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尔菲斯的左边是托着金色印泥的管家——只有王族才能够使用的金色的印泥,而他的右边则站着一排捧着各种材质墨水的美丽女仆。
这时候的谢尔菲斯脸上的表情有点癫狂,他手里握着一根半秃的羽毛笔,笔尖上缀满了深黑色的墨水,飞快地在雪白的羊皮纸上画了满篇的句子……地面上零星地扔了许多低调而不失华贵的请帖或者是邀请函之类,各种喷洒在上面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很奇特的味道,而谢尔菲斯却仿佛毫无所觉——在这里不得不说的是,大厅里侍立着的女仆们和离得最近的管家的面部表情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自然——可想而知,是习以为常了的。
当一张羊皮纸被填满之后,管家上前一步,把印泥送上,谢尔菲斯看也不看,左手摸过桌子上一个坚硬的东西对着印泥按一下,然后“啪”——盖在落款处。
干完了这个,谢尔菲斯扔开手里的羽毛笔,从笔筒里抽出另一只,这时候他抬头看了某个女仆一眼,那女仆就立即也蹲在谢尔菲斯面前,把墨水捧在手里,递到距离这位王子最近也最容易取用的地方,谢尔菲斯干净的羽毛笔在瓶子里利落地一蘸,就马上开始了下一张羊皮纸的书写。然后再换下一张、再下一张、下一……下……
阿洛和西琉普斯停留在最后一层阶梯上,看着除了调侃西琉普斯以外一直很沉稳的谢尔菲斯这样狂乱的样子,两个人对视一眼,阿洛觉得有点呆愣,西琉普斯则是毫不客气地扯了一下嘴角。
“谢尔菲斯,早上好。”阿洛顿了一下,开口打了个招呼。
谢尔菲斯仍然疯狂书写中……之后,管家轻轻地咳嗽两声:“……主人,客人过来了。”
“埃罗尔?”他下意识叫了一声,但没有放下羽毛笔,只是揉一下眼睛就继续了,“哦,早上好,我还以为你今天会起不来。”
太直白了……阿洛脸红了一下,都跟西琉普斯“相处”这么久了,他当然已经能够听出谢尔菲斯话语中的意思。
西琉普斯搂着阿洛走到谢尔菲斯对面——期间阿洛因为有点尴尬而推了推他的,但是被他坚决镇压:“不要写了。”
话音刚落,谢尔菲斯手里的羽毛笔就倏然化成了灰,让他一下子捏了个空,他盯着他圈起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了似的抬起头:“流牙,我只是没有对你道早安而已,你也没对我说早安啊。”
西琉普斯没理他——他的注意力永远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对于旁人总是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得很。
阿洛这时看到了西琉普斯的正面,才发现他居然眼圈都青了,下巴上的胡渣也冒出来,两眼无神,只有手指偶尔机械式的动动,看起来相当狼狈……这是怎么了?不是才三天没见吗……
“……谢尔,你的身体没事吧?”想了想,阿洛还是开口问道。
谢尔菲斯打了个呵欠,指了指桌上还剩下的半叠信件,苦笑道:“很多贵族都送来请帖,我得全部看过……这个是我身为王子的工作之一,是不能让别人帮忙的,有些是看看就行了,但是有一些我必须回信……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回复这么多信件了,好在以前做过,现在多写一写就能进入状态。”
阿洛略一想,再加上刚刚从西琉普斯接住的信件里头看到了几个关键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抱歉地笑笑:“谢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 啊?”谢尔菲斯一愣,随即摇摇头,“你在说什么啊……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是?只是写几封回信而已,算不了什么。”他看着阿洛还是面带歉意,干脆明说,“就算是以前,像这样的交际活动也不少,不然我怎么会扔下好好的王子不做跑去做佣兵?”他耸耸肩,“你在斯利维尔庄园住了这么久了,你也该知道的吧,埃罗尔?有的时候贵族就是这么麻烦,一点儿小事都要试探半天,就好像唯恐不能表示自己足够‘机智’和‘狡诈’一样。”
是,如果不是西琉普斯突然晋升为大战士,他的宫殿的确不会这么受人瞩目——但是,这原本就是他的选择——帮助朋友理所当然不是吗?更何况西琉普斯越是强大,他和埃罗尔就越是安全,而既然全城都知道了,斯利维尔在做事之前就更要谨慎才行了。但斯利维尔可绝不会放手的……
想到这里,谢尔菲斯悚然一惊。要不要索性举办一个舞会把埃罗尔和西琉普斯正式作为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兰德斯科的贵族圈?他原本知道以埃罗尔的性子绝对不喜欢这些虚伪和应酬,所以他在知道好友真正身世的时候虽然很是担心了一把,但也想着他尽管会被家族接回,但因为有着银发的标志也未必会受到什么逼迫,也就只是提醒了一下,可是现在不同了。
等到他回到王宫觉得不放心仔细查过书后,才发觉原来同一时代的两个银发对于斯利维尔究竟是什么样的意义,等到好友回归家族、斯利维尔的一系列表现更让他发现,果然好友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所谓的认亲是绝对的不安好心。谢尔菲斯当然很不高兴,可这是人家族内部的事,他就算贵为王子也不能插手,但是,让友人多一点筹码总是好的……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吧。
想着想着他激动起来,猛然一拍桌子,西琉普斯皱眉,手一挥,被谢尔菲斯拍出巨响的桌子就也化成了虚无,信件飘飘洒洒地落到地上:“你好吵。”
谢尔菲斯送他一个白眼,继续看向阿洛说道:“埃罗尔,发来信件的人太多了,好在我还没有寄出回信,不如我举办一个舞会郑重地把你们介绍出去,怎么样?”
阿洛微笑,等谢尔菲斯的下文。
谢尔菲斯果然接着说了:“我知道你不爱这些,不过流牙的大战士晋级太显眼,贵族圈子不可能忽略这件事……反正也有很多人会打探、迟早瞒不住,不如干脆告诉所有人。埃罗尔,流牙现在给你增加了一个筹码,现在你可以把这个筹码的重量再加大些,大战士相当稀少,一般来说,贵族们是宁愿拉拢而不愿意得罪的。”
“…… 在舞会上虽然可能会有很多人过来搭讪,不过不理他们也就行了,应酬方面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只要你让大家知道,一个新的、银发的斯利维尔,不仅拥有强大的天赋,而且还有一个大战士的伴生战士,这样即使斯利维尔仍然决定选择牺牲你,他们也得慎重点了——虽然我们的推测都是那个仪式凶多吉少,不过,说不定古老的贵族世家里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夺取献祭人的生命呢?当然,如果能够改换一下立场,让你成为受益者就更好了。”
说实话,那个叫做“瑟夫瑞拉”的银发贵族少年对阿洛的算计,谢尔菲斯在明了两人真正关系之后立刻就全明白了,为的就是让自己成为千年难见的神裔血脉觉醒者、并且让斯利维尔在帝国三大魔法世家中占据绝对领先地位是吧?他们现在也许也隐隐压着另外两家,但毕竟没冒出去太多,可如果有了觉醒者,那可就不一样了!瑟夫瑞拉的地位将登上巅峰,斯利维尔的荣光也将走向一个高潮!
所以,在外面做佣兵惯了的还真没觉得把献祭与被献祭的关系转换一下有什么不好。
在听到谢尔菲斯说“有个大战士的伴生战士”的时候,西琉普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阿洛本来是要跟谢尔菲斯回话的,但是在听到西琉普斯的答应之后,不禁有些疑惑……毕竟西琉普斯还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决定。
“流牙?”于是他抬起头,带点疑问的语气。
西琉普斯对上阿洛的不解的目光,把下面的话说完:“……所有人都知道,洛是我的。”他在谢尔菲斯面前真是越来越不避讳了。
谢尔菲斯刚才还很严肃的,听到西琉普斯这话之后也禁不住喷笑出声:“……流牙,埃罗尔跟你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你怎么还越来越霸道了啊?”
西琉普斯照旧当没看到他,之前谢尔菲斯的分析他都听懂了,这也正是他愿意的,说起来,如果不是阿洛让他不要太张扬,他更喜欢直来直往,而不是跟这些所谓的贵族套来套去——在远古时代,哪来这些弯弯绕绕的?那时候都是纯实力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狠。可到现在不行了,私底下他的洛也跟他说过很多次,他自己虽然有时候本能占据上风,但并不是愚蠢的人……他现在的力量的确强大,但没有强大到与整个世界抗衡,几个帝国的国王也不会容忍能够一个数十个战神都留不下来的人活在世界上——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想不通就随便搞出什么破坏来呢?对于帝王而言,能够掌控的力量才是需要的,超出这个范畴的就是不需要的……而且就连他自己,也绝不喜欢任何比自己强大的人存在。
更何况……西琉普斯的眼睛黯了黯,最后让他能够心甘情愿收敛戾气忍耐着的,是“永远和阿洛在一起”的决心。他原本不太明白,可被阿洛说得多了多少也有了忌讳,阿洛说过,修魔者虽然随心所欲惯了,可若是超出了天道的允许范围,就会被天道抹杀……他知道自己的本性,如果他暴露了过强的力量,帝国容不下他,他会为了一劳永逸而杀掉所有冒犯他的人,就更显示强大,被更多人追杀……这样恶性循环,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过分地影响这个世界、挑战了天道的极限。
永远在一起……如果他会被抹除,而阿洛永久活着,那么就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会是很久很久以后,阿洛追寻天道的道路太过寂寞,他可能再次遇到一个能让他信任的人,接受那个人陪伴,虽然阿洛说过,道侣一生只有一个,但是,时间的痕迹是最能够磨灭情感和记忆的,就好比他,在那个只有水滴声音的地方呆了几千几万年,几乎都要疯掉,以前的种种都变得模糊不清,很多人的样子他都再想不起来——他绝不愿意自己成为阿洛记忆角落里面的东西!只要想一想,就会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所以,他必定会一直跟着他的洛,一直把他抱在怀里,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样的情景中,他都不可能放手,绝不,永不!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阿洛的伴生战士,而大战士的身份……目前看来,是个不扎眼又很有分量的东西。
“洛,我觉得很好。”西琉普斯蹭一蹭阿洛的脸,完全没有是在别人宫殿里的自觉,“你觉得好不好?”
谢尔菲斯好笑地看着对着他爱理不理的西琉普斯一旦面对好友就变成……嗯,这么依赖的模样,于是也跟着打趣:“是啊,进行这个舞会的话,说不定流牙还能请埃罗尔跳支舞?”他虽然知道在两人间做主的总是阿洛,但是对西琉普斯最包容的也是阿洛。
果然,阿洛叹口气,伸手摸了摸西琉普斯的头发,又转眼过来看看谢尔菲斯:“好吧,既然你们都觉得好,我也没有意见。”
谢尔菲斯满意地笑了:“那么,所有的礼服我来准备……埃罗尔,不要穿斯利维尔的衣服,作为舞会的主人,这点面子他们总是要跟我给的。”反正给朋友送礼服是正常交往,斯利维尔家族的也说不出什么。
阿洛知道谢尔菲斯是因为自己所以对斯利维尔家族没有好感,不自觉对这个朋友的情谊又多了几分。
阿洛和西琉普斯在谢尔菲斯这里到底还是不能待太久的,双修的事就浪费了三天,所以,在这里吃过午餐以后,阿洛就与谢尔菲斯告辞了。西琉普斯看阿洛神光内蕴,气息绵长平稳,就知道即使凝结元婴也没有受什么内伤,因为又要看到那个会给阿洛造成危险的斯利维尔一家而不快的情绪也顿时好了很多。
谢尔菲斯派了马车和管家送他们回去,自己则开始对一些回信进行润色,并且更改其中的一些信息——比如,他哪一家的邀请都不去,但是非常欢迎他们来参加自己宫殿里下一周的舞会?
在门口按照以前瑟夫瑞拉他们做过的验证了自己的身份,走进庄园,并不意外公爵和瑟夫瑞拉都不在家里,可是当两个人刚刚走进自己的房间,却被人传话,说是公爵回来了,请两人去书房说话。
阿洛当然不能拒绝,就和西琉普斯一起去了,果然,瑟夫瑞拉也在那里——也许是因为仪式就在这两个月之间举行,公爵总是会给瑟夫瑞拉尽可能多地提高他本身的价值——无论是哪一方面。
等两个人都坐下了,公爵先是询问了阿洛最近几天的境况、比如在王子的宫殿中生活得怎么样以及恰到好处地恭维一下谢尔菲斯并且表示谢意之类,然后,他看了瑟夫瑞拉一眼。
瑟夫瑞拉接受他的示意,朝阿洛点点头行礼,又问过好后,才露出个似有歉意的笑容:“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