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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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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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哲勒抬眼,嘴角嘲讽与冷漠混杂,“与狼谋食,只会毁了图戎,你真蠢。”
  哲容表情瞬间扭曲,他嘶哑扬声吼道:“竖起础格鲁!”
  此话一出,就连哲容的亲兵也是大惊。础格鲁一种刑具,高达一丈,向来是处死极恶罪犯示众时才会设立,一般不出三四日,挂在刑架上的囚犯就只剩下半具干尸——剩下半具则早被食腐鸟类衔走。哲容此言,竟是要活活吊死自己的弟弟了。
  “孤涂殿下,这只怕有点……要不要等……”有人劝道。
  哲容将那人一把推开,冷笑道,“我有立即要他死吗?哲勒,你既然口口声声咬定宋明晏没有和东州勾结,畏罪潜逃,那我们就来赌一赌,就赌在你被乌鸦啃光之前,你还能见着你那位金帐武士的脸!”


  番外:觅食记

  宋明晏来到图戎的第二个月才深切感受到了不习惯。
  他毕竟是过了十五年锦衣玉食日子的小皇子,哪怕后来废为庶人扔在和亲队中,吃的也不算太糟,但如今身处极北之地,衣食住行一概不与往时相同。又值深冬时节,部中刚转了冬场来到支离山西南麓下,年底食物本就吃得简单,加上连点野味动物都不见,每日除了味道腥膻的肉汤和干饼之外别无他物,吃得宋明晏头昏脑涨只想立地成佛。
  结果今天他跟着哲勒练刀时,脚步一个虚浮,就被对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手上没力,下盘也没力。”
  宋明晏吃了一嘴雪沫,呸呸吐了一半出来,剩下一半化在了嘴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爬起来小声道:“重新来吧。”
  结果依旧是在三招之后倒了地。
  果不其然看见哲勒皱眉:“你没吃饭?”
  “吃了……”宋明晏这话说的心虚,他想想再硬撑继续下去今天下午估计自己光摔跟头去了,又连忙改了口,“吃得不多。”
  哲勒明显会错了意:“戈别他们抢你的吃的?”
  少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大伙都对我挺好,是我自己不太能吃……”他越说越没底气,生怕对方会训他,双手像书院里的学生般背在了身后。
  “那等你吃饱了再练。”哲勒不跟他废话,把手里的木刀丢给了宋明晏,转身去忙其他的事去了。
  宋明晏抱着两把木刀跟着哲勒走了两步,心里惴惴,怕哲勒是生气他不中用不想教了,又不敢再跟地停了下来。哲勒也没等他,绕两个弯就消失在了细雪里。
  脚下积雪没过靴面,方才摔跤的地方还能印出个歪扭人形来,简直像在嘲笑他。少年越看越沮丧,抿嘴抓起手边的粉雪捏了个球,啪地一声丢在了人形凹陷的脑袋处。
  乌璃本来是只负责照顾夏里孤涂的乳母,宋明晏两个月前被哲勒拎着领子丢到大祭司这边学语言,偶尔也会跟着夏里蹭乌璃两顿饭。小朋友温温软软,教养斯文,长得也好看,乌璃喜欢得不得了,简直把他当半个亲儿子养。
  她在帐子里裁衣服,见宋明晏裹着冷风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迎他:“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一句话里宋明晏只能听懂两个字,但看神情也能猜出,他指指自己肚子,又指指嘴:“饿了。”
  结果现在不是开伙时辰,乌璃这里也只有干饼和坚果,女人给他又热了一小罐奶茶,让他就着吃,少年边吃边有点打干嗝,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个干净。
  “谢谢。”他把空碗递给乌璃。
  “你这会吃东西,晚饭怎么办?”乌璃晓得宋明晏北漠话说的不好,边问边比划。
  “晚饭……也吃。”
  他不想让哲勒说自己娇气,也不想叫哲勒为难,只能赶紧填饱自己。他擦擦嘴站起来,又朝乌璃行了个感激的礼。
  “你要去哪?”乌璃把空碗放到木盆里,“外头还下雪,在帐子里多坐坐。”
  宋明晏笑着摇摇头。
  哲勒当然没有如宋明晏所想的生气,他压根就没有对这个事有什么关注,“吃饱了再练”只是一句普通陈述罢了。支离河引水的渠沟今年冬场结束前差不多能完工,他过去监督了会,正好看见赫扎帕拉端着个空锅出来。
  “这是什么?”
  赫扎帕拉脸上还挂着可疑的傻乐,哲勒不得不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青年这才回过神来,咧着嘴笑道:“这个……这个是那边借我的,刚用完了我正准备拿回家。”
  “那边?”
  “就阿容莲阏氏那里。”赫扎帕拉把洗干净的锅抱在怀里,像是得了份大礼似的——明明这锅就是他自己的,“阏氏说吃不惯图戎的食物,咏絮拿锅给她做了份……什么什么菜,那个名字我听不明白。”
  哲勒扫了一眼赫扎帕拉:“……部中并没亏待阏氏。”
  “我知道我知道的,给阏氏的的小羊肉都是顶好的羊羔呢,不过她毕竟是从东边来的,那边人不兴吃咱们这些吧……”赫扎帕拉抓了抓后脑黄褐的卷发,阏氏吃不惯,咏絮估计也吃不惯吧?家里好像还有点存在雪窖里的野菜,要不明天拿去给她?
  哲勒见赫扎帕拉眼神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一张圆脸上再次浮起比先前更憨蠢的笑,他咳了一声不再继续问下去,一摆手让对方走了。孤涂殿下站在原地想了会事情,直到被身后轻微的拉扯力道所打断。他回头看去,是宋明晏。
  少年一手捂着嘴,一手抓着哲勒的衣角。杏眼圆圆睁着,又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哲勒有点头疼的看着他,“有话直说。”
  宋明晏把手微微松开点:“练……练刀……嗝!”
  哲勒头更疼了:“你跑去吃东西了?”
  “嗯,你说吃饱了,嗝,再练。”这嗝打的响亮,连肩都抖了抖。
  “你这样子,我要是对拆时撞到你,你不会吐我一身?”哲勒挑眉。
  宋明晏连忙保证:“不会的。”
  “还有,你现在吃了东西,一会晚饭怎么办?”哲勒问了和乌璃一样的问题。
  “晚饭……也吃,嗝。”
  结果当然是刀也没练,晚饭哲勒也不让他吃,宋明晏坐在武士堆里看大伙大口啖肉,大口灌酒,自个闷头拿着一根烧火棍敲地面玩。
  “喂,小羊,你干嘛不吃东西?”有人凑过来问。
  “他吃过了。”哲勒替他回答,“还有,别叫他小羊。”
  “是是是,伟大的金帐武士阿明,今天又被咱们哲勒殿下揍趴了几回啊?”戈别一口黄牙油渍渍的,故意用东州话撩宋明晏。
  宋明晏没吱声,只是拿木棍敲地面时又用力了一分。少年颈上挂着的狼头扳指随着他的呼吸来回微微晃动着,这扳指是按成年人的尺寸打的,他现在戴不了,只能挂在脖子上,因为这个,没少被戈别笑话。
  他晓得以他现在这德行,别说金帐武士,就连王帐护卫都算不上,但老被戈别奚落,宋小公子就算是泥人脾气也会不高兴。
  哲勒看着身边垂着的小脑袋,话确是对着戈别说的:“你跟胡布打过没?”
  “墨桑身边那个红毛小子?没打过,听说挺能耐的,咋了?”戈别拿小指头掏起牙缝,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的金帐武士杀了他。”
  篝火周围突然静了一瞬。身为目光焦点的宋明晏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迷茫地抬起头——刚刚哲勒和戈别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懂,自然困惑。
  “怎么了?”宋明晏小声问。
  “没你的事,继续敲你的。”哲勒若无其事。
  “……”
  吃完了晚饭就该巡夜了,今晚轮到宋明晏随队。图戎武士不仅得会打架,会骑射,谁家短了人手要赶羊回圈,谁家扯皮打架要去调停,都是他们的活,这些宋明晏一样都干不了,唯有巡夜这差事他半个月前才开始学着做,倒成了他如今唯一能稳妥完成的工作。
  因为他白天还要跟着学语言,摩雷体谅他,只用巡前半夜即可。冬场不小,延栅绕上一圈都要不少时间,今夜戌时下起了不大的雪,好歹有支离山挡着没有刮风,但骤冷的冬夜也足以僵硬了手指,宋明晏哈了口气,吸吸鼻子,开始低声背起白天跟祭司学的新词新句。
  他想尽快适应这里,这里的天气,语言,食物,一切。哲勒不会等他,而他必须跟上。
  交头班时宋明晏跟摩雷打了声招呼,跟着要回帐休息,摩雷却叫住了他:“哲勒殿下让你巡完夜去找他。”
  宋明晏一怔,点了点头,立即转头小跑而去。
  哲勒一个人在世子金帐里,见宋明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递给了他一个小罐子。宋明晏被塞了个满怀,迟疑道:“这是……”
  一贯奉行单刀直入的哲勒倒是难得卡了一下壳后才生硬开口:“给你的。吃的。”
  这下倒让宋明晏惊讶了,哲勒给过他刀,马,弓箭,食物倒是头一回。他把盖子打开,顿时热雾扑面,从罐中飘出一股谷物香气——他自从踏上北漠的土地,就再也没见到过“粥”这种东西了。
  少年抱着罐子,指尖的冰凉被隔着陶瓷的热度慢慢融化:“这是……殿下煮的?”
  哲勒坦然点头:“你姐姐都饮食不惯,我倒忘了你也是从东州来的。”他停一停,“是我疏忽,抱歉。”
  宋明晏眨眨眼,不自觉露出一个轻软的笑:“……谢谢。”
  “你下午才吃过东西,到现在这么久我猜你估计也有点饿了,吃完去睡吧。”哲勒道,“明天还是按时吃饭,按时练刀。”
  “嗯。”
  宋明晏真是庆幸帐中暖和,仿佛自己的脸是被火焰烤红的。
  哲勒见宋明晏道谢收下,才完成任务般吐了口气,朝宋明晏摆手让他自便,自个去帐边的床上合衣躺下休息去了。宋明晏则默默坐到一旁捧着罐子,有些出神。
  煮粥不需要什么手艺,哲勒估计也只是把这事当做一点举手之劳,当做是他应做的疏漏补偿罢了,但就是因为他这样曲直分明,才叫人没法招架。宋明晏抿了抿嘴,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突然愣住了。
  甜的。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躺在床上合眼养神的哲勒。
  就算是疏漏补偿,那也不用在粥里给糖呀。宋明晏想。
  他又舀了一勺,吃了一口。
  嗯……又吃了一口。

  【事后小剧场】
  羊:孤涂殿下,你把我当几岁的小孩在养啊,我早就不是吃甜粥的年纪了……
  狼:不吃还我。
  羊:我已经吃完啦(*ˉ︶ˉ*)
  狼:那还说你不是小孩。
  羊:………………


  27

  宋明晏赶路了两天一夜,若不是帕德拦在他马前,硬拽他下来,只怕他是打算不眠不休冲回王畿了。
  “你年轻,精力好,可这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帕德看了一眼宋明晏的马,“好吧,你家灰烟也年轻,精力好。咱们都是老胳膊老腿,没法跟你俩比。”
  灰烟仿佛听懂了赞美般打了个愉快的响鼻。
  宋明晏沉默片刻,吐了口气,见帕德身后跟着的弟兄们都有疲态,遂让了步:“是我心急,大家抱歉了。”
  “这见怪什么,”帕德笑了,“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赶回家成亲的新郎官呢!”
  大伙哄笑,宋明晏也跟着笑了笑,这是他一路上唯一一次翘起嘴角。
  一行人打算靠在一汪水潭边歇半晚,等破晓再继续赶路。一路奔驰疲惫,不少人手上还拿着干粮,嘴里已经鼾声如雷,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大片,一只蚂蚱伶俐的从草尖落在了一个男人的鼻尖上,又被一巴掌挥走。宋明晏没有睡,他吃完干粮后独自坐在水潭边发呆,帕德见他一脸心事重重,便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他:“瞎操心什么,没准去了啥也没发生呢。”
  “你不担心哲勒?”宋明晏看他。
  “反正没你担心。”帕德点起了一支土烟。
  “你之前不是哲勒的金帐武士吗?”宋明晏灌了一口酒,他这几年酒量见长,再不会像刚来时三两口就晕晕乎乎不知南北,但帕德的酒极烈,他还是被辛辣气呛着了。
  “那是我没办法,”帕德接回自己的酒壶,别回腰上,“我要不做他金帐武士,那小子就要杀我。”
  宋明晏诧异。
  “我不是图戎人,我生下来就是个马贼,”吞云吐雾间,帕德的脸淹没在墨色的夜与细白的烟气里,“我有一天没长眼,去劫他的货,没劫下来,他那时候多大……十六?没准可能十六都不到,小孩身手好得吓人,骑术也没的说。我被他射伤了腿跑不了,他让我在一把刀和一壶酒里选,我选了以刀取血入酒。”
  “像是他会做的事,也像是你会做的事。”宋明晏评价。
  帕德摆手:“你别损我,外头的人叫老子‘疯子帕德’,其实我惜命的很,能赖活着总比不知道烂在哪便宜了鬣狗好。”
  宋明晏看着自己拇指上的银狼头:“死才是最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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