用谢,不过良楼主要记得回礼。”
尤离踌躇道:“送给四公子的礼,一定要多花些心思,我会好好想想的。”
萧四无笑得很随意,“我倒什么也不挑,就是喜欢天下独一份的东西,作用也无所谓,看起来好看就行。”
他顿了一下又道:“夫人一直不喜蓝铮,你可别被他带到坑里去了。”
尤离疑惑,“既然如此怀疑他,怎么还让他当了护法?一瓶殇言下去,不就能知他心意了?”
萧四无道:“公子讨厌殇言,虽赞它奇妙,也说它会害人,前几日刚下令,不许用在自己人身上。公子很欣赏蓝铮,所以夫人也不想管了。”
尤离道:“怎么,二龙首和公子吵架了?不然怎么一个派了蓝护法,一个派了你,看你们俩这样子,仿佛真不知道对方也来这里了……”
萧四无道:“夫人日夜打理会中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公子一向只管自己的事情,很少干预,巴蜀一事,白云轩……总之是女人间的事情,我搞不清楚,你也搞不清楚。你还是多想想你这楼里又多了几个娇滴滴的人儿,该怎么雨露均沾的好。”
尤离听着他嘲弄的语气,轻叹一声,“大事在眼前,管什么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四公子还是随我去商量一下铁剑门的事情罢。”
一路并肩而去,尤离心跳不减。这个萧四无似敌似友,仿佛没有很提防自己,性格虽然古怪,打起交道却不复杂。他练着大悲赋,自己献上的大悲赋又早有问题,若真练出什么岔子,一定要想个办法解释。
不知他已练到哪里,必须找个机会试探一番才行。
蓝铮的笺中写着铁剑门中的情况,有些人只跟随燕南飞,有些人却有攀附青龙会之意,还有数人仿佛可以劝归四盟这边,那么这次的任务多少有点艰难。另外还提起上官小仙,毕竟按理说来还有两月就该产子,尤离已决定让血衣楼佯装出手,那边做出流产之像,把这个锅揽到自己头上解决叶知秋的难题。至于要不要真的杀了上官小仙——
尤离对叶知秋已不像几个月前那样仇视,真要让他辜负故人之托而愧疚余生么?
他可以不杀她,但也绝不让她善终。
彩绸还在上方飘荡,鲜艳喜庆的颜色刺眼无比,衬着萧四无白衣的单调,也衬得尤离目色淡漠如冰。
总归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日子,盯着脚下,继续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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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语出宋·赵令畤《浣溪沙》。
杜枫
一向在杭州城门下游荡,他是杀手们的顶头上司,自然不会自己去暗杀,能让他出手暗杀的,必得是燕南飞那样等级的人,报酬也得是能让他一次性就在皇城脚下买一套豪宅的钱。不过早些年他也是这行的劳模,刀中来,血里去,终于熬到了该他站在这里闲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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