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啊。”火妍媸转头,脸上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所幸来的还不迟。”沈玉衡笑着坐在了她的床边,执起她枯瘦如柴的手。
江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又如此放肆的女子,他瞄了瞄火妍媸的神色,然而火妍媸脸上除了重逢老友的喜悦以外,再无其他的表情。
这是,火妍媸的朋友吗?
“积劳成疾,气血两亏,如今你这身子骨,能撑上一年已经是奇迹了。”
火妍媸无所谓的笑了笑,对于自己的身子骨,她亦然非常清楚,能熬过今年的冬天,那都是万幸了。
只是没想到沈玉衡还给她多说了几个月。
“我能够走到如今,本来就是个奇迹,不是吗?”她目光沉静的看着沈玉衡。
曾经的火妍媸骄傲,有棱角,然而如今的火妍媸却被那层层叠叠的面具覆住,她必须是一个国主,是一个君王,那些从前的个性,都在这日复一日的辛劳之中被磨平。
可是当年还是修士的火妍媸,何曾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呢?
不需要依附男人而生,不需要在任何人的眼色下过活,她纵然与这个世界交手多年,却光彩依旧,兴致盎然。
“那倒是,等到你死了,我会记得参加你的葬礼的。”沈玉衡摸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
火妍媸会死,这已成定局,她虽是神体,却也不能够逆天改命,一饮一啄,皆有因果注定。
若是她贸然插手,能拦的了一次,却拦不了第二次。
江城惊骇的看着沈玉衡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着生死之事,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能够如此狠心?!
“那倒也不错,妍岚如今也该下朝了吧?”火妍媸话音方落,就听见了一阵沙沙声。
随后就是那掀开帘幔进来的身影,不是火妍岚是谁?
一进来便瞧见那坐在床边的沈玉衡,火妍岚也愣了一下,只是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国主,到底是沉稳了许多,只是愣了一下,便恢复了一张笑颜。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火妍岚坐在床的另一边,笑着看着二人。
“城儿,你先回去吧。”如今又多了一个人,这本来就不算空旷的空间顿时有些狭窄,火妍媸扭头对着男人吩咐了一声。
江城虽有些不放心,却也敌不过火妍媸,最后只能够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唉,我前几日在昆仑见到溪逾欢,他如今孩子都这么高了,结果如今连妍媸都有了枕边人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火妍媸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倒是火妍岚执起了沈玉衡的手,颇为认真的看着她。
“玉衡你是不知,当年江城刚入宫的时候,姐姐和江城是天天在我面前腻歪,当真是都要把我的眼睛闪瞎了。”
“你若是找,这火国那么多大好的儿郎,还愁无人相陪?”
“那怎么能够一样嘛。”火妍岚嘀咕了一声,目光忽然对上沈玉衡的双眼,耳尖顿时微红。
若是有人如同当年的攸宁公子那般,似乎也不错呢,只是可惜,这个世界上只有沈玉衡,而没有攸宁公子。
三人许多年未见,如今重逢,不知道有多少体己话要说。
沈玉衡看着两个姑娘的变化,心头又是感慨,又是欣喜。
如今火妍岚和火妍媸的理想都已经实现,火国在她俩的治理下也渐渐的强盛起来,假以时日,火国定然是一方霸主的存在。
只是却未曾想到,当年的姑娘们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火妍岚那满脸的伤疤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淡去,只是脸庞却仍旧显得有些狰狞,她的眼角多了细纹,哪怕再保养得宜,也不见少女时期的风华。
仿佛昨日还是那赤发的少女骄傲的看着她,今日眼前的少女就换了个模样。
火妍岚还有许多折子要批,过了片刻,便有宫人抱着一大摞的折子进来了,沈玉衡看见那数量庞大的折子,也吓了一跳,然后就是满脸同情的看着火妍岚。
一想到火妍岚要处理这么多的事,她的头皮都直发麻。
想一想当初在修真界,那些大小事务都有沈水琚处理,她只要好好的修炼成为沈家的招牌便行,如今冷不丁的看见火妍岚一天要处理这么多的事务,她自然觉得惊悚了。
火妍岚却已经习惯了,找了个光线明亮的地方就开始批阅折子起来。
火妍媸身子不好,如今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那轻浅的唿吸和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睫毛让她愈发的显得柔弱动人起来。
沈玉衡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有些放空,她的耳边只剩下火妍媸的唿吸声,还有火妍岚轻手轻脚批阅折子的声音。
这样静谧恬淡的感觉让沈玉衡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若是能够一直这样安宁的度过余生,倒也是一件令人欢心之事。
只是想到如今还在危难之中的九州,想到她所惦念牵挂的人,沈玉衡又是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
焉能够没有闲事挂心头呢?她必须马不停蹄的前进,必须在这浩渺天地之中追寻,方才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了了,她才能够真的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吧?
只是不知那时,会不会还有更大的危机等在她的面前。
第八百零八章:火妍媸崩
火妍岚坐在床边,双手颤抖着执着那双已经瘦的不成样子的手。
火妍媸整个人都被那锦衾覆住,只露出一张不足巴掌大的小脸。
“姐姐……”火妍岚的声音都在颤抖,执着火妍媸双手的手亦然抖得厉害,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一滴接一滴的落在被子上,顷刻间晕染成一片暗色。
火妍媸费力的动着眼睛,她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安慰都说不出来。
自从三个月之前,她就已经彻底的卧床无法动弹,起居都要专人照料才行,而一个月前,火妍媸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舌根已经开始发硬,没两天,便彻底的说不出话来了。
她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吊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而今天,终于到了那一天。
沈玉衡一身素衣,静静的站在火妍岚的身后,她的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悲喜,仿佛如今在生死边缘行走的人不是她的朋友,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生死有命,死,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所有人都会死,只是区别在于怎么死罢了。
“她死了。”沈玉衡拍了拍火妍岚的肩膀,果然,火妍媸的双眼已经渐渐的阖上,双手也无力的垂下,胸口亦然没有了起伏。
火妍岚死死咬着唇,分明已经是泪如雨下,却倔强的不肯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是一国之主,纵然悲伤,却也绝对不能够显出一分的软弱来。
火妍岚的背影落在沈玉衡的眸中,那繁复的衣衫压的她的脊背几乎都要垮下去,这个姑娘,到底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啊。
“想哭就哭吧,没关系的。”她忽然伸出手臂,环住火妍岚的肩膀,那几乎要突出来的骨头硌的她的手臂生疼。
压抑的哭声从火妍岚的嘴里断断续续的溢出,她的双肩轻轻的抖动着,身后温暖的怀抱让她的眼眶愈发的发酸。
从今以后,只有她自己了啊。
与此同时,椒房殿。
睡梦之中的男人猛然惊醒,细瘦的五指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额头都是冷汗,脸色也惨白的不像话,仿佛才从什么噩梦之中挣扎出来一般。
江城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踏上,就已经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啊!
“沈,沈姑娘……”江城甫一看见那在晨曦之中静立的女子,便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沈玉衡虽然平素里穿的都是素色衣服,却从未有一次穿过这样的白,披麻戴孝的白。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炸雷似的声音,听着那人的声音,江城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然直接就昏厥了过去。
锦城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听到这道声音之后,泪如雨下。
“送君后回去。”沈玉衡揽住江城那虚软的身子,低声对着宫人吩咐。
立刻就有宫人接过了江城,送江城回自己的宫里去。
远方的金乌方才跃出地平线,这座本应该静谧的城池如今却已经被那惊雷一般的声音唤醒,满城哭声震天,连绵不断,仿佛连那金乌都跟着颤栗了几分。
火妍岚上了妆,只是那精致的妆容依旧掩不住眼角眉梢带出的疲惫,她缓缓从那宫门之中走出,身后是一大片的黑暗。
宫人在她的身后穿行,却和她隔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身为一国之主,火妍媸的离世给这个火国带来的影响非同一般。
满城缟素,入目所见之处,皆被一片刺目的白色占据。
江城的怀中抱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一身孝服映的他愈发的憔悴。
那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却是连发出一声哭声都不敢的。
“下,下雪了!”不知道是何处传来的一声惊呼,顿时引的灵堂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外头。
果然,地上已经浮了一层素白,仿佛这天地都在为火妍媸戴孝一般。
分明是九月的天,鹅毛大雪却已经飘然而至,整个世界顷刻之间银装素裹。
“功德……”沈玉衡伸手,接住那飘落在掌心的雪花,她的目光落在那棺木之上,喃喃自语。
若非是有大功德加身之人,是无法引起天地异象的,毫无疑问,火妍媸就是那个有大功德加身之人。
若是没有火妍岚和火妍媸,火国的建立不知道还要多久,如今这些人们怕是也依然在茹毛饮血,这大功德,火妍媸担得起。
沈玉衡的手猛然握紧,她何时才能够拥有足够的功德呢?只是功德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一举一动,皆有可能攒下功德,亦有可能造下孽障。
而她是神体,又不能够随意插手世间事,更是无端多了许多的束缚。
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染成红杜鹃,满城的飞雪之中,一身缟素的火妍岚捧着火妍媸的牌位,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火妍媸早就给自己建好了墓,对于死亡,她比谁看的都淡,如今她随风而去,却只留下活着的人伤心难过。
沈玉衡跟在火妍岚的身侧,一身孝服愈发显得飘逸若仙。
这么多年过去,她却还是光华依旧,仿佛岁月已经将她遗忘。
不,或许岁月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符号罢了。
压抑的哭声在人群之中不绝于耳,有的人在惶恐,有的人在悲伤,却也有人在窃喜,然而这无数种情感都交织成一片的哭声。
“姐姐,你放心,火国……不会没落的。”火妍岚双目仿佛在发光,她在心中默默的对着火妍媸发誓,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身后的江城抱着那个属于火妍媸的孩子,满目都是憔悴和沧桑。
原来内心酸涩之时,反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那些能够与人言之的悲伤,都不算是彻骨。
飞雪渐停,雪地上一圈又一圈的车辙像是大地上深刻的伤痕。
繁华的街道之上,只剩下一片缟素的颜色,此后这个火国,只有一位国主。
开国君主的崩逝让这座城池仿佛一夕之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机,对于未来深深的惶恐让他们脸上的笑意都一点一点的散去。
持续笼罩在整个锦城的压抑氛围之中,似乎在酝酿着某种风暴一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压抑之中会有什么样的怪兽出现,将锦城的一切繁华都撕碎。
第八百零九章:逼宫
时光总是匆匆,不过是几年,人们已经渐渐从国主崩逝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就连那个名字,都已经渐渐的被人遗忘。
许多人已经忘记了火国的开国君主是两个人,也遗忘了当年那个名为火妍媸的姑娘逝世的时候,他们是如何的哀恸。
人,便是如此健忘的生物。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白苍苍的女子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满脸的细纹已经将那错落的伤疤盖住,苍老的模样带出另种风华。
“晃又是十年了。”白女子对面的年轻女子笑着看着她。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火国唯的国主火妍岚,和火国最为神秘的国师沈玉衡。
当年火妍媸崩逝,火妍岚悲痛万分之下,夜白头,整个人也苍老了不少,如今强撑了十年,虽不至于油尽灯枯,身子骨却也不如从前硬朗了。
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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