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惠卿痛苦的一闭眼:“我已经不唱戏了。”
“唱是不唱,不是你说了算的。”两个大汉做了个请的姿势:“不要再耽搁了,上车吧。”
韦兴贤拦在罗惠卿跟前:“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大汉冷笑一声,轻轻在韦兴贤肩膀一推,就让他退出了几步:“和你没关系!”
霍柯跟霍桓见状,忙上去扶住韦兴贤,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王瑞一拧眉,什么人啊,这么猖狂,再继续这般粗鲁。
而这时,巷子里又驶来几辆马车,停下后,最前面的那辆传出一把略显尖细的嗓音:“不许对人家动粗,哪有请人家唱戏还为难人家朋友的道理。”
两个大汉听了,双手交叉在身前,侧身规矩的站到了一旁。
马车中的人则道:“吕卿啊,咱家知道你脱离倡优的户籍了,本不该再来打扰你,但是今日真是有贵客前来,其他人唱得什么鬼东西,简直不能听,还得请你出山。”
罗惠卿仍旧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这样如何,你们的朋友可以一并前来赴宴,不过是多摆一张桌子的事儿。”
罗惠卿不愿意让韦兴贤他们看到自己登台唱戏的下九流样子:“不必了,我去就是了。”
韦兴贤却放心不下,大声道:“我要去,正好长长见识。”
车中的人,发出细细的笑声:“好啊,这是你们的福气。来人,腾地方,让几位公子赴宴。”
说罢,从后面的马车中陆续下来数位打手似的壮汉,腾出了两辆空的马车:“请吧!”
王瑞觉得现在的情景应该用“自投罗网”或者“当街绑架”来形容更合适。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放着韦兴贤和罗惠卿他们不管,他瞧了眼何云一:“怎么办?”
“人家都同意去唱戏了,咱们就去听喽。”何云一淡定的道。
罗惠卿见无法再抽身,表情凝重的往马车走去,而韦兴贤他们则一众跟在了后面,都上了马车。
车队调转方向,向着夜色深处驶去。
第138章 命运的牵扯
马车停在一座阔气的府邸前; 门口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将地面照得一片艳红。
他们几个下了马车; 身上也染了纸醉金迷的色彩。
王瑞仰头一看; 鎏金大字:卢府。
而这时打最前面的马车内下来一个病怏怏的男人,他一身华服,气质威严,绝不是一般出身。
他声音细弱的对罗惠卿和王瑞他们道:“到地方了,进去吧; 咳,咳!”
“孙公公——”这时台府邸的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叫这一声; 饱含了关切:“请人这种事情叫我们府上的人去做就是了,怎么能让您亲前去呢?”
孙公公是金陵本地镇守太监; 权力相当大,当地官员没有敢冒犯的。
孙公公摆摆手:“卢侍郎; 你快把人带进去吧。”
卢侍郎虽然不认得罗惠卿; 但是这里面漂亮的像个女子的; 只有这位了:“你就是吕卿吧,快随我进去,贵客等着呢。”不放心的看着王瑞他们:“这几个人是……”
孙公公对着帕子咳了几声:“是吕卿的朋友; 咱家邀请他们来赴宴的; 多摆一张桌子就是了。”
卢侍郎点点头,对左右道:“将这几位公子带下去,好生安置。”
便有小厮模样的人来到他们面前; 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各位随我来。”
韦兴贤见罗惠卿要被单独引到别的地方去:“他要去哪里?”
孙公公笑道:“他当然是去化妆,准备登台啊。”对罗惠卿笑道:“有你的,才脱籍几天,又找了个小情郎。”
罗惠卿难得露出愤怒的表情:“不要这样玷污韦兄的清誉。”
孙公公愣了下:“呵呵,兔子也要咬人了,行了,快下去做正事吧,咱家对你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转身由太监扶着,进府邸去了。
罗惠卿对韦兴贤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说完,由卢府的人带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韦兴贤一步三回头的看罗惠卿的背影,表现的太过关心,霍柯跟马萧面面相觑,挑挑眉,心照不宣。
王瑞早年确实战战兢兢,怕这怕那的,但自从跟何云一在一起,说句不好听的,彗星撞地球不怕。
所以此刻,他全无霍家兄弟的拘谨和韦兴贤的愠怒,气定神闲的游赏高官家的大宅。
来到一个大院内,周围悬挂着灯笼与火把,照得场地恍若白日。
大院内尽头的屋子内,传出了女子抚琴唱曲的声音,飘渺悠远。
他们被领进传出歌声的屋内,就见里面从前到位摆放着数张桌子,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非富即贵打扮的男人。
他们被安排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离主席的位置,差了十几丈远。
王瑞抱着肩膀笑道:“要是以后高中了,是不是就得常常参加这样闹哄哄的酒席,跟中年油腻的官员为伍?妹夫,你做得来吗?”
霍桓道:“不怕,就算考中了,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没人邀请赴宴的。等我熬出来够资格了,我也中年了。”
王瑞感慨道:“所以说嘛,科举有什么意思,不如修仙。”
刚说完,就被何云一搂过脖子,和他贴着脸哼笑着质问道:“你还有脸说这话?”
韦兴贤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看着王瑞他们嬉闹,不知为何,更不是滋味。
马萧跟霍柯则交头接耳的嘀咕:“咱们也算走运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大官呢。”
霍桓扫视其他人,忽然,他竟然发现了张书荣,就坐在离他几张桌子外的地方,因为是他背对着他坐,没有发现他。
唉,真是晦气。
王瑞靠在何云一肩膀上听着前面传来的歌声,越听越觉得耳熟:“嗯……”
何云一也发现了情况,肩膀一抖,震得王瑞坐直了身子:“你们之间的牵绊还挺深的,哼!”
王瑞也想不通,怎么就又碰到沈魏娘了呢,他都不在这个世界的生死簿上,按理说跟谁也不该有羁绊才对,怎么一而再的遇到沈魏娘。
忽然,他懂了,他之所以遇到沈魏娘,是因为韦兴贤!
沈魏娘注定跟韦家有人伦悲剧,此时此刻,她被命运牵引着向着韦兴贤靠近。
沈魏娘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冲着韦兴贤。
王瑞将自己的猜想耳语给了何云一后,问道:“没办法解除命运的安排吗?”
何云一道:“韦知县作孽,报应在子女身上很正常,改不了的。不过,我很愿意将沈魏娘瞬移到天涯海角去,保证她这辈子回不了中原大地。你觉得如何?”
王瑞咂嘴:“还是算了吧,我相信沈魏娘虽然被命运牵引,但是被你提醒后,这辈子对姓韦的都犯怵,不会发生什么的。”
这时一曲唱毕,前排的酒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番打赏后,沈魏娘抱着琵琶退了出去。
走到快门口的时候,王瑞故意将筷子碰到,俯身去捡,以免沈魏娘看到他。
等他挺直身子坐正,沈魏娘已经走了,王瑞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就听周围桌子的人道:“来了,来了,是吕卿。”
他们反正在最后一排,他正想站起来,让视野更开阔一些,就见身旁的韦兴贤噌地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最前方的戏台子。
王瑞不懂戏,只知道罗惠卿反串,打扮和唱腔都是女子样式。
他本就美貌,此时妆容精致,真如绝色美女一般。
台上的罗惠卿咿呀唱戏间,不时看向台下,视线远望,寻找着韦兴贤他们。
忽地,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他,虽然相隔甚远,但只在这一瞬间,竟然觉得心意相通。
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惦念关心自己……
不眼眶一热,嗓子便有些沙哑,余光扫到下面坐着的贵宾,不敢怠慢,忙调整了。
坐在下面翘着二郎腿看戏的一个身穿大红锦袍的胖老头,看着台上的罗惠卿,满意的眯起了眼睛:“不错,不错,这个人,咱家要带回京城去。”
在一旁陪侍的孙公公,他身为金陵镇守太监,对京城来的司礼监的刘公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侧身轻咳了几下,才道:“他原本是戏子,后来脱了倡优籍,做了平民了,也改换了名字。若不是您大驾光临,也不会再去打扰他了。”
刘公公眉毛一挑:“别说他是平民,就是侯府子弟又如何?带他回京,是他几辈子求之不得的福气。”
孙公公知道,这次刘公公从京城出来,除了巡查金陵外,便是在此处给皇上物色美人,男女不限。
卢侍郎身为金陵陪都的清闲官员,万万不敢得罪这些掌权的太监,在一旁附和道:“像他这种人能够得到您的赏识,确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刘公公瞟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听说卢侍郎的女儿花容月貌,举世无双,可是真的?”
卢侍郎虚笑道:“不瞒您说,的确有几分颜色,但是她性格十分古怪,生下来三个月就能说话,稍大了些的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就说自己有前世,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又说自己跟前世的恋人约好,在今世相遇。每日胡言乱语,我和她娘已经商量好,若是再无法医治,就将她送到姑子庙去。”
刘公公听了,砸了下嘴,患了癔症,可就不能服侍皇上了:“哦,原来是这样,卢侍郎需不需要太医院的协助?”
“不敢劳动,我们自己想办法就是了。”卢侍郎赔笑。
他这个女儿,生下来就会说话,自称上辈子姓鲁,是鲁公的女儿,十五岁的时候病死了,死后与一个书生产生过一段人鬼恋,后来她来投胎,并约定了此世相见。
她不避嫌到处诉说,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卢侍郎只当女儿得了怪病,四处求医问药,可都没有结果。
刚才听到孙公公的意思,想看看女儿的美貌,似乎有意提拔她进宫面圣,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女儿那个样子,触怒了皇上,满门抄斩不是闹着玩的。
幸好刘公公似乎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罗惠卿唱罢一幕戏,转身腿到后台卸妆去,准备走人。
他还没来及换衣裳,就被人叫到了一间屋内,里面坐着刚才台下那个胖太监。
“咱家姓刘,是侍候皇上的。”刘公公笑眯眯的道:“最近皇上耳朵单调,想听点曲子解解闷,你的福气来了,随咱家京城走一遭吧。”
罗惠卿听了这话,心沉浸了无尽的黑暗中:“多谢公公抬举。”
麻木的回答,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欣喜。
刘公公只当他性子沉稳,反而很满意他的淡然:“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咱家明日派人去接你的住户接你。”
罗惠卿木讷的颔首,行尸走肉一般的福礼告辞。
卸完妆,出了卢家的大门,他看到韦兴贤他们都等在那里,笑着迎上去。
韦兴贤快步上来,左右看他:“你没事吧?”
罗惠卿笑道:“就是来唱一曲,现在唱完了,咱们回去吧。”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果然有些事情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罗惠卿真就是来唱戏的,什么恶霸强占戏子的剧情没有上演。
就在大家有说有笑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就听身后有人喊道:“郎君——是我,鲁公之女,你可还记得?”
声音清脆,几乎划破夜空。
大家都本能的回头去看,但却看到几个丫鬟聚成一团,有嚷的:“不好了,小姐又犯病了,快抬回去。”
几个丫鬟仆妇捂着一个女子的嘴巴,拿斗篷一裹,强行拉了下去。
众人心想,这卢侍郎家也不太平,有个疯小姐。
出了卢侍郎府邸的胡同,已是深夜,书院已经落锁,这会回去只会被门子抓住,送到山长那里去。
于是霍桓跟他哥回客栈住,罗惠卿则跟韦兴贤一起回他的住处凑合一晚上。
——
韦兴贤见罗惠卿一直闷闷不乐的,猜测他是被大家发现了戏子的身份,才难过的。
于是安慰道:“大家都不是那种俗人,不会有人在意的。”
罗惠卿只闷声点头,并不说什么。
到了韦兴贤的住处,叫他的伴读书童收拾出了一间耳房给罗惠卿先住一晚。
他亲自抱了一床新被子给他:“你盖这个吧……”
一迈进屋,就见罗惠卿坐在灯烛下,忧郁的托着腮帮,漂亮的像个画中走出来的人。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怔怔的看他。
而这时罗惠卿亦抬眸,眼中含着点点的泪光,站起来向他走来:“……刚才人多,我不方便说,其实刚才听曲的人中有京城来的大太监,他明日要带我去京城,说是给皇上唱曲……”
韦兴贤如被打了一闷棍,言不由衷的干笑道:“这样啊……恭喜你了……”
罗惠卿走到门口,将门关好,哽咽道:“……确实该喜,我这人自从生下来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