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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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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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明晏看着自己拇指上的银狼头:“死才是最容易的事……”
  “什么?”帕德没听清。
  “没什么。”宋明晏继续道,“他十六岁……这么说你跟着他的第二年夏里就出了事。”
  帕德点头,干笑了两声,“反正我也干不来这个,走了么,对他也好。回来继续当我的马贼头头,活的还自在……你算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武士了。”
  宋明晏沉默。
  帕德眯眼咬着烟管看了会星空,最终狠狠拍了下大腿:“妈的他要是有墨桑那个心肠,别说句芒草场,就算是整个北漠他都能拿得下……太不争气!”
  “他要有墨桑那个心肠……”宋明晏咀嚼着这句话,然后指指自己,又指指帕德,“咱俩都活不到现在。”
  帕德大笑。
  两人再无别话,分别靠着潭边的枯树浅睡了两个时辰。宋明晏几乎是和天顶苍穹一起苏醒的,他眯起眼怔怔看着微熹的天空,看头顶墨蓝渐淡,淡如临行前哲勒送他时身上穿的那件的蓝袍。他推醒了帕德:“继续赶路了。”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两声沉重的声响,揉了把脸振振精神站起来,走了一圈把自己每个弟兄都踢了一脚:“起来起来!带你们长见识,见见图戎王畿是啥样子!”
  众人哪有帕德这么好气色,皆是一脸迷蒙,迟钝怔仲间连彼此的马都险些牵错。好在这个季节里太阳出的也早,两个日分之后日头下面再困的人也该醒了神,跟在队伍中哼起了不知哪学来的下流小调。
  “这还没入夏呢,太阳也够毒的了,”帕德擦了把汗,干脆脱了外套搭在马背上,朝宋明晏问道,“你就这么回去?”
  “不,”宋明晏否定,“晚上潜进去,我知道巡夜换班有漏洞,时间足够我们都混进去,一会快到地方了我告诉你们路线和计划。”
  帕德惊讶:“你身为金帐武士,换防有漏洞居然都没告诉过他们?”
  宋明晏目光平视前方,“我只是……的金帐武士。”
  帕德听得对方这句话说得古怪,不由偏过头去,看向青年的侧影。随即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自己当年说这小子不是小羊崽不是小白花,真是半点都没说错,啧啧啧,图戎那帮人现在就该祈祷自己没对哲勒干什么,不然就自求多福吧。帕德耸耸肩,这么想道。
  黄昏时分,宋明晏已达王畿附近,若他还跟着苏玛他们,只怕连多其格林海都还没走到。再往前一里,他便看见了济济尔家的羊群——那只头羊角上的绿绸子还是宋明晏帮忙系上的,济济尔家的二儿子正忙着赶羊回圈,结果总有小羊不听话,他不得不抱完这只拖那只,忙得不可开交。羊群的前方营帐连绵铺张,炊烟袅袅,一派和平景象。
  “你看,我就说没出事吧。”帕德留一人把马群藏好把风,其他人趴在了草原的土坡上。
  宋明晏皱眉道:“如果没出事,我带你们再潜出来就行。”
  老马贼一努嘴做了个夸张的白眼,表示随便宋明晏折腾。
  “再等三个时辰入了夜,东北角将无人巡查,从那里翻过马棚就能到营帐地,你认识喀松吗?唔……就是那个帐子门是蓝色的,”宋明晏指了指方向,“我知道他们家半个月前去天命山请神治病至今未归,帐子是空的没有人住,你让你弟兄先在里面躲着,我跟你去找哲勒,若找到一切好说,如果真的有坏事发生,那就按先前咱们商量好的做。”
  “喀松家里有酒没有?干等着多无聊啊。”有人插嘴问道。
  “有。”
  大伙嘻笑。
  “有酒,有刀,有金子,有命。那就一切悉听尊便,武士阁下。”帕德翻个身,翘起腿躺在地下,“还有三个时辰,让老子再养会神,没准这是我最后一次脑袋和身子连在一起睡觉了。”
  三个时辰之后,众人已经顺利爬过了马棚,没有任何一匹马对这批突兀的陌生来客感到好奇。躬身其中的马贼们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乖乖,现在图戎谁管养马的?这要让边境的马贩子们看到,眼珠子都得粘在上面……这身板,这毛色,简直比脱光了的小娘们还勾引人。”
  宋明晏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矮身迅速绕到了一座营帐后,他比划了个方向:“前面左拐第三个帐子,喀松家的,没问题么?”
  帕德手下一个独辫男人朝他点点头,招呼着其余人潜行过去。宋明晏则拽着帕德,往王帐的方向前进,他巡夜四年,对何时会有人从何处经过简直烂熟于心。大约往里深入数十丈之后,宋明晏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什么?”他抬手指向前方。
  王帐附近原本是一片空地,但如今在夜色里,却有一座“冈”字型的高架矗立在那里,高架下方灯火通明,有几个宋明晏眼熟的武士在附近看守,高架上悬有一团黑影,隔得远了看不太清楚,仿佛是个人形。
  宋明晏拍拍帕德的肩,又问了一遍。
  “……”帕德沉默良久,说:“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28

  宋明晏似乎没能明白帕德这话什么意思般往前迈了两步,随即身体陡然僵住不动了。
  帕德怕他在傻站着被那边的巡卫发现,赶紧将宋明晏拽了回来。他见对方双眼都没了光彩,心道一声坏了,这小孩是受了大打击啊,连忙压低声音劝道:“你别慌啊,我估计他还没死,础格鲁这玩意我知道,得吊好几天才完蛋呢,他要已经死了,没必要底下还有这么多守卫不是?喂,姓宋的,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宋明晏不答,帕德气急干脆狠掐了他一把,对方的眼珠这才缓缓转动,焦点落在了帕德脸上。
  “回神了?要我重复一遍么?”
  宋明晏慢慢摇头,仍然没有言语。
  帕德虽然也震惊,也慌张,却总不至于像宋明晏这样,他抓了抓一头乱发,没了辙。男人会骂街会南夷小调会和蓬莱客们讨价还价,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翻了个白眼,干脆蹦出一句:“你要是想现在把他救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想怎么救。”宋明晏问道。
  “就,杀过去呗,把绳子一砍就跑。”这就是帕德的方法。
  “这里是王帐,营地的正中心,这么杀过去,我们没一个能活的了。”宋明晏轻声否定,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刑架,“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他拉着帕德躬身往反方向走去。
  “去哪?”
  “找一个不会说谎的人,”宋明晏道,“想救人,先得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帕德跟在宋明晏半步之后,他觉得宋明晏自开口后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没啥错处,但总不知为何有股违和感在里面,他与宋明晏避开一队巡防小队后突然低低啊了一声,他反应过来了——宋明晏的声音太平静了。
  平静得仿佛他刚刚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本来以为你会气得直接冲上去就干,我都准备好出刀了呢。”帕德嘀咕。
  宋明晏脚步停了一停,他侧头看了帕德一眼。
  帕德恍惚一瞬,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分明是一双凶狼的眼睛。
  “怎么了?”宋明晏自己却浑然不觉,见马贼一脸惊诧,便低声问道。帕德回过神来,向他比了个手势表示无碍,青年便点头继续前进。
  他猜错了。帕德回想着宋明晏刚刚望着他的目光。那并不是平静的人该有瞳孔,反而该说是将暴怒和疯狂强行抑制下去的寒冷漠然。
  宋明晏所说的“不会撒谎的人”住的地方离王帐并不太远,但独立一帐,周遭并没牧民居住,他四年间经常来往这里,学会了如何祝祷和起誓。
  图戎的大祭司帐中静寂无声,外面有一个年轻学徒抱着一卷羊皮纸守夜,说是守夜,其实已经睡得鼾声大响。
  “不然就他吧?”帕德一努嘴,“我记得图戎那个大祭司老得连话都说不清,咱俩闯进去要给他吓得晕过去怎么办?”
  宋明晏直接行动了,他一矮身窜过去,悄无声息地已经绕到了那学徒身后,一手压住了对方的嘴,一手用力一扯,帕德也没干看着,早已跟过去,帮着将那还迷糊的学徒少年拽至了一旁的一座小帐中。这里是白天学徒们占卜和念书的地方,自然无人。
  小帐中没有点灯,黑暗里原本还有残余睡意的学徒在感受到脖子和胳膊出传来的压迫感时也该彻底清醒了,他第一反应是想大叫,帕德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玛鲁。”宋明晏叫了他的名字,手始却终按在学徒的脖子上,“我是阿明。”
  那少年不敢再挣扎,但急促喷在帕德掌心的潮热呼吸证明了他极度的惊恐。
  “你是在天地神明面前起过誓的,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不是谎言,对么。”宋明晏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查什切老师很看好你,你会成为图戎下一任祭司的。”
  玛鲁拼命点头。
  宋明晏收回了手:“帕德,放开他吧。”
  帕德刚一松手,玛鲁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塞进麻布长袍里,“阿,阿明,你真是阿明?”
  “上个月前我来找你借过一本医谱,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我的声音了吗?”宋明晏的声音在漆黑里温和柔缓,若不是他刚刚掐在玛鲁脖颈的冰冷手指,这声音确实可称得上能安抚人心。
  “那,那还有一个人呢?”
  “是我的一个朋友。”
  玛鲁咽了口唾沫,“阿明,我……可以点灯吗?”
  宋明晏沉默片刻,随即漆黑中衣料窸窣响动,他摸黑来到旁边的一张小桌前,打亮了火石。
  玛鲁直到在一豆灯光里看见了宋明晏和往常并无二致的秀雅眉目,这才松了一口气,声音甚至都变得有些轻快起来:“真是阿明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告诉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宋明晏截了他的话。
  玛鲁一愣,才道:“你……你看到础格鲁了?”
  “嗯。”
  “我,我也不清楚……前日汗王突然死了,师父被叫去验了尸,是毒杀。大孤涂说是世子毒杀了父汗,就叫竖了础格鲁示众。”他口齿伶俐,两句话就说明白了来龙去脉,倒真是个祭司材料。
  玛鲁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明,你不是和戈别他们去东边了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他要不现在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岂不是只能看到哲勒的一堆骨架残肉?”在灯光没有照到的地方有个男人嗤笑出声,玛鲁吓了一跳,努力去辨认,却只能看到对方昏暗光线里的一头乱发。
  宋明晏手指按在木桌上,来回不自觉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玛鲁先摇摇头,随即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当时没跟着去,师父回来的时候直叹气,说那毒叫什么什么碧水心,是东边玄朝才有毒药。阿明你是东州人,你知道这这毒药么?”
  宋明晏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太子大哥就是死在这毒药之下。他开口却是否认:“从没听过。”
  少年失望地一抽气,仿佛对自己的情报没能帮上阿明感到懊恼。
  “对了,我还有一事问你,那天谁负责守卫汗王金帐?”
  玛鲁努力想了想:“这我不记得了,反正昨天是赫达,这个我有印象。”
  “多谢你。”宋明晏朝他点一点头。
  少年脸红了一红。
  宋明晏离开前按住玛鲁的肩叮嘱道:“听好,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回来了,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离开大祭司身边,照顾好他老人家就行。”
  少年答应下来,他咬咬嘴唇,终于小声问:“世子殿下是无辜的对吗?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哲勒殿下听见这话会很高兴的。”宋明晏微微一笑。
  “唉,长了一张好脸蛋就是好,逼供肉票居然这么方便。”出了小帐,帕德啧啧感叹,“咱们再去干嘛?劫刑架?”他还惦记着疯那么一回。
  宋明晏估算了一下时辰后说道:“你兄弟里挑个脚程最快的,带我的扳指去马场,找赫扎帕拉,让他们马上回王畿,明天中午之前务必得回来。”
  “这个好说。”帕德应下,“其他人呢。”
  “你先去喀松帐子里安排这事。”
  “那你干嘛去?”
  青年垂着眼,声音始终澹然如水,“我另有事要做,等我办完回来找你。”
  “你不会要独自去送死吧?”帕德一惊。
  “怎么会?”宋明晏笑了,“该死的人还没死呢。”


  29

  帕德虽然犹豫,但时间不等人,他咬一咬牙,还是和宋明晏分开行动了。
  方才玛鲁说昨日守卫的人是赫达,那么按着排班,穆泰里死的那天则应该是蓝古。宋明晏在脑中过了一遍巡防图,确定了路线后,便径直向前走去。
  此时深夜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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