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盛乐犹豫了片刻,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点了点头。
公孙茂看她这般虚弱的样子,更加怜爱地说道:“你这么难受的话,要不我喂你吧。”
容盛乐被他的话噎住了,有种自作自受的感觉,慌忙起身说道:“不用了,我自己……”
她顿了顿,思及自己正处在“病弱”中,改变了语气,有气无力地低声道:“我自己可以吃的……”
公孙茂侧身把手放在嘴前低笑,看容盛乐在他的笑声里脸红了红,有些宠溺地说道:“好,娘子你自己吃,我不喂你。”
语气里,明显已经忘记了他们之前冷战的日子。
容盛乐看他那样,踌躇了一会儿,提起筷子往嘴里送了半口米饭,缓慢地咽了下去后,垂下眼帘迟缓地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你我是夫妻,说谢谢生份了。”公孙茂好笑地说道。
容盛乐低头慢慢进食,没有再说话。
公孙茂思索了片刻,想到之前两人因为他去青楼而不欢而散的谈话,又想起最近两人陷入凝滞的关系,也垂头不语地开始进食,速度很缓慢,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无言的状态,放佛刚刚的融洽就只是如烟花绽放一闪而现而已。
“老爷,大夫到了。”
容盛乐吃到三分饱的时候,一个小厮小跑着进来报告。
“快请……”公孙茂还没说完,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改口道,“请他去偏厅,我和夫人随后就到。”
“是。”小厮麻利地行了礼低头退下。
“夫人,我们先去吧,看好了病回来再用餐。”公孙茂看向容盛乐提议道。
容盛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拿出手帕姿态优雅地抹了抹嘴,正要抬头就对上了公孙茂的视线,慌忙又垂下了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公孙茂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容盛乐顿了顿,没有拒绝,顺从地由着公孙茂扶着她走向偏厅。
“孙大夫。”
公孙茂扶着容盛乐,刚进偏厅就远远和候着的大夫打了招呼。
孙大夫已经年迈,但挺直着背回了个端正的礼:“公孙老爷。”
公孙茂把容盛乐扶到椅子上坐下,又拱手示意孙大夫也一起坐下后,才皱着眉头担忧地说道:“这是内人,头疼了一天了,烦劳孙大夫帮忙看看。”
孙大夫坐在容盛乐右手边,经过一番望闻问切后,摸着胡子有些发愁地说道:“夫人这是劳神过度……伤及心脾了啊……”
容盛乐听闻这与她之前看过的大夫一模一样的诊断,抿嘴垂头不语。
她比谁都心焦自己的病情,但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有时候好不容易一天都无所思,但那天脑袋必定是昏昏沉沉的,难受地需要红柳长时间地按摩头部。
她其实并不想让公孙茂知道,她虽然已经和公孙茂结婚多日,但终究还是有着距离,不过……知道了也好,她可以有更好的环境养病,也能以生病虚弱需要依赖公孙茂为理由,顺理成章地多和公孙茂待在一起来辟邪。
公孙茂神色凝重地听完孙大夫的医嘱,接好孙大夫开出的药方,又付了诊金,拱手相送孙大夫。
待孙大夫离开偏厅,公孙茂脸色沉重地抓起容盛乐的手,放至他的脸旁,担忧地说道:“娘子究竟在思虑些什么,竟已经伤及身体到这种地步。”
“我也不知。”容盛乐淡淡道,视线看向别处。
“是不是我之前……我们之前那次谈话,你难过成这样的?”
容盛乐听闻这种猜测,好笑地摇了摇头:“不是,夫君别乱想,我未嫁过来时就有的了,总也治不好,大抵是命中注定我有这一遭吧。”
公孙茂听她果断地拒绝,却更往这方面想了:“可你之前并没有病发的样子,今天才……肯定是这一段时间我让你……”
公孙茂懊悔地拍了拍额头。
“如果真是又如何”容盛乐提起嘴角,笑眯眯地仰头看着站了起来的公孙茂,“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也不会为了我改变的吧。”
公孙茂直愣愣地看着容盛乐的笑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怎么不说话了,还直盯着我,难不成你还真要考虑为我不去碰其他的女子吗?”容盛乐抬手在公孙茂面前晃了晃,莞尔一笑。
“这当然不可能。”公孙茂快口地说道,但一说完就后悔了。
“的确,想想也知这是不可能的。”
容盛乐得到这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没有伤心,温和地笑了笑。
公孙茂看着她这样淡然无波的样子,突然不知怎的,心疼了起来。
不过尽管再心疼,公孙茂也不可能对容盛乐许诺一个自己并没有把握做到的承诺,而这个承诺还是一个世人看了有些荒谬的承诺。
况且……况且容盛乐以后将会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不能欺骗她。
看完了病的容盛乐被公孙茂扶着回去,本来一路沉默,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知道吗,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想到你碰过别人,我会膈应的……”
公孙茂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容盛乐看着前方,眼神没有变动,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你可以想想的,若有下一世,你为女,我为男,你我二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还是又做了一对夫妻,到时我如你一般,不能与你日日相守,寻着外人温存,于是你总有独守空房的一天,到时候,你觉得你的心情会如何?”
公孙茂听得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容盛乐没有顺着他停下,顺着往前的动作,将自己的手臂从公孙茂放松了的手里如鱼儿游水一般抽了出来,脚步不急不缓地离开了,留下了公孙茂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起风了的傍晚。
☆、第22章 享乐的家庭主妇(七)
痛痛快快地说了心里话,走得也是很爽快,但容盛乐脑袋被晚风一吹,思维转了起来,还是又怕起那个可能是邪祟的东西了。
她还没吃饱,于是回到了大厅,唤着丫环、婆子和她一起进饭厅,让身边人跟着的人多一点,又让丫环多点了好几盏灯,把整个大厅照得通亮。
因为离开略久,饭桌上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丫环们把冷的饭菜拿去厨房热,容盛乐不准红柳跟着下去,身边还是有人候着,大厅也亮亮的,容盛乐这才有些安心了,从还热着的煨罐勺了一小碗汤,捧着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来以此打发等热菜热饭换上来的那一段时间。
公孙茂正准备进大厅的时候,正看到她一边动作徐徐地喝汤,一边望着饭桌有些出神的样子。
公孙茂顿了顿,才抬步继续走,他还是坐到了刚刚那个很靠近容盛乐的位置。
面前的饭碗已经被收了,估计是换热饭去了,公孙茂拿起孤零零的筷子,看着没有菜的饭桌,又放下,双手有点无处安放的感觉。
身边一个跟着他进来的小厮眼色极好地上前,行礼说道:“老爷,要不要给您盛碗汤?”
公孙茂其实并不喜欢喝汤,而且晚上喝汤夜里睡觉会睡不安稳,这晚饭里有汤可喝,是容盛乐嫁进来后公孙宅子里才出现的事,所以他摇了摇手让小厮退下。
无事可做,只能干等着,公孙茂双手交握在腹部,身子往椅背上靠着,视线就不知不觉飘到了容盛乐那边,变成一直盯着容盛乐喝汤了。
容盛乐一举一动皆大方优雅,随意拿着手绢拭唇的样子都非常耐看,不说话的时候气质是文雅里透着一股冷冽,很是特别。
看着这样的容盛乐,公孙茂突然愣愣地冒出一句:“好久没和娘子讨教诗词文章了。”
容盛乐瞥了他一眼,又视线转回原处,无所谓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公孙茂听到如此回复,停顿了一会儿,倒是失去了聊他最向往的文学的兴趣了,反而怅然地说道:“回忆你我二人以前的交谈光景……好像都是我在问娘子,娘子不曾问过我呢。”
容盛乐听出了这淡淡的埋怨的味道,停下了喝汤的动作,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发了一会儿的呆,等到出了她自己的世界了,才又继续喝汤的动作,语气有些清冷地解释道:“我并不是很善于交谈……”
“可我是你的夫君,再不善言谈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想问我的*吗,你这样似乎根本不关心我。”公孙茂急得立起了背,有些不满地说道。
但容盛乐不知怎的,却莫名觉得公孙茂似乎如小孩子作态一般在撒娇求关注。
的确,容盛乐不曾问过公孙茂问题,对公孙茂的了解不是容父容母曾透露的,就是让红柳向宅子里面的下人打听过后知道的。
容盛乐淡淡笑开,平淡地对着公孙茂说出了一个事实:“我嫁给你这一段时间,其实说的话比我未出闺阁的三年内说的话都多,你觉得这样算不算关心你。”
她巧妙地回避了公孙茂的问题,而说的这个事实却让人不知不觉地往她所引导的方向想。
“娘子……你这是在框我吧……”公孙茂有些吃惊地说道。
“事实的确如此,不行的话你可以问红柳。”
容盛乐一点也不在意公孙茂语言里的怀疑,随意指了指红柳的方向。
公孙茂自是不会去问红柳,但还是顺着容盛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立在角落里的红柳对着公孙茂行礼后连连点头,眼神清澈而真诚。
公孙茂视线回到容盛乐身上,突然感觉喉咙沙哑得说不出话了。
他和容盛乐结婚的这段时间,不管他问容盛乐什么样的问题,容盛乐都会脸色不变地笑着和他娓娓道来,不管他问容盛乐聊多久的天,容盛乐都不曾表现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而他也时常自知自己学识不足,问容盛乐的问题极有可能在文人看来是有些幼稚的问题。
但容盛乐从未拒绝和他的交谈,交谈中也从未转移过话题。
公孙茂想到这些,不禁有些动容。
况且……况且在他们关系还没有因为他那次去青楼谈生意而产生裂缝的时候,容盛乐每次见他回家,哪次不是甜甜蜜蜜地把他往房中带?他每次给容盛乐带礼物的时候,容盛乐又哪次不是在他面前一副珍视的样子,还当着他的面小心翼翼地找位置放好那些礼物,然后欢欢喜喜地对他说自己很是满意。
而他青楼醉酒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是发现容盛乐在做噩梦吗?
那时候的容盛乐,在昏暗的天里点着亮堂堂的灯,然后穿着单薄的衣服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翻书。
容盛乐……他的娘子……其实对他用情很深的吧,不然也不会有如此的言行举止。
可是他却伤透了她的心,不仅如此,还有脸和她生闷气。
“娘子……在家为何寡言少语?”
公孙茂张了张口,想对容盛乐说点什么,但不知说什么好,然后不知不觉自己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容盛乐举起汤勺喝汤的动作再次顿住,她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郁,但那丝阴郁速度太快,容盛乐也有意识地对公孙茂隐藏,所以公孙茂并未发现。
“我的父母对我很是宠爱,有什么好的他们就给我什么,渐渐地我就好像对这世间的所有东西都见惯不怪、兴趣缺缺了,而且我又爱看书,入神的时候他们都不敢打扰我,慢慢地我就和家人的交流越来越少……”容盛乐像是陷入甜蜜的回忆一般,笑眯眯地对着公孙茂说道。
远处的红柳听着她的主子这样回答,垂下了眼帘,如果从下方看,会看到她微张的眼里都是悲苦之色。
公孙茂仔细地听着容盛乐的回答,许久,伸手将容盛乐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容盛乐疑惑地看向他,他张了张嘴,缓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对着容盛乐说道:“日后我待娘子,也会如娘子的父母一般,全心全意地待娘子,视娘子如珠如宝。”
容盛乐愣了一会儿,温和地笑开,笑容如最美的烂漫山花,温声说道:“夫君这样说,盛乐很是欢喜……不过说起来,夫君真的好会说话,说的话总是那么悦耳动听。”
公孙茂也低笑了会儿,但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苦涩:“其实这些甜言蜜语我是和以前收养我的大伯学的。我父母早亡,是大伯收留了我,他和大伯母两个人的感情很好,我又很珍惜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光,所以就私下记住了不少他们的对话,但大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患病去世了,大伯母太伤心,也跟着走了……”
容盛乐没想到是这等原因,有些内疚,但她从未有安慰过别人的经验,所以只是无措地傻坐着,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学着她看过的话本里的主人公,伸出一只手顺着公孙茂的背脊安慰。
公孙茂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将她揽入怀中,倒是停止了难过,开心地微笑着:“不过我现在有你了,你以后会是和我最亲最爱、一起相伴一生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