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呢?我们这一群人还没着落呢,怎么带着他?你赶紧打住吧。”姐姐不理会我的请求。
我的眼泪不知怎么的,一听这话就下来了,哭的止不住。
“姐姐,我也是孤儿,爹妈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多亏有你们。那孩子也和我是一样的,我要带着他,让他当我弟弟和我一块学戏不行吗?我保管好好带着他,不让他惹事。我往后只吃一半饭,给他吃一半,绝不多费粮食。求求你了,姐姐、干爹、干娘,让他跟着咱们吧。让我带着他吧。”我一边哭一边下了马车,抱着那孩子哭个不停。
他看着我,也哭起来。
“叔叔婶婶,带着我吧,我愿意跟着哥哥。”他当时就叫我哥哥了。
听了这声哥哥,我更加难受,怎么也放不开他了。就像他是我的亲弟弟一样。
“唉——真是命啊。留下吧。反正这一群人也是这样了。多一个也不差哪儿去。”干爹终于说。
我高兴的笑起来。
“孩子,你愿意学唱戏吗?”干娘拉着他的手问他。
其实他肯本不知道唱戏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只要他点头就能跟着我们走。他赶紧点头。“我愿意。”
“行了,这都是缘分啊。谁让荏儿这孩子非看上他了呢。行了,跟着走吧。”干娘也说。
我高兴的拉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第五章 生计艰难
姐姐无奈的瞪了我一眼,也上了马车。
“你冷吗?我搂着你。”我解开棉袄,把单薄的他搂在了怀里。
“瞧这两孩子,挺有缘。将来搭班儿唱戏准行。”干娘笑着说。
“咱们上哪儿去?”姐姐问。
“先上广和楼问问,看能不能搭班唱戏。”干爹说。
赶车的大哥,挥一下鞭子,赶着马车跑起来。
这广和楼就在天桥不远的地方,我们一会就走到了。
干爹带着我和姐姐进了大门,干娘他们都在马车上等着。
一个伙计站在门口,神气十足,看我们过来,马上拦住了。
“看戏吗?有票吗?”
“劳您驾,我们不看戏,就问一声,你们这要不要戏班子搭班唱戏。我想见见老板。”干爹点头哈腰的说。
“怎么?你们是戏班子?想在这儿登台?你不打听打听,在这儿唱戏的都是名角儿,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也想往这儿钻?”伙计一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
“我们就是问问,老板看看我们行不行。您行个方便吧?”姐姐说。
“哎呦,你这个小姑娘倒是嘴挺甜啊,行啊,怎么方便啊?”伙计伸出一只手。
姐姐没说话,看了一眼干爹。
干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咬咬牙,掏出一块大洋,放在伙计手里。
伙计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颠了颠那块大洋。
“行,真有眼力见。进去吧。我带你们去。”
“唉,谢谢您了。”干爹赶紧高兴的带着我和姐姐进了大门。
广和楼真是一个大戏园子,三层楼,大舞台宽敞的紧,底下的座位足有百人之多。楼上雅座更是气派。
姐姐看着就高兴了。
“荏儿,真好,咱们要是能在这登台,准保天天让你吃上白面馒头。”
我一听高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这么说,但是有白面馒头吃总是一件美事。
伙计带着我们进了后台,走到一个大太师椅面前。
我看见,那儿坐着一个胖子男人,正在喝茶。
“谁找我呀?”那胖子连头也没抬。
“老板,这几个人是戏班子,想在这儿搭班唱戏。”伙计说。
那胖子慢慢放下茶杯,慢慢抬起了眼皮,看见了我们。
胖子老板看了我们一眼,他先看了看我。我那时候才12岁,长期营养不良的我,脸色可能有点发黄,身子单薄,个子还没有姐姐高。
“这孩子不大啊?能唱什么戏啊?模样倒还是俊俏。”胖子老板拉着长音说。
“我们白家班正经的越剧名伶,还有正宗的白派大鼓。”干爹赶紧说。
“呦,白派大鼓?真行啊。这白派在我们北平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啊。你们真能行吗?”
“瞧您说的,这我还敢说瞎话吗?回头上台一露,那不是砸了饭碗子?我们回头也别想在这地面儿上混了。”干爹赔笑说。
“嗯。行。一会晚上就该上座了,回头你们上台唱一段,要是真好,我就留你们了。”胖子老板看着姐姐笑。
“那行,那我们谢谢您了。”干爹非常高兴。
“没说的,瞧瞧这小模样啊,真够水灵的,将来成了角儿,我还得靠你们照顾着呢。”胖老板说着,过去拉住了姐姐的手。
“多大了?”胖子问姐姐。
“过了年就15了。”姐姐躲闪着。
“嗯,行,正当年啊,红角儿都是这么大起来的。行。你们俩先在这后台准备准备,待会让你们唱的时候叫你们。我先去前边照应一下。”胖老板说着,紧了紧身上穿的貂鼠皮袄,出去了。
第六章 白家班
“荏儿,快点,赶紧出去告诉你干娘说,就说一会登台,叫他们都进来。”干爹高兴的说。
“哎。”我也高兴的答应着,跑出去了。
出了大门,干娘他们都在马车上张望,看见我跑出来都连忙问。
“怎么样了?荏儿?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你干爹和姐姐呢?”
“老板说了,一会让姐姐登台唱大鼓,要是好,就留下我们了。”我赶紧说。
“哎呦,那敢情好。”干娘乐的赶紧下了马车。
“干爹叫你们都进去呢。”我说着,过去拉小石头。
那孩子怕人,但是不怕我。刚才在马车上,他偷偷告诉我,他爹娘都叫他小石头。
“走吧。去看姐姐唱大鼓去。你还没听过呢,可好听了。”小石头听了我的话,笑了,拉着我的手进了大门。
我们进了后台,干爹正在试弦子,给姐姐伴奏。干爹的弦子弹得好,姐姐唱大鼓的琴师都是干爹跟着。
“丫头,想唱哪段?”
“白派就是红楼梦最拿手,还是那段《宝玉探晴雯》”姐姐说。
干爹试了试调门儿,姐姐吊了几声嗓子。
“好,就是这个调儿合适。”
正练着,我已经看见好些个穿着五颜六色的戏服,带着胡子的人走来走去,进进出出了。
“哥哥,他们穿的什么衣裳?真好看。那胡子怎么长的?那么长啊?”小石头看着有趣,问我。
“他们都是唱京戏的。我干爹告诉过我。北平就是京剧最火了。”我说。
“那咱们是唱什么的?”
“唱越剧,还有大鼓,姐姐刚才唱的就是大鼓。”
“哦。”小石头惊奇的看着姐姐手里拿着的鼓弦子,还有面前的一面高高架子的小皮鼓。
“前面八成是上座了,我瞧瞧去。”干娘和打杂管理行头乐器的丫头说。
看着他们都跑到前台布幔后面,拉开一条小缝,往外看,我也好奇起来,拉着小石头。
“走,咱俩也去看看。”我们也挤到干娘身后,从她身边往外看。
只见台下都坐满了人,前面一排还有小黑漆桌子,上面摆着茶果点心瓜子。几个老爷小姐太太都穿着华丽的衣服坐在那儿,谈笑着。
“人真多啊,瞧瞧,台底下全满了,楼上也都是人。”干娘赞叹的说。
“这一晚上得收入多少大洋啊,怪不得养着这么多人呢。”杂事丫头也说。
“可不,咱要是入了这戏园子,那可是不愁吃喝了。”
听着他们议论,我也暗暗祈祷,千万姐姐唱好了,把我们留下。留下了,不但能吃上白面馒头了,小石头也再也走不了了。
我真愿意有他这么一个小伙伴。
“今天这插曲儿,我们特意请了白家班的白老板,唱正宗白派大鼓,《宝玉探晴雯》”报幕的人大声喊。
台下一片欢呼。
“春儿,该你了。”干娘赶紧招呼姐姐。
姐姐从布幕后面看见这么多人,有点怯场,这可比安徽那个小镇子人多了。
“春儿,可千万别害怕。你就当台底下没人。今天咱们这些人的归宿可都在这一场上了。”干爹安慰姐姐。
姐姐点点头,沉住了气,撩帘子出去了。
干爹也赶紧跟着出去了。
第七章 落脚广和楼
我们都替姐姐捏着一把汗,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姐姐从容摆正了鼓,拿起弦子,抬头,一个眼神的掠场,那双杏眼水灵灵一转,立刻来了个满堂彩。
“嗯。行。”胖老板笑眯眯看着,高兴。
干娘脸上也笑开了花。
“真没想到啊,这一个眼神就是满堂彩。这眼神,没个三五年的功夫可是练不出来。”胖老板点点头。
“我闺女,就是那双眼睛最水灵。”干娘笑。
“姐姐真漂亮。”小石头说。
为了演出,姐姐穿了后台的旗袍,虽然有点长,可是穿着真好看。
只听姐姐弦子在鼓面上一敲,干爹的琴立刻响了起来。鼓点正,琴声更正。只听姐姐开口一唱,那黄莺一样的高音就是满场飞。
冷雨凄风不可听,
乍分离处最伤情。
钏松怎担重添病,
腰瘦何堪再减容。
怕别无端成两地,
巡芳除是卜他生。
只因为王夫人怒追春囊袋,
惹出来宝玉探晴雯,
痴心的相公啊,
他们二人的双感情。
姐姐唱的正宗白派,拐弯拐的那真是抑扬顿挫,顿时满堂喝彩。
“好!——”
这出大鼓唱词众多,有好几大段,背下来可是真不容易。姐姐竟然一个字也没忘。
唱完了,姐姐啪的收住鼓点,优雅的一鞠躬。
“好啊!——”又是满堂的叫好声。
下了台,回到后台,胖老板哈哈大笑。
“行啊,真不愧是正宗的白派啊。你们就留下吧。明天起就在这广和楼挂牌,白派大鼓,整出的红楼梦。”
“啊。”大家全都欢呼起来。
我高兴的抱着小石头直跳。
“这回你再也走不了了。我们能天天在一块儿了。”
小石头也高兴的笑了。
“你们白家班明天起正式和我们搭班了,所有人都留下,每个月30块大洋包月银。”胖老板说。
“30块,哎呀,太好了。”干爹高兴的笑起来。
干娘告诉过我,一块大洋就能买一袋白面,我们真的天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了。而且每个人还能分几块包银呢。
“春儿,还不快谢谢老板。”干娘高兴的赶紧拉姐姐。
“谢谢您了。”姐姐给胖老板鞠躬。
“行了,没说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口锅里吃饭了。你们如今在哪儿落脚啊?我好知会一声。”
“我们还没找房子呢。”干爹说。
“哎呦,这还不容易?我在天坛旁边有一所大院子,正好给你们住,白住!不要钱。”胖老板说。
“这让我们怎么敢当?怎么谢您?”干娘一听住处都安排了,更加高兴了。
“没说的。叫顺子带着你们去。”胖老板招呼着一个男子。
我一看,就是在门口管干爹要大洋的那个人。
“行了,各位都跟着我走吧。”那顺子招呼着。
我们大家都跟着出了戏园子,坐上马车,朝天坛去了。
天坛旁边有个牛眼胡同,这个大院子就在这胡同里。两扇黑漆的木门,推门进去,院子里几棵大槐树,还有花池子。虽然冬天已经没花了,可是院子挺大,干净整齐。正面五间正房,东西都有配房,我们这一群人都能住下。
“哎呦呦,真好。”干娘连连赞叹。
干爹也非常高兴,没想到刚来北平就能住到这么一个安静地方。
“怎么样?你们那一块大洋没白花吧?没我带你们进去,你们能交这样好运?瞧瞧,这大院子,白住!老板头一回这么大方。这得省你们多少钱租房钱?”顺子说。
“没白花,没白花。谢谢您了。”干爹赶紧赔笑。
顺子点头笑着走了。
第八章 同床共枕
干爹和干娘还有姐姐住了正房,还有交管师傅、伙计、杂事丫头,都在正房两边住了。我和小石头住了西边的配房。
晚上,干娘赶紧烧起来铁皮炉子,院子里南墙根儿有煤球,正好添上。我们屋子里也生了火,看着那红彤彤的火苗,我们不但身上暖和,连心里都暖和了。
小石头高兴极了,他万万没想到能一下子有了亲人,有了屋子炉火,有了着落,有了家,还有了我这个哥哥。
晚上,干娘给我们铺了褥子,盖上大棉被,虽然都是旧的,可是特别暖和,这简直就是天堂啊。
“小石头,你喜欢这里吗?”我钻在被窝里,搂着他问。
“嗯。喜欢。真好。”他高兴的搂住我的脖子。
才一天,我们就好像已经认识了一辈子,搂着欢欢喜喜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