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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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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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少昊》
  
作者:酥馍馍

  文案:
  一个中原小绵羊如何成长然后吃掉北漠头狼的故事

  从东州到北漠,此去三千里,长风似白练。
  少昊星下,刀如雪。

  1

  第一瓣雪落在马车上。
  现在是顺昌元年的九月,京城泰燕的贵族们刚收下缬月节时挂上的彩灯,正要出发去城外观赏“百里踏金”“红云连天”的秋景,而远在泰燕西北千里之外的队伍此时已经换上了臃肿的冬装。
  远远看去,若不是当中那一座精致大车,便似风雪中一线深灰色迟缓蹒跚的难兵流民。
  大车中的少年刚要拉开帐帘,就被侍女拦住了:“公主吹不得风。”
  “啊……抱歉。”少年连忙小声道歉。
  从满车锦绣堆衾中伸出一只手,皓腕羸弱得不堪再多负担一只镯子,女子恹恹的声音自厚厚的被中传出:“晏儿……咳…咳,现在到哪儿了?”
  “马上就到姜州了。”少年握住那只手,顺便将锦被往下拉了拉,露出女子的半张脸——纵使病容憔悴,也可轻易分辨出倾城的鲜妍。
  “今天好点了吗?”少年柔声问道,“实在不行,要不就在姜州歇歇?等你养好些了再……”
  “哪可能等的。”女子厌倦的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人的心思,不就是要我们爬也要爬进北漠么。”
  少年一时语塞,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要是把身体也病垮了,那我……我又再去守着谁呢?算了,我还是去外头问问吧。”说完不待女子再开口,安抚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一打帘子出了马车。
  西风和着碎雪像针一样射进车厢,又马上被沉香和药气所覆盖。
  “公主……”侍女欲言又止。
  女子瞧着空荡荡的掌心微怔了怔,却是难得的浮起一个笑:“晏儿一点也不像晏儿了,他从前哪会这样说话的,这才出来几天呀……”一句话没说完,她又开始咳嗽,病气涌在潮红的脸上,腰背蜷曲着,像极了被倒春寒时的风雪摧残之后的新枝牡丹。
  侍女垂着眼,默然想道,出来才几天么?若没算错,从宫中出来,已经走了一个月了。
  八月廿二,新帝将先帝四女宁阳公主宋明璃送往北漠图戎部族和亲,以求两方交好,边境安宁。宋明璃身份高贵,姿容绝色,新帝怜惜,特赐陪嫁红妆十里,更有图戎大汗次子哲勒亲自到泰燕相迎,表面的风光自不必说。
  如今这支和亲队伍刚出一夫关,往姜州方向而去,等出了姜州境再行二百里,就进入北漠之地了。
  少年从车上跳下来,将风帽拉起,一路小跑往前,队伍行进速度缓慢,他一眼就望见了那个领头的身影。
  “哲勒孤涂!”他声音不大,好在顺风,清晰的传到领头人的耳中。那人听到后立即示意队伍停步,自己则调转了马头朝这边望来。
  少年身量瘦小,在风雪里显得愈发纤细,跑起来时袍角在腿间磕磕绊绊的。
  “哲勒孤涂。”少年快步赶过来,行了个北漠的礼,动作熟稔。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觑着哲勒的脸色。
  马上的人看起来似乎也不到双十年纪,年轻人的锐气和成年人的自负让他的五官看上去侵略性十足,和现在紧张局促地站在马前的东州少年的低垂眉眼产生了鲜明对比。
  “宋明晏,你又有什么事。”哲勒学过几年华文,交谈起来并无障碍。
  宋明晏微微低着头,“我姐姐她……公主殿下她实在病的厉害,恳请孤涂殿下可否在姜州稍事停留,等公主殿下的烧退些再走?这么一直颠簸着,她有些吃不消。”
  哲勒紧闭的嘴吐出四个字,“不能耽搁。”
  “为什么?”少年急道,“只是几天,并不会……”
  “今年雪下的早,若不在十月前到图戎,就回不去了。”哲勒见少年还是困惑,继续道,“雪下的早,转场就转的早,图戎不会赔上一部的人来等一个东州的公主,如果到时候我们赶不上冬场,这里的人都会死。”
  少年抿着嘴,杏眼圆圆瞪着,一瞬间不知为何,哲勒突然想起了草原里落了单的小羊,同样的惊惶怯弱。
  他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宋明晏?你听明白了没?”
  “啊……嗯我明白了……”少年的声音因为寒意而微微颤抖,“这些原是我不懂,孤涂殿下解释了,我就明白了。”开合的唇上沾了雪沫,很快就消融了。
  哲勒本看不上宋明晏这种懦弱慎微的性子,但想到少年身上的变故,话语还是稍稍转了个弯:“等到了姜州,我带你去买点补品和药。”
  杏眼睁得愈发大,声音还在发着颤,但欢喜滋味快要满溢出来:“多、多谢孤涂!”
  “够了,你真的不必对我做出这样谦卑的姿态。我跟你是一样身份,你姐姐也没有这样的……”哲勒话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连忙停住。
  雪下的更大了。
  眼前的少年恍惚微笑起来,细语轻声一字一顿,“孤涂说笑了,我又不是玄朝皇子宋明晏,区区庶人宋明晏,不敢与孤涂和宁阳公主比肩。”
  天下谁人不知,新帝宋泽仪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是篡来的。
  宋泽仪是先帝胞弟,受先帝宋泽肃遗托,为首席辅政,太子宋明盛却在登基前一天暴毙;二皇子宋明徽两日后绝望自缢;三皇子宋明喻仓皇出逃才保住性命,至今下落不明;四皇女宋明璃本与少司徒结有婚约,少司徒年少有为,君子端方,二人姻缘为东州一大美谈,宋泽仪登基后少司徒痛陈其大逆无道,洋洋洒洒数千言,被宋泽仪干脆利落地斩首弃市,少司徒的脑袋刚挂上太一楼示众,宋明璃的和亲车队就出了宫门;而幼子宋明晏与宋明璃一母同胞,最受先帝偏宠,甚至有传言先帝为此动过改立的心思,但在这场动荡里,宋明晏就像是一缕轻烟,湮灭于无声无息中。
  有人说他早已死于混乱宫变,尸骨不全,有人说他被宋泽仪囚禁了起来,日日折磨,有人说他跟着宋明喻一起逃了出去,伺机而动……却没有人想到他现在在边疆,在宋明璃的和亲队伍里。
  宋明晏回到大车中时,宋明璃已经昏睡过去,他拉紧车帘后,侍女向他示意噤声,附耳过来低低问道:“外边怎么说?”
  宋明晏摇头:“不让停,说等到了姜州,去买些补药。”
  侍女揪着手帕叹气,“喝药能有什么用,何况姜州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药。”
  “等到了北漠,就更加什么都没有了。”
  侍女被他话里的凉意一惊,一缩脖子不敢再问。宋明晏径自爬到大车一角抱膝坐下,发了会呆之后,把头深深埋进了膝间。


  2

  几日前在一夫关,号称十里红妆的“送亲队伍”彻底完成了任务。这支被宋泽仪用来逼宫的军队本就出自一夫关,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那些成箱的“彩礼”和“嫁妆”亦好好收入兵库。
  最后要再次启程的只是哲勒所带的一队骑兵和宋明璃宫中带出的十几宫人。
  抵达一夫关的当天,宋明璃终于一病不起,她在得知少司徒死讯时就急痛攻心,如今算是彻底崩溃了。反倒是宋明晏仿佛一夕成长,他安顿好姐姐,转身去找送亲的路将军。
  “小公子有何事?”宋明晏如今身份尴尬,路将军一路都是称他为小公子。
  “……皇上遣你名为护送,其实是为了监视吧?”宋明晏犹豫良久,才鼓起勇气问道。
  路将军点头,“如果公主殿下或者小公子有意逃跑,立斩;如果逆贼宋明喻来劫,也立斩。”
  逆贼。宋明晏不敢将任何情绪露在脸上,努力使自己表情的谦卑而讨好:“路将军说的太吓人了,我们哪敢逃跑呢,何况也没有那个本事呀。”
  “那样最好,”路将军睨了他一眼,警告道,“你该庆幸,你母家以为你死了,没来寻你,不然光凭一个宁阳公主就能保住你?”
  宋明晏的母妃祝淑妃父族为世代簪缨世家,根基深厚,暗地里颇有一些小动作,宋泽仪不希望这个庞大家族的目光投往其他的方向,对其还是以招安怀柔为主。
  “明晏……谢陛下皇恩浩荡。”宋明晏垂首,在路将军看不见的角度死死咬住嘴唇。
  “只要你们姐弟老实的待在图戎,不去动不该动的心思,自然是一生无虞。若是起了其他念头……”路将军还准备说下去,视线里却闯过来一人,他立即噤声,“小公子聪慧,自然掂量的清楚,我就不多说了。见过孤涂殿下。”最后一句自然是示向的来者。
  青年大步走近,“路将军,我有些话要问宋明晏。”
  “孤涂殿下请便。”路将军笑着离开。
  哲勒开门见山:“宋明晏,你姐姐病的如何?”
  “……”
  “宋明晏?”
  见对方不答,哲勒伸手去按他的肩,宋明晏身体瑟缩了一下,这才慢慢抬起头。
  哲勒皱眉。眼前少年咬破了下唇,他自己却无知无觉,面色惨白似鬼,衬得齿缝间的一线鲜血愈发鲜红,顺着皲裂的唇纹细细蔓延。
  这样的宋明晏,像极了那日看见少司徒尸首时的宋明璃。哲勒咂舌,姓宋的一个个怎么都这样?
  哲勒又喊了他两声,重复了一遍问题,宋明晏这才机械地摇头:“她……不太好……”
  “病得厉害?”
  “是的,起不了身。”
  “什么时候能走动?”
  宋明晏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
  “我不是大夫……”
  “难道你们没请大夫?”
  “请了,大夫说,公主殿下是心病。”
  “心病?”眉头皱的更深,哲勒干脆道,“那没办法,明日正午必须出发,把你姐姐抬进大车吧。”
  “……好。”
  孤涂殿下一贯风风火火从不拖沓,问完话马上转身要走,可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刚要迈出的脚收了回来,然后伸手,拇指按上宋明晏的唇:“擦擦。”
  少年愕然,一瞬间竟忘了避开。
  粗糙的指腹抹过宋明晏唇上苍白的破口,血像胭脂一样洇开,有些火辣辣的烫。


  3

  说是姜州,其实应该叫姜镇。此地虽然还算是东州地盘,但是到底位于关外,天高皇帝远的,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尤其是强盗马贼,格外猖獗。
  为了以防万一,次日一早,哲勒只把宋明晏喊了出来,其他人则绕过姜州,继续行进。
  “会骑马么?”哲勒把缰绳递过来。
  宋明晏点头,他的骑射自小便是先帝亲手教授,在兄弟四人中最为出色。
  一路上黄的是黄沙,白的是积雪,除了偶尔从黄白中支楞岔出的黑色荆棘枯木,便再没有它物了。两人在这单调的景致中策马行了约一个时辰,总算看见了姜州那座低矮的土城墙。
  “进了城,你不要乱跑,也不要乱说话。”哲勒道。
  宋明晏老实的应了一声。
  哲勒打量了少年一眼,将腰间的一柄短刀解下来丢给了他:“带上。城中人人配刀,不然容易被人贩子看上。”
  宋明晏手上一沉,短刀分量不轻,刀柄雕有狼头,铜色斑驳,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头的。他将刀仔细收好,小声问道:“你就不怕我……”不怕我跑了吗?不怕我拿到刀之后会攻击你吗?
  回答宋明晏的是哲勒头也不回的一声冷哼,自负之极。
  一进城,宋明晏算是明白为何哲勒不肯在此地停留了:两方恶徒血拼后的残肢就这样大剌剌的横在地上,本就破旧的土墙上溅满了陈年血迹,黑一块灰一块的;细瘦的男孩脖颈上套着绳子,绳子的主人正在和一个西陆男人谈着价钱;已不年轻的女人们靠着门柱招揽生意,看见宋明晏时朝他露出一个虚伪媚笑,宋明晏连忙避开视线,果不其然听见那边传来哄然的笑:“呀,哪儿来的雏儿?”
  “哲勒……”宋明晏拉着马,跟得更紧了些。
  “怕?”哲勒看着小孩羞窘的样子,挑了挑眉。
  宋明晏点点头,又摇摇头。
  医馆在姜州的一个角落里,馆中也仅仅有一个赤脚大夫和两个学徒。饶是这样,医馆每日依旧人满为患——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伤口烂了不管啊。
  一进门,就是一股恶臭袭来,宋明晏捂住鼻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医馆,比赌场还喧闹。人们咒骂着脏话,在上药时嚎叫得如同杀猪,为了那一点廉价药材涎着脸说尽好话,疮疤,溃烂,刀痕,一卷卷并不干净的绷带被粗鲁地覆盖在伤口上,时不时从草屋里传出不耐烦的一声:“下一个!”
  全然颠覆了宋明晏对医馆的印象。他记忆里的太医院里常年绿荫葳蕤,檀木的清浅香气和药气混在一起,静谧的空间里还能听见隔壁药房正在炖煮的汤剂发出微末的咕噜声。年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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