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回头,方才还坐在桌子前喝酒的燕云光也不见了。
“管家、咱们怎么办啊?”
牛子良扬天长叹:“还能怎么办,继续赶路返程呗,少爷愿意跟何云一玩,谁能管得着,如实跟老爷回话就是了。”
——
锦瑟端坐在偏殿的宝座上。
下面身着华服的鬼魂们则交头接耳,不时嘀咕几句。
这时春燕走进来,禀告道:“王账房还魂后,休养的差不多,已经醒来了,奴婢叫人带他往这边来了。”
听闻春燕的话,在座的众富贵鬼魂喜道:“这次王账房从姓何的道士那里回来,一定能带来有用的消息,呵呵,一旦知道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字,便不愁他们不就范。”
他们自己虽然身故了,但后人尚在人间,且为官当权者不在少数。
只要弄清与道士在一起的那个书生的姓名,便可以威胁他的家人,继而叫何云一分神。
这也是锦瑟得到王沂后便放开那个书生的原因之一。
反正这么多天,王沂一定听到过那个书生的名字,只要派春燕去趟阎罗殿,找判官查一下这个书生,便能挖出他来,到时候叫自己旗下这些鬼魂托梦给当官的后代,不愁折腾不死这个书生。
很快王沂走了进来,他离魂了许久,刚还魂还不太适应,走路很慢。
锦瑟看在眼中,担心在心里,赶紧叫人给他看座。
等王沂坐下,锦瑟先问:“你身体好些了没?”
娘娘还真是担心自己啊,王沂起身作揖:“托娘娘的福,已经无碍了,多谢娘娘搭救。”
春燕在一旁看着,心想,真是的,我问你你就爱答不理,娘娘问你就起身作揖。
锦瑟稍微宽心了:“我叫你来,是有事问你,你在何云一那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听到了,听到了!”王沂忙不迭的说道:“我听得很清楚,他叫王瑞,家住鲁北阳信县城!”
众鬼欢喜,已经开始打腹稿,准备晚上托梦给子孙去阳信县找一个叫王瑞的家伙麻烦了。
锦瑟噙着冷笑,原来叫这个名字,敢跟我斗,那臭道士不是很在意他嘛,那就叫他在意个彻底吧。
何云一,你能打我,但你能打人间的官吏吗?
那个叫王瑞的是世间人,必须得遵从世间法,可不是你能抗衡的。
锦瑟虽然知道了王瑞的名字,但要确认真伪并挖出他亲人的名字,得去真正的地府走一趟。
“春燕,你去找十殿转轮王旗下的判官,让他查查阳信县的王瑞!”
春燕得令,立即出门去了,其他人则继续打腹稿,盘算着如何用世间的法律折磨死那个叫王瑞的书生。
春燕着实去了一会,久到锦瑟差点派人去找她,才迟迟回来。
她面色凝重,径直走到锦瑟跟前,低声禀告:“娘娘,判官说他查了生死簿,阳信县没有咱们描述中的王瑞,谐音的,像王锐,王睿什么的全找遍了,年纪和出身都没查到符合的,莫不是王沂他听错了?”
锦瑟白了春燕一眼:“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娘娘,真的没有他这个人!生死簿不可能错的,只可能是听错了。”春燕委屈的辩称。
王沂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忙起身道:“我不会听错的,而且他们返程也是往阳信县的方向,他就叫王瑞!”
锦瑟自然是相信心上人的,对春燕哼道:“你下去罢,废物,还得我亲自走一趟!”
叫众鬼稍安勿躁,她亲自带着王沂去了趟十殿找判官查那王瑞。
十殿轮转王旗下的判官,本身就是锦瑟的座上宾,那日何云一登门找麻烦,他就在场,还近距离的劝过何云一,因此也清楚的见过那个书生。
刚才春燕来查过一遍没结果,现在锦瑟竟然亲自来了。
锦瑟叫王沂报上王瑞的名字,并描述的长相,叫判官来查。
判官一边查一遍心里嘀咕,不用描述那书生的模样,我就见过他,可真的没有。
其实他那日赴宴回来,就翻阅过生死簿,将全国年纪差不多的读书人都翻了一遍,没找到吻合那个书生的人。
这次也一样,生死簿查询着王瑞,哗啦啦的就到了尽头。
“没这个人!”他斩钉截铁的下判断。
王沂咬唇道:“不可能,千真万确,我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
判官也咬唇:“生死簿绝对不会错!娘娘,这个您应该知道。”
生死簿绝对不会出错,但锦瑟也相信王沂不至于连那个书生的名字都记不住,一时间她也想不清楚了,凝眉思忖半晌,也想不通,只得带着王沂又回去了。
王沂跟着锦瑟,他痛苦的道:“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我被他们抓去了,一心想着帮娘娘的忙,所以这个名字我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怎么就会记错呢。唉,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真是没用啊。”
锦瑟本就对王沂有好感,怎么舍得他埋怨自己,忙道:“不怪你,一定是何云一动了手脚。”
王沂感激涕零的道:“娘娘您真是善解人意。”
锦瑟娇颜浮上一层红晕:“你知道便好。”
王沂忙道:“您的好,小生全知道。”
嘴甜得锦瑟脸都热了。
回去后面对众鬼的询问,锦瑟只说王瑞亲戚众多,得继续调查,将这些鬼就地打发了。
她则派了个五通去地面上偷听王家家丁们的对话,甚至半夜将他们的魂魄叫出来问话,盘问他们的少爷究竟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有些睡得迷迷糊糊,则如实相告,也有脾气不好,破口大骂的。
但出奇一致,只要回答的,都说少爷名字叫王瑞,是阳信县首富王家的大公子。
这就证明王沂说的没错,可怎么生死簿上就查不到呢?
生死簿上没记载,叫锦瑟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以生死簿为准,生死簿上没记载的,那就不是真的!
只能说那个书生看似是普通人,其实也是伪装的,他根本不可能是阳信县的王瑞,因为生死簿上没这个人,那些仆人八成也是买来骗人的。
锦瑟笃信生死簿,既然查不出那个书生的真实身份,动用人间官吏报复他的想法只得作罢。
——
为了防止地面突然开裂将王瑞拽下去,他这几日一直生活在何云一的袖中,他只在吃饭的时候恢复正常大小,等赶路的时候,就变小叫何云一带着他。
好处便是他既安全又闲适,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何云一袖子里面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一日,又到了开饭的时候,王瑞被放了出来,他恢复成正常身高后,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吃完饭,我要继续睡了。”
他一边抻懒腰,一边看周围的景色,见他们身处一座山包上,不远处是一座城池,城外驻着一队队大军,将城池围堵的水泄不通。
王瑞见了,惊的清醒了不少,眨眨眼:“这、这是要打仗?”
这个朝代自开国以来承平已久,王瑞压根没见过带甲者,也没听人谈论过战争。
不对,他想起了什么,在妖鬼集市的时候,有人说过,好像……什么王要造反。
何云一瞅了眼山下:“宁王造反了,叛军围攻这座城池,一会便有决战,免不了死伤。”
王瑞道:“你们推算过胜负结果了吗?”
“我哪敢啊,军中如此多的兵士,推演这战争的结果,便是推演他们的命运,怕不是要耗尽我的修为。”燕云光道:“其实根本不用推演,本朝气数未尽,宁王想要逆天而行,纯粹是瞎折腾,不会有好结果的。之前得胜的越多,之后败的就越惨!”
“那咱们来这里是观摩战争的?”王瑞瞧着地上摆着的酒菜,看着像是野餐一般。
“是来帮锦瑟收集孤魂的。”何云一淡笑道:“她不是要孤魂么,这些死于不义战的士兵和百姓,正好属于意外横死,符合她的要求。”
“你肯定不是要帮她,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有算计她的大阴谋!”王瑞坚定的道。
燕云光得意的一仰头:“不如你猜猜看。”
“猜不透。”
“那就不要猜了,你只需在我袖中作壁上观便是了。”何云一心情不错,笑道:“你要是嫌无聊,我捉个松鼠给你骑着玩吧,你不是嫌老鼠脏么,松鼠总可以吧。”
王瑞气鼓鼓的看他,这个梗并不好笑好吗。
何云一眉眼间的笑意却更浓了。
这时隐隐听震天的战鼓声响起,燕云光忙站起身来,仰头喝了一口酒:“开战了!”
王瑞也站了起来看战况,宁王的叛军开始攻城,士兵如蚂蚁一般黑压压朝城墙爬去,继而被巨石砸落,被热油烫翻。
他听不清惨叫声,但无声的惨烈画面却更加渗人和恐怖。
攻城死去的尸首堆积在城下,成为了后继者的阶梯,踩着尸海竭力攀爬着,再快要登顶的瞬间,被守城的士兵削掉了脑袋,成为另一块供人踮脚的尸体。
这个过程像个巨大的绞肉机,不停的有新鲜的生命供上去,继而变成了死尸。
王瑞站得并不算高,但看这场战争都有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无法猜测天庭上的人看这生死对抗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像人类看蚂蚁打架一样,道一声惨烈,便再无其他的感受了。
他不想再看了,往何云一身上一靠:“我想回去睡觉了。”靠着靠着就觉得自己变小了,便掀开他的衣袖,钻进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衣袖震动,探出头一看,天色漆黑,战场上零星冒着火光和狼烟,遍地尸海。
城墙破了个大窟窿,黑洞洞的像是兽口,似乎还要吞噬人的性命一般。
他们站在尸海中间,身前摆着一个大瓦罐,在念咒做法。
王瑞猜这是在收集鬼魂,就像燕云光用小瓶收了王沂那样。
他趴在袖口,虽然他肉眼凡胎看不到鬼魂被收集的过程,但睡醒了透透气也是好的。
忽地,他看到死人堆里有个兽头人身的怪物在吸食人脑,正要跟何云一说,就见它身旁一个装死的人,摸到一块石头猛地朝它嘴巴一砸,砸得它呜嗷嗷的跑掉了。
而那个装死的兵见周围没有活人,也没人发现他,便扛起长矛,连滚带爬的逃出死人堆,往小道跑了。
可像他这样的幸运儿再没有了。
“听说后天朝廷派来剿灭叛军的援军便会到,免不了几场大战,又要死人。”燕云光道。
何云一将罐口封紧:“凑齐数目,便给锦瑟送去。”
他注意到王瑞探出头来了,笑问道:“睡饱了?”
“给锦瑟送去,然后呢?她岂不是就可以归位了?你没那么好心吧。”
何云一卖起了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反正我什么也干不了,唯有在你袖子里看热闹了。”他有点理解白栖元了,自己不需要劳动,叫别人四处带着走的滋味真不赖,难怪不想出来。
燕云光这时随口道:“你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你可以逗我师兄开心。”
何云一当即收起了笑容,冷下脸来,捧着罐子先走了。
燕云光莫名其妙的跟在后面嘟囔:“我哪儿说错了,你这脾气越来越怪了吧。”
剿灭叛军的官军如期而至,大战再度拉开帷幕。
王瑞对这种自己帮不上忙的惨烈战争,只能做到不看不听,在何云一的袖中补充睡眠。
宁王一败涂地,被官军活捉,押往京城复命,他麾下的军士和士兵几乎全部战死,就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带来了无数的生灵涂炭。
何云一和燕云光在这一天内搜集了几坛子的鬼魂,王瑞估计数量不在少数。
奇怪的是何云一和燕云光收集完孤魂却不离开,而是一直守在战场,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翌日早晨,他们等来了要等的人。
一群穿着皂色衣裳的鬼差,缓步行来。
见状,何云一和燕云光隐身到了暗处。
这群鬼差手里拎着锁魂链,态度很是懈怠,一边走一边聊天。
“这也没死多少人啊,跟朝代更迭时的死人数目根本无法比嘛,谢必安至于四处调鬼差来帮忙么。”
“嘘——你敢直呼白无常大人其名,你怕是要惹麻烦了。”
“我是黑无常大人旗下的鬼差,又不归他管,当我怕他啊。”
“可他俩是好朋友啊,你莫不是傻的?你说一个坏话,另一个能饶了你吗?”
这些鬼差抱怨归抱怨,还是将战场上剩下的鬼魂锁住,一个个的排成队,准备代往阴间。
正在这时,就见不远处来了另一队鬼差,衣裳款式和真正的鬼差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是皂色而是褐色。
皂色鬼差先质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褐色衣裳的鬼差们笑道:“我们是地府锦瑟娘娘旗下的小吏,特来收留这战场上的孤魂,替十殿阎罗分忧。”
“地府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