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声:“如果仅仅怀疑白玫可能是内奸,林邠大可以除了她,但你有没有想过白玫对林邠还有哪些利用价值么?”
程回:“你是说,林邠还指望从白玫那里得到什么消息?或者……人质?”
顾寒声:“林邠为人自负,自负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刚愎自用、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他不会把细作放在眼里。如果我是林邠,我一定不动白玫,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碰上我心情好的时候,或许有兴趣通过白玫传递一些假消息。在不周山上你也看到了,林邠还将什么放在眼里?与其说他不怕与九州为敌,倒不如说他是不屑。对于林邠,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控制,而是因势利导,他可以掀起滔天大浪,他怎么就不想我可以力挽狂澜呢?”
“很抱歉,事先没有将白玫的身份告诉你,我知道你不怪我。不过我答应你,白玫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程回莫名其妙道:“答应我干什么?把白玫推到火坑里的人,是你,不是我。”
顾寒声嘴张了张,“所以你为白玫疗伤了吗?她的断臂?”
程回十分棒槌地说,“没有,她又没求我。”
顾寒声十分无语地扶额,“那什么……林邠目前不敢轻举妄动,我要不给你报个公关礼仪课你先上着?”
“不去,我闲的?”程回嗤之以鼻,“你此前那个,是七色军么?”
顾寒声:“你见过?”
程回:“听说过。七色军是九州始祖的正派御林军,在始祖将九州平沙杖赐给澹台一脉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我以为我爹瞎编来糊弄我睡觉的睡前故事。”
顾寒声:“太可耻了,你居然还要人讲睡前故事。”
程回突然直眉楞眼地说,“你不会是……”
顾寒声截住他,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暧昧不明,“妄自揣测你领导,你胆子可真肥。”
程回越想越心惊,如受惊的家雀儿似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这一声“祖爷”叫的,果真是名副其实么?!那么他一直在和始祖称兄道弟?!还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始祖的投喂?!
顾寒声悠哉悠哉地啜口茶,忍不住笑了出来,“哎哎,瞎猜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顾寒声。”
程回磕磕巴巴地说,“那你和、和少主……你俩、你俩……”
“干什么还要跟你报备?”顾寒声眼皮一垂,显得十分无害,“你想问什么?”
程回:“你知道,我们这些人,一脚踩在九州里,往往生死身不由己。你把洛阳招惹上了,能给他多久?你是九州的过客,洛阳可是个归人。”
“你查户口吗?管得挺宽。”
程回想了想,摇摇头:“以洛阳的个性,会恨你的。”
顾寒声沉默片刻,说:“那是他的事。”
“你太自私了。”
“已经晚了,来不及了——”
“对了,去跑个腿儿,不论用什么办法,我要你把王丽的杀人案改一改,改成什么煤气爆炸、自然灾害之类的天灾,警察局把警力浪费在这么一件没有真凶的案子上,实在不值当。”
程回:“说得轻巧,事件都发酵一个多月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说改就能改?”
顾寒声低眉顺眼地恭维道:“所以只有你能办到。”
王丽突然来了一句,“我们家没有煤气,煤气罐早八百年空了。”
顾寒声、程回:“……”
没过一会儿,程回就走了,洛阳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王丽十分眼熟的人——张懋森。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丽当场就把手边的东西往男人身上砸,情绪激动,脏话连连,十足是个泼妇。而那姓张的躲得十分狼狈,碍着外人在场,并没有还手。
顾寒声把洛阳拉到一边,老神哉哉,“看见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家人念的经,估计叫‘降龙十八掌’。”
洛阳看得津津有味,却口是心非地说:“妇女之友,还不上去劝架?”
好不容易有了贤妻良母模样的王丽被她丈夫一刺激,瞬间化身为母夜叉,叉腰怒吼的姿势凶悍得以一当十,眼看场面控制不住,顾寒声屈指弹了两下,俩人都像纸片似的,被牢牢贴在墙上。
“情况是这么个情况。张懋森,生前胡作非为,吃喝嫖赌抽,但手上没有沾上人血,罪不致死;王丽,生前老实本分,但无论生前死后,都欠下一堆人命债,按照九州历法,得酷刑加身来偿还,或者,灰飞烟灭。”
王丽气得嘴唇发白,“我不服。”
顾寒声指尖成塔,轻声道,“我把权利给你,你自己给自己定个罪,也给你丈夫定个罪。”
王丽如同受凉一样全身发抖,眼睛充血,满脑子都是张懋森和女人、和流氓鬼混的场面。她一看见这个男人,咬牙切齿地巴不得他去死,死得越惨越好。
她记得就在她提出离婚之后,张懋森老实了几天,并且每天都去厂里监工,她那时候,觉得只要这个男人对离婚还心存忌惮,她就可以将所有前嫌一笔勾销,赌博也好、背着她把祖宅抵出去也算了,只要他还能回心转意,日子将就着也能过下去。
然而人不如天算,张懋森就老实了两天,并且在这两天里,和厂子里的女工们眉来眼去勾搭上了。
这个家庭已经承受不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而王丽还差一个月就要临盆了。
她去市里做完常规B超,回来一打开门,看见一个留宿的女人,所有的侥幸都化为乌有。
而那时候,她一提到离婚,张懋森就一个态度,离就离吧,离婚已经威胁不到这个男人了。
王丽扶着门把手就从门前台阶上滚了下去,而张懋森用他最后一点残余的良知,把他老婆送回了医院,然后拍拍屁股就回来了。
直到生下那个有先天残疾的孩子,王丽动了杀心。
之后的事情,都在新闻上被曝光了——除了百花香助她杀人那一段,没有人问起,她自然也想不到提起。
顾寒声要她自己为两人定罪,王丽真的开始总结平生。
她想起张懋森的时候,十分崩溃地发现,在恨过之后,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好,比如他第一次给她打洗脚水的时候、第一次出去卖货回来送给他的一套化妆品、俩人忙碌一年知道净利润的时候、还有他补给她的那个结婚礼物。
她记得有一年天大旱,所有耕地都歉收,六七月间苹果梨都卖不出好价钱,凡种庄家的都赔本,张懋森一次次为乡亲父老向客户提要求要抬高收购价格——
谁都不能恨,算来算去,只有时光有错。
时过境迁,当年的纯真爱情,被岁月压榨得所剩无几,残留下来的,只剩下了一点镜花水月般虚幻的温情,几次梦回,她都疑惑,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串眼泪就从她眼角滚落下来,她眼神茫然地在屋子里巡视一圈,嘴唇抖动不止,“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让我再看见这个人啦,我有几条命够他折腾呢?我有多宽的心胸够他糟蹋呢?”
洛阳眨眨眼,“你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
王丽:“就这样吧。”
“至于我自己,我因为一时冲动,假手他人,一共杀了四个人,还连累了我公公婆婆,死后化为厉鬼作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过,我自愿入地狱,听凭发落。”
顾寒声一摊手,“殊途同归,这跟我下的罪状有什么出入吗?你不服在哪里?”
王丽一咬牙,“我服。”
洛阳禁不住冷笑:“我不服。”
顾寒声“哦”了一声,“哪里不服?”
洛阳:“我以为你的出发点应该是良知和道德,如果你也用杀人抵罪这一套不分青红皂白的说辞来审判一切,你又怎么算得上天地良心?是非黑白我们分明一清二楚!”
顾寒声似笑非笑的,“我谢谢你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就问你一句,这么定罪,不合理吗?”
洛阳:“合理,但不合情。”
顾寒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洛阳:“谁欠的账谁来还,张懋森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而王丽恪守了妻子的责任,张懋森混账了小半辈子,而王丽只有一时走火入魔,并且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根本原因在张懋森身上。所以,该下地狱的人是他。”
顾寒声:“那些被王丽‘一时走火入魔’害死的无辜人的账,该记在谁的头上?”
洛阳恶狠狠地逼视他,企图在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一点妥协,但他除了漆黑如墨的瞳仁,他什么都没看到,最后只能无奈地说,“崩坏的人伦。”
顾寒声撑着下巴,对颓废在墙角的张懋森说,“你呢?”
无赖做得久了,那个男人一副软骨头模样,先战战兢兢地说,“我也有发言权?”
顾寒声面无表情,一掀眼皮凉凉道:“哦,合着你觉得自己长那张嘴纯是用来吃吃喝喝的?”
被长时间的酒肉声色掏干了身体的男人古怪地一笑,笑得满脸肌肉抽搐不止,“我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话音刚落,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顾寒声声色俱厉地说,“还有脸说你媳妇儿?!”
“地府,来人!把张懋森在功德簿上所有的福分全给我划到王丽名下,王丽身上所有的罪孽全丢给张懋森,别跟我说办不到。”
他说着转过脸来,看着张懋森,冷冰冰地说,“好了,这下就按你媳妇儿的意思来吧。”
王丽:“我的孩子?”
顾寒声:“他才刚到这个世界上,身上所背负的都是前世的因果,天命判他过早夭折,他这是死有余辜,不必挂怀。”
王丽失控道:“他的死真正惩罚的人是我!”
顾寒声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他是死有余辜,别的我无可奉告。”
王丽:“我能把我所有的福气,都给他吗?”
说话间,她身上所有污秽的印记,都被一双手碾压得粉碎,她周身上散发出许多星星点点的柔光来,这个伟大的母亲在柔光里温和一笑,变得浑身轻如鸿毛,不多时,渐渐合成一滴轻盈的水珠,在当空悬了片刻,随后,一头扎进了顾寒声锁骨链上那个心形的吊坠里。
一切到此尘埃落定。
洛阳突然说:“功德簿怎么可能随意涂改?”
顾寒声:“有人有这个本事你拦也拦不住。”
醉翁之意不在酒,洛阳觉出他话里有话。
第53章 阎王
“州长大人消失去了哪里?当日,在不周山顶出现的是七色军么?他怎么能调动得起那么庞大的神秘部队?”
高越看了眼来人,心里发笑。
按说这阎王爷掌管人间生死,此人的地位,放在全九州或许不那么靠前,但他手中的权力实际不小,可这位爷握着这么大的权力,还每天东奔西走不忘拉拢,可见此人实在是个稀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不过,他的做法也实在无可非议——而今九州表面一片水平如境,兴许什么时候就得掀起一层大浪,地府那么大一艘诺亚方舟,在阎王眼里,兴许就是一艘船底有漏洞的渔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掉了。
这时阎王又说道:“林宗主打算如何应对?”
高越像有一张假面,客客气气地一笑,说:“阎王爷真是说笑了,七色军并没有打到林宗主家门口,林宗主又何谈应对呢?”
阎王八字眉一跳,知道此人是在敷衍他,兜着圈子说废话,他不禁有些窘迫。
高越又说:“不过……”
他故意吊着一口气,等着阎王来咬钩。
阎王追着就问,“不过什么?”
高越:“想必大人也知道,林宗主手下有两鬼被顾寒声囚禁,至今未归。大人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两鬼逃脱么?”
阎王怪叫起来,“林宗主都没有所行动,我能有什么办法!何况州长大人是我名正言顺的顶头上司,你叫我跟他对着来,这不是要害死我吗?”
高越冷笑一声,心说你可真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面上装模作样地一皱眉,淡淡说:“怎么,大人是预备空手套白狼么?既想得到宗主的庇护,又不愿得罪自己眼前的主子,这天底下能有这等好事?我倒想不明白,大人这番如意算盘打得挺响。”
阎王听出他话里有刺,但他脸皮实在挺厚,听来不痛不痒的,还阴阳怪气地说,“我们这种人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擅长背后放冷箭,惯于颠倒是非黑白。谁让我不痛快,我就有本事让谁吃不了兜着走——你不要低估‘小人’的力量。我知道你们魑族都是一帮没有主心骨的散鬼,我还知道如何让魑族这些散鬼们合而为一,我更知道怎么能将你们一网打尽。看来我这个两面派知道的真是太多了,但有什么办法呢?我手中的砝码越多,我就越安全。”
高越咬着牙说,“你想怎样?”
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