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越咬着牙说,“你想怎样?”
阎王:“多棵大树好乘凉。”
白玫正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高越眼睛一亮,冲口而出,“三娘!”
白玫眼珠子在高越和阎王身上转了转,木着一张脸说,“把‘三’去掉再叫。”
“……”高越脸色换了几换,嘴角抽了抽,“王茗呢?”
白玫熟练地从山洞的一角拿出药箱,答非所问道,“宗主现在人在何处?”
他话音刚落,从洞穴深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一条紫黑色的闪电样辫子如附骨之躯般裹在她的腰上,拉扯着她向黑洞一样的窟里掉去。
阎王好整以暇地说:“我还是那句话,高越,我没能耐让你吃罚酒,我还没能耐给你穿小鞋么?”
高越脸色铁青,又急于洞穴深处的情景,飞快道:“宗主预备砸开山海关,捣毁‘天地之心’。”
阎王又成了一副哈巴狗的恭顺模样,仿佛方才那副狗急跳墙的模样都是强撑出来的,临走前又高声道:“我认为贵派眼下最应该提防的不是白姑娘,倒是刘素!”
高越火烧屁股似的赶到鬼门老巢最深处,幸好白玫还安然无恙。
林邠坐在上首,十分慵懒地靠在榻上,终年不见太阳,冷峻的脸上苍白一片,被他周身那些护体的紫黑色的光雾一缠绕,显出几分雍容华贵的妖孽气质来。
漫不经心地一手敲打扶手,寒潭一样的眼神看着白玫,面无表情道,“问我要解药?”
白玫镇定道,“王茗还被困在对方手里,他们希望用解药来交换王茗。”
林邠:“为什么是你先回来的?为什么不是用你来交换解药?”
白玫:“假如我是内奸,他们一定会派王茗先回来,因为如果宗主也认定我是内奸,王茗回来后大可以不再回去,我至少安全;但我不是内奸,我先回来必然会再回去带走王茗,至于回来之后,一条命都在宗主手里了,是不是内奸就听宗主一句话了。”
高越急于为白玫开脱,口不择言道:“阎王临走前丢下一句话,他说我们最应该提防的事刘素不是白玫!”
“我谁都不提防,”林邠鼻子“哼”了一声,掌心一抬,当空悬了两只玲珑剔透的小药瓶子,他大拇指微一用力,在其中一个瓶子里分别加了几滴绿油油的药液,塞上瓶塞之后,手一推,将两瓶药都推给了白玫,“这两瓶解药,一瓶是给你的,一瓶是给千阳的,不过当中一瓶是我加了‘冰裂毒’的,看你自己怎么选择了。”
白玫心里突的一跳,心念电转间知道林邠的意图。
一方面,在林邠眼里,她是内鬼也好,不是内鬼也好,都无所谓,因为林邠已经把她当成了弃子,顶多像逗猫耍那样玩玩儿。如果她喝了那瓶毒,她就算一具行尸走肉,要为人驱策了。
另一方面,如果她哪样都不选择,别想活着走出这个洞口,那么给洛阳的解药自然无法送到。符间的阴毒会一点一点耗掉人体内的元气,时日漫长,洛阳只有死路一条。
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不过白玫活得好好的,暂时没打算舍身取义。她想到了顾寒声——最有资格、也最有手段替洛阳出面谋求解药的,除了这个人没有别人了。
像顿时有了底气,她稳稳地接过那两瓶药,不疾不徐道,“宗主这是什么意思?属下办事不利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
林邠稀松地笑笑,指尖一勾,把那瓶带毒的药又收了回来,“没什么意思,开个玩笑罢了。我还没从你那里得到如何砸开山海关的办法呢,怎么会轻易让你死?你去吧,把王茗那个废柴点心换回来吧,看看这一地伤病败将,我们得养养元气。”
白玫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这么顺利,但林邠用来交换的条件确实证明她在鬼门里暂时还不是一无是处,况且,林邠向来不做出尔反尔的事,今天平白无故和她开这种玩笑,不是平日的作风。
她想了很多,但几乎在一瞬间都完成了,她最后躬身退出来,又时不我待地沿原路返回了。
林邠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去的白玫,像猛兽玩弄绵羊一般,眼神里闪出一抹奇异的光彩,“这回可好玩儿了。”
高越:“宗主,您打算如何处置刘素?”
林邠:“没打算。你还不如问问我该如何处置阎王——你知道一个自以为仗着自己知道的秘密多就恨不得横着走的人,如何让他保守秘密吗?”
“一个字,杀。本来还想多留他几日,到关键时候杀了他,地府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能绊住顾寒声的腿,我们也好办事。现在看来,实在没这个必要了。你去吧。”
高越会心一笑:“属下遵命。”
阎王一向明白知道得太多的人通常都死得早,但他能这么万儿八千年地活着,防人之心早都修炼得刀枪不入了。
离开了鬼宗,他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只要回到地府管辖范围内,他就安全了。
但他没料到刺杀来得那么快,高越从背后偷袭过来时,他抵挡不过两三招就被对方制服了。
高越:“我真是替你可悲,要活着千难万难,得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奔走,死时候却是轻而易举,只要一剑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他手下利器加了三分力,阎王不顾一切地高声喊道,“你不是想保护白姑娘么?我可以告诉你魑族如何合而为一!”
白玫是高越的软肋,任何时候听到白玫的名字,高越就会立即变成废物点心——更何况,刚才在洞里面,他又一次体会到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就和大锅里烙大饼一样,烈火煎熬得他身心俱疲。
一个男人,要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去服毒冒险,还有什么资格和脸面说情说爱?那都叫耍流氓。
他这一迟疑,阎王瞬间逮着着空子就钻,“只有高大人你自己变得无坚不摧了,想保护谁不算轻而易举呢?”
高越心想,是啊,只要他一天不离开林邠,白玫就一天得受他挟制。
“你说。”
阎王抹一把冷汗,“金纺之轮,这是天下间唯一一个能够聚少成多的邪物,高大人您自己不就用过它么——锁魂囊不就是这样产出的。等你拿到金纺之轮,下一步该怎么做,我自然会告诉你。”
高越眉心一跳,知道自己上了阎王的当,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他重新加重了力道,“现在就说完!”
阎王猜中了他的心事,缄口不谈其他。
膨胀的私心叫高越再次撤回了兵器,反手砍在自己手臂上,他最后只说,“滚!”
阎王得以全身而退。
地府里多了个不速之客——洛阳。
阎王收起自己那一脸的小人得志,摇身一变,成了个恭顺的下级,笑脸迎过来,“少主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他因为死里逃生,实在有点得意,笑的时候,就十分有心花怒放的意思,给洛阳看得一阵恶寒。
洛阳拿捏轻重,说:“当初我死里逃生,曾在贵府借走三条生魂,如今有一魂已经回到我的体内,置换出来的那条魂就还给你们生魂司罢。”
他掌心里拢着一团柔光,递给阎王。
“另外,我此番前来还有个事情要大人行个方便。我想知道另外两条魂魄都分别是谁填补过来的,今生今世,这两人现在何处?”
阎王翻了翻生魂册,一代一代查下去,说,“是寇嘉禾和寇南晶这一对父子。”
洛阳点点头,然后十分总裁地挥挥手,“知道了,你忙去吧。”
阎王起身准备送这位爷出去,不料这位爷屁股依旧黏在凳子上,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小殿下还有什么别的事?”
洛阳眼皮一掀,无声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当年我年少不懂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希望大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我爹手下的一班能员干将里,也就剩下了这么三瓜俩枣了,我此番前来,确实还有别的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你阎王现在就是我爹的托孤大臣,我很相信你所以才来请教你。
阎王心思也转。论道理,洛阳身边有个神通广大的顾寒声,可是他却跑来地府说有一事相求,放在平常,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我们正在窝里斗,我需要扶植自己的力量。
他俩有什么值得窝里斗的地方?只有九州权柄。
阎王眼观鼻鼻关心,决定静观其变。
洛阳停了停,等他猜了个够,接着说:“前些日子,温老前辈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查明神农水究竟能不能治好天底下所有的疾患,后来事实证明,神农水只能治愈身体上的疾病,对于一些自作孽的人,神农水也是无能为力……阎王,你就不奇怪温老前辈和神农有什么关系?他俩怎么都同时在昆仑呢?”
阎王:“这个少主有所不知了,几千年前,温老前辈生了一场罕见的大病,差一口气儿就要呜呼哀哉了,是澹台老州长擅自将神农井挪到了昆仑山巅,这事儿很保密,只有我们几个老一班的朝臣知道,而今,那些老家伙战死的战死,退位的退位,老州长不幸殉职之后,后来人都天然认为神农井理应在昆仑山巅了。”
洛阳虚心求教:“那就奇怪了,神农水当真那么能治百病,九州中人不早都抢破脑袋了?”
阎王叹了口气,“神农水也拿温老前辈的病束手无策,或许这只是老州长的别无他法之法吧。至于后来的事,我也无从得知了。但温老前辈的病到后来,一夜间就痊愈了。”
洛阳:“那一夜是哪一夜?”
阎王:“小殿下说笑了,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记得也不太清楚。”
“哦,”洛阳重新正襟危坐,“闲话说完了,我们来说正事吧。”
阎王:“……”
洛阳:“你给我取几本贵府历年来被处死的鬼差的案底卷宗来,随便挑几本就行,我拿回去交差。”
阎王吩咐下去,笑着说,“顾大人这是要手把手教小殿下如何断案了?”
洛阳哭丧着脸,“别说!头疼。”
人间已是夜深人静。
洛阳轻手轻脚地上楼梯,推开顾寒声的门,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居然是空的。倒是背后有一扇门打开,他回头一看,顾寒声裹着浴巾靠在他的房门边儿,“哟,想到一块儿了。”
洛阳一把将他推回门里,反手锁上门,利索地扯掉他的浴巾,摸黑捧住他的脸先啄了一口,“我就知道你孤枕难眠。”
第54章 罪证
昏暗的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橘色的落地灯,映照出巴掌大的一小片地界。
顾寒声略微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胳膊不知怎么绕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浴巾,发觉这小畜生身上真是有种登峰造极的流氓本事,他胸口热得几乎发烫,一烫就烫到了面皮上,偏薄的耳垂上盈盈闪出一抹诡异的红光来。
洛阳一手背在身后,斜身靠在门上,一手绕过顾寒声半裸的脊背贴在他后颈上,还没拉开架势跟眼前这位孤枕难眠的人算一笔风流帐,就先一眼就看见了顾寒声那个血红血红的耳朵。
洛阳莫名其妙地吃了一惊,倏地缩回了手,脱口而出,语气里含着点战战兢兢的味道,“……怎么?不习惯吗?不喜欢我太主动?”
规规矩矩地摆好了手脚,漆黑的瞳仁里映出房间里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光来。
顾寒声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神经质地竖起耳朵来听了听门外的走廊上的动静,一脸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那倒不是,不,可能是,有点不习惯?”
洛阳:“……”
这真不是头晚上这人厚颜无耻地要抱抱亲亲举高高的时候了。
想当年,是哪个孙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耍流氓来着?
那一身的富贵风流,如今看来,仿佛变成了一种闲来无聊的虚张声势。
……这姓顾的假流氓。
这年头ISO9001里难不成都顾了一帮吃干饭的饭桶?
连这么个假冒伪劣的对象都没能鉴别出来?
洛阳忍了忍,“始乱终弃的王八蛋”都溜到嘴边了,但愣是没闯出牙关,最后只有些牙疼地说:“不着急,慢慢来。”
顾寒声竟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茫然地想了想,一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大晚上地他会出现在洛阳的房间里,是真的孤枕难眠,还是……?
这么一想,气氛顿时更尴尬了——是一种染着桃色的尴尬。
洛阳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装作毫不在意地侧开身子,手背在身后悄悄拧开了门把手,临出门前突然倾身过来,在顾寒声下颌骨的位置亲了一口,轻轻说了句晚安。
顾寒声“晚安”二字刚到嘴边,洛阳都飞快地拉开门撤退了,空气里只留下一种淡淡的劣质的香味——貌似是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