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两个人脸上的神情便都有些复杂。
忘机问:“若是贫僧没记错的话,这会儿该是苦夏?”
慕白回:“的确是苦夏没错,只是这苦夏,不同于往年罢了。”
“公子倒是坦诚。”
“禅师本是方外之人,慕白料想,禅师也不会妄言,妄造口孽。所以就没起过否认的心思……”
他们问答的隐晦,但是两人却都心知肚明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慕白知道忘机看出来了自己的来历,而忘机也知晓,慕白知道自己看出来了。
而且他们两个,都没有否认的意思。
这就为他们此刻商谈提供了一个契机。
忘机看着慕白眉宇之间颇有几分清冷之意,便轻叹了一口气道:“公子何必执着于前生之事呢?须知离魂不易,重生于前世更是不易。”
“何谈执着?慕白只是放不下罢了。”
“放不下,便已是执念。公子乃离魂之人,可曾想过,你连番出手拨乱天机,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不知。但我知道,若是叫我如前世一般的活法,我是不愿的。”
“哪怕公子再无来世?”
“是。”
忘机见慕白眉宇之间颇有几分坚决,便知晓,他是不会收手的了。
所以他只是暗叹一声,不再开口劝说。
只是想到出言点拨自己的少女,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公子可曾将自己的底细对那位姑娘和盘托出?”
“……不曾。”
忘机闻言哑然失笑,好半晌后才开口道:“若是日后有合适的机会,还请公子将自己的底细对那位姑娘和盘托出吧,此举也许会有助于公子与那位姑娘的姻缘。”
姻缘么?
慕白心中暗暗嗤笑,他还没有想过,这一辈子要陪着她过呢。
虽说这会儿爱吃食儿也爱来事儿的小丫头并不叫他厌倦,他也不抗拒陪着她过一辈子,只是她若是有朝一日成了他记忆中的那番样子,他知晓,自己定是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的。
他们前生的纠缠已经够多了,虽然算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但他是着实不愿意再来上这么一遭了。
所以这会儿忘机开口相劝,慕白只是轻笑着应道:“此事到底离奇,所以不到非说不可的那一步,慕白是不会说出口的。横生枝节,毕竟不是没事。”
正文 208。第208章 禅师飘然去(2)(二更)
忘机闻言,摇头轻叹道:“公子若是不尝试一番,又怎能知晓,此举得失如何呢?”
慕白无言,只是轻笑。 ()
忘机便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后,开口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会。所以忘机有一言赠予公子,还望公子谨记。”
“禅师不妨直言。”
“天机已乱,来日种种,未必尽如公子昔日所见,还望公子不要盲目相信自己昔日的见闻。”
“本该如此。”
慕白轻笑着回了忘机的话,眼底带了些许释然。
原来天机已然叫自己拨乱了么?
如此便好,也许这一世,无论是忘机,孔昭,轩辕青衫,亦或是自己还有她,都能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忘机今日离去,这酒馆便托付给公子了。”
“禅师如此信赖慕白,难不成就不怕慕白拿禅师的酒馆做些什么事儿么?”
“慕白公子不是那种人。前生今世的种种,都不曾叫公子磨灭了身上的傲骨,那么如此骄傲的公子,若是会因为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动心,忘机也只当自己是瞎了眼了。”
他问得认真,忘机也回得认真,慕白便知晓,忘机是当真起了把酒馆赠给自己的念头了。
于是乎,慕白慕公子不由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忘机,前世你我相逢不过数日,我便知晓我们是投缘的,只是因了她,我无法容下你罢了。
那时,我们又有谁能想到来世,你我不过初见,你就能将你在俗世的一切身外之物尽数交托与我呢?
忘机见慕白眼底有些许恍惚,只当他是想起从前的事儿了,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静候慕白回神。
慕白回过神来的那一刻,看着忘机轻叹了一口气:“禅师若是还有什么事儿要交代慕白的,也不妨直说了吧。”
“那位姑娘面相极贵,与公子的纠葛极深,或许正是因此,忘机无法看出那位姑娘的命数。但是忘机可以看出,那位姑娘,来日恐有离魂之苦。”
“离魂之苦?可有法子规避!”
慕白听了忘机那番话,只觉心中无法慌乱。
他做了那么多搅乱天机的事儿,好不容易才叫她的性子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可若是她也想起了前世种种,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忘机见慕白眼底的慌乱不似作假,便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规避是规避不了的,当若是叫那位姑娘将忘机赠予的蜜蜡念珠贴身佩戴,这离魂之苦,只怕会容易许多。”
规避是规避不了的,这两人,便是这东墨天机的变数所在啊,若说慕白身上的变数尚且有迹可循,那么那位姑娘,身上的变数便当真是无迹可寻了。
他能做的,也只有想方设法地叫这在三生石在烙下了姻缘的两人的这一劫,过得容易一些罢了。
慕白见忘机转身离去,便知晓他只怕是言尽于此了,当下眉宇之间便多了几许凝重。
他怕她想起前世种种,却更怕她的躯壳,叫别的魂魄侵占了!
无论是前世那个张扬明媚的女子,或是今生这个迷糊的小丫头,都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那样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
慕白心中有了心事,便顾不得分心去顾念忘机,待他回过神来后,忘机便已然飘然远去了。
留在慕白身边的,也只有那一纸地契了。
慕白看着那一纸地契,脸上便露出了个无奈的笑来,转身回了酒馆里头。
顾宝儿得知忘机已经离去的消息后,先是懵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的剧情实在是太不科学了,后来就释然了。
“忘机本就是闲云野鹤,我们又怎么能强求他长留一方呢?”
轩辕云凌和轩辕青衫对视一眼,尽皆颔首道:“的确如此,忘机禅师不是那些个会叫身外之物给拘束的人,他若是想离去,少有人能拦得住他。”
一时之间,众人感慨的感慨,唏嘘的唏嘘,但偏偏有人哭了鼻子:“掌柜的怎么走了呢?他不知说过他会好好安置我再走的吗?”
顾宝儿一脸错愕的扭过头,便瞥见了正咧着嘴哭个不停的跑堂小哥白菜。
她是当真不明白忘机离去之前曾说了什么话的,所以见白菜泪流满面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慕白。
慕白收到太女殿下投来的求助眼神后,当即便开口道:“忘机禅师说,他将这间酒馆托付给我了。所以我想,他的意思是,白菜日后就跟着我当差了。”
白菜听了慕白这话顿时就瞪大了眼,他也顾不得擦去泪水了,当下便哽咽着问道:“掌柜的当真是这么说的?饭不能乱吃,这话也不能乱说,不知公子此言可有什么依据?”
白菜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慕白也只能把忘机交给自己的那一纸地契拿出来了,然后,白菜就没再继续哭了。
他只是咧咧嘴,在脸上勾出个难看的笑来:“既然掌柜的交代了,这酒馆他托付给公子了,那么白菜日后,定然会尽心尽力地跟着公子当差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交代给你一个差事吧。”
听闻慕白有差事要交代自己,白菜连忙拿了白布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恭顺地回道:“但凭公子吩咐。”
“这酒馆,我就托付给你了。”
慕白将忘机留给自己的那一纸地契递给白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我们是不会在这儿久住的,可是这毕竟是忘机托付给我的酒馆,我也舍不得将它变卖,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把这酒馆托付给你,我才放心。”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我不会做菜啊!”
“你会算账么?”
“会的,掌柜有教过我。”
“那便行得通了,没人要求一个酒馆的掌柜必须能够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你只要能招呼客人和能够算账,就已经足够了。”
“酒馆没有招牌菜了。”
“你可以去招些爱做菜的厨子来。”
“我毕竟是个跑堂的。”
“那么从今儿个起,你就是酒馆的掌柜了。”
然后,事情就定下来了,忘机走后,他教出来的聪明机智的跑堂小哥白菜,代替忘机,成了新的掌柜。
正文 209。第209章 终至延陵(一更)
酒馆的事算是了了,但是慕白的心底却是颇不宁静。
前世他遇上她时,她已是一国帝尊,张扬明媚,手段暴戾,偌大个东墨叫她打理得铁桶一般。
按理来说,她是该自得的,毕竟她是东墨第一个女君,年少有为。
可是她的眼底却始终带了几许惶恐不安,因为她的王夫,对她无心。
那人是个惯爱游历天下的不羁性子,不愿陪她一起被拘束在权势编织而成的金丝牢笼之中,便使了几次手段,寒了她的心,让她亲自开口放他离京。
她年少之时在纨绔圈儿里头那也是排得上号的,又如何不知晓分辨真心假意?
那人使了那几次无伤大局的手段后,她便知晓,自己一眼就挑中的王夫,那个一身青衫风流不羁的俊俏少年,对她是无心的,便是心中对她有情,那也不是夫妻之情,而是兄妹之情。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非要下了狠心拉着他去大理寺签状子呢?
待他与她足够熟稔之后,这个问题他是问过她的。
她只是摇头轻叹:“当时,朕又岂能料到会有今日?”
话音刚落,她便称自己乏了,叫他退下。
她是君,她已然开了口,他也只有从命的份儿。
只是告退之时,他的眉眼之间便颇有几分怅然。
若是自己醒悟得早一些,是不是今时今日,他们之间的相处便能换一种方式?
他自问与她也算是有缘的,只是这缘分来得太迟,也只能叫人喟叹一句有缘无分了。
所以当她唇角溢血躺在他怀中消逝的时候,他痛彻心扉。
他对她是动了心的,只是当他明了自己心意的时候,她已然许了那人王夫之位,且立下誓言,余生不再纳采侍郎。
因此,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陪在她的身边。
能****瞧着她,他觉着这也算是件好事儿了。
但来日种种,他们谁都无法猜透。
他不知晓她会被那人伤透心肺,就此冷心冷情,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男子。
他也不知晓,她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的怀里,带着即将足月的孩儿。
他更不知晓,她尸骨未凉之时,那些个太医署的院判会剖开她的腹腔,取出她的孩子。
她不知晓,那个素日对自己横眉冷眼的少年将军,心心念念的女子都是自己。
她也不知晓,她有朝一日,会和那个少年将军把酒言欢。
她更不知晓,自己死后,那个少年将军也随着她去了,甚至不愿去瞧她的遗腹子一眼。
慕白想着想着,便笑出声来了。
他笑当年的自己,实在是太傻。
她还不知晓他的心意,他便拔剑自刎了,连个名分都没能捞到手,着实是太亏了些。
想来那个看着张扬明媚的女子,看着自己拔剑自刎,只会觉得自己是个脑子有病的吧?
不然怎的放着好好的羽林卫指挥使和禁军统领不做,想不开抹了脖子呢?
轩辕青衫坐在慕白的身侧,见慕白脸上笑意着实古怪,便按捺不住了:“慕大夫,你在笑什么呢?”
出了酒馆就笑个不停,难道慕白很不待见忘机禅师么?
轩辕青衫心中狐疑,看着慕白的眼神便不由带了几分揣测。
慕白听了轩辕青衫这话才算是回过神来,他当下便轻笑道:“无事,只是想起了当年旧事。”
“究竟是何事,竟叫慕大夫发笑不止?”
慕白瞥了一眼轩辕青衫,见他眼底带了些许疑虑,沉吟了会儿,便用若无其事的口吻回道:“慕白只是想起了,当初慕白沦落街头的时候,饥一餐饱一餐,若是能有一个热乎乎的大馒头吃,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得意的人了。
当时的我,尚且不敢奢望衣食无忧,没想到今时今日,不仅能够衣食无忧,出入还能用马车代步了。想到这儿,慕白便忍不住发笑。”
慕白的身世,轩辕青衫他们也是知道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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