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是开的各式各样的花,可是那些花都没有她的笑容来的好看,雪千重被她的笑容几乎晃花了眼,只想把这笑容好好囚起来才好。
“好看。”他单手撑在树干上,低着头,朝着她笑。
沈玉衡仰头看着他,只见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来,她的目光里只剩下雪千重那双眼睛,含情,却又不仅仅只是含情。
却不想眨眼之间,雪千重的身子就倒了下来,压在沈玉衡身上,艳红的血色在她的背后绽放开来。
他此次再次病倒,却真是一病不起,那山羊胡子的老大夫又被请来了雪家,瞧见雪千重的模样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竟然又熬了半年,怎能不称奇?
只是这次再诊脉,那老大夫却又是不住的摇头。
消渴疾已是无药可医,如今他又不知怎的染了痨病,此次还能熬过去不成?
雪家几个姑娘听闻雪千重又染了痨病,最小的那个当场就哭的背过气去,最大的那个却反手就给了沈玉衡一巴掌,口中大骂:“妖女!”
沈玉衡被这一巴掌打的直发蒙,她这半年给雪千重用灵气滋养身体,又在雪千重的吃食上注意再注意,怎么突然就染上了痨病?!
趁着沈玉衡呆愣的功夫,那几个雪家的姑娘却叫了仆从就把沈玉衡双手剪在身后,兜头一盆黑狗血就泼了下来,口中还大叫:“妖孽!都是你害我小弟性命,还不快快显出原型来!”
沈玉衡被这么一泼,当下就生了怒气,手里一捏决,那黑狗血瞬间朝着几个姑娘回泼了回去,她身上没染到一分,反倒是那几个姑娘个个都被染成了血人。
那些没见过沈玉衡手段的人皆是骇的不敢动弹,这这这,莫非小夫人真是妖孽不成,不然那黑狗血怎么转了个弯,全泼到姑娘们身上去了?
雪家的几个姑娘被这么一泼,更是怒火中烧,几欲要把沈玉衡撕碎,可又被沈玉衡的本事摄住,不敢动弹分毫。
“你们说我害了阿重,我瞧分明是你们害了阿重才是!我日、日教他引气入体,又用灵气给他淬体,本应该身子大好才是,可是阿重如今染了痨病,我才要说是你们做了什么手脚呢!”
沈玉衡望见躺在床上的雪千重一张脸白的几乎透明,整个人都昏着,在睡梦中却也在咳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声让沈玉衡听了更是心痛,她不由得怒而望向那几个雪家的姑娘。
她的目光冰冷,那几个雪家的姑娘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凡人,几乎被吓破了胆,都瑟瑟发抖的看着她。
“你说阿重染了痨病,可有法子救阿重?”她走到那闪眼胡子的老大夫面前,冷声问道。
那老大夫心下骇然,双股战战,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声音也抖得厉害。
“没,没法子……”
沈玉衡一眼横了过去,那老大夫顿时抖得更厉害了,连连改口:“有法子,有法子!”
“说。”
“痨病虽然没法子根除,可是若是悉心调理,还是能多活几日的,只要配上我祖传的金针……”
“还不去施针!”沈玉衡喝了一声,那老大夫忙颤颤巍巍的去给雪千重施针,心里不断祈祷着这个雪公子多熬几年啊,那妖孽也忒恐怖了些!
沈玉衡就在一旁看着,那老大夫心头惊骇,手都直发抖,沈玉衡在旁边看的直生气,干脆夺了老大夫的针。
“在什么穴位,用几分的力度,你说,我来!”
老大夫哪敢不从?只是看着沈玉衡施针,他却越看越惊,最后连害怕都忘了,只震惊的看着她。
这,怎么她的手法比他的还高明些?莫非她也是行医的?
沈玉衡却不管那老大夫怎么想的,她只是一丝不苟的给雪千重施针,等到施过了针,雪千重果然咳的不那么厉害了,然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他一看到眼前这混乱的景象似乎是吓了一跳,然后剧烈的咳起来,沈玉衡连忙扶住他,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阿重你感觉如何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沈玉衡关切的看着他。
雪家的几个姑娘见雪千重醒了,立时都哭起来。
“小弟!你可别被这个妖孽迷了眼啊!”那几个姑娘哭的撕心裂肺,仿佛沈玉衡真的是那个害人性命的妖孽似的。
雪千重震惊的看向了沈玉衡。
第二百四十四章:病(四)
“阿衡你……”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双眼睛里的情绪复杂,失望,震惊,各种各样的情绪都杂糅在一起。
沈玉衡见到他这样的目光,顿觉心中发凉。
他竟然也觉得她是个妖孽吗?也是,她翻手能招云,覆手能唤雨,能让百花同绽,能让百兽臣服,在他们的眼里,不是妖孽是什么?
“莫非你觉得我是妖孽?”
雪千重眉目微敛,只是再抬头时却已经是眸中带了几分凄苦之色,映着他那惨白的脸色,更显得凄然。
“我如何信你?”
沈玉衡连连退了数步。他如今说不信她?那为何不再她第一次显出本事之时就说出来,反倒要到现在才说不信她?
她从来都不怕被世人当成什么妖孽,她在乎的,只有他的看法罢了。
世人如何看她,那与她何干?
“哈哈,你竟然不信我?那你之前莫非都是装的?”她大笑两声,只觉得心底已经流起血来。
也许是她活得太久了,所以理所当然的觉得每一辈子的他都是一样的,可是如今才恍然发觉,每一辈子的他,都不是一个他。
恍然之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沈玉衡一摸,只摸到自己浑身都是黑狗血,那雪家的大姑娘正抖索着身子,瞧见沈玉衡的目光望过来,顿时扔了手里的盆,抖得跟筛糠似的。
沈玉衡木愣愣的抬起自己的手臂,只见那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一个又一个的小坑仿佛被煮沸的水一般,咕噜咕噜的冒起泡泡来。
不过是眨眼之间,她手臂上的皮肤就被黑狗血腐蚀了大半,露出森森的白骨来。
她怎么会被黑狗血伤到?她不是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仙人吗?为何黑狗血还能伤的到她?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剥离,就连几个壮汉上来拿绳子把她捆了,她都仿佛没察觉到一般,只是愣在那里。
雪千重似乎被这“真相”震惊到,顿时大声的咳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流了出来,然后他竟然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沈玉衡不知道自己被他们扯着走了多远,她只能看见自己一路走,血肉一路剥落,然后再生出来新的血肉,她的身后,全是剥落下来的血肉,一块又一块、
她是妖孽?还是仙人?
直到两只手都被绑在木头柱子上,她才有了一丝反应,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火堆。
那些感叹过她命途多舛的人们此刻都围成了一圈,高喊着要烧死她。
雪家的几个姑娘又哭又喊,哭诉她是如何如何害了雪千重的性命。
而雪千重却被扶着,一身染血的病衣罩在他的身上,风一吹就飘飘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整个人都吹散了一般。
他看着她,眼里有柔情,有悔恨,有惋惜,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想要为她说话的意思,也许在他的心里,更加相信她是一个妖孽。
不过片刻,那火堆就燃了起来,炽热的温度让沈玉衡的汗不断的落下来,火舌舐舔着她的皮肤,她却只觉得浑身都是凉的,从头到脚。
他们仿佛打了胜仗,为着烧死她这个妖孽而欢呼,而雀跃,可是当烈火燃了三天三夜,那个“妖孽”还完好无损的被绑在火柱上时,所有人都开始慌了。
透过火光,沈玉衡能看见雪千重的那张脸,不过是三天,他的脸色更差了,甚至只是看着他的脸色,沈玉衡就知道他的身子已经要撑不住了。
“火烧不得,这妖孽定然是能控火的!我们把她淹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就有人来解了沈玉衡下来,一个大笼子兜头下来把她罩住,然后她就被人抬着离开。
雪千重就站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她,沈玉衡看着那双眼睛渐渐阖上,却只觉得心里只剩下一片悲凉。
谁能杀得了她呢?
谁也不能。
可她如今却希望有个人能够杀了她。
转世的阿重再也不是阿重了,没有阿重,她还要这漫长的生命何用?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被绑了大石,然后冰凉的湖水就从她的鼻腔口腔漫了进来,瞬间让她的呼吸都艰难起来。
身子渐渐下沉,乱舞的黑发和水草纠缠在一起,沈玉衡的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一幕一幕的场景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她的一生那么长,却也那么短。
“阿重……”她喃喃自语,一滴泪已经落了下来。
泪水凝成冰晶,幽幽的蓝光瞬间把这个湖底都照亮,引的湖底的小鱼小虾都往这里游过来,在她的身边打着转。
那颗幽蓝色的眼泪,仿佛是她一生的缩影。
南浦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个“妖孽”偶尔还会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里。
雪家的公子又熬了半年,南浦的人都在猜测,这公子还能熬多久?有人说熬不了几天了,有人说未必,他多少次被人说没几日可活,还不是熬了过来。
果然,雪家的公子熬到七个姐姐都出嫁了,却还是活的好好的。
那日雪家七女同嫁,当真是南浦一大胜景,而那个被断言没几日活头的小公子被侍从抬着,只在那场惊世的婚礼上露了一面就昏了过去。
婚礼过后,雪家的公子又染了心疾,几乎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莫说是动,就连呼吸都困难,人说这次定然是熬不过去了吧?
人人都在等着雪公子熬不过去的那一天。
雪千重整个人都埋在锦衾里头,咳嗽声不断的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他的容颜虽在病中,却仍旧是那么摄人。
“公子,今日的日头落了。”仆从上来禀报。
“咳咳,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了?”
见雪千重病成这副模样,那仆从顿觉心下悲伤,小公子是造的什么孽哟!自小就百病缠身,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后来还叫妖孽吸了精气,幸而如今那妖孽已死,否则指不定要把小公子害成什么模样呢!
“是,落了。”那仆从用锦衾包着雪千重,把雪千重放到木制的轮椅上,应道。
雪千重艰难的点了点头,然后由着仆从推着他往前走。
一直到了书房,那仆从才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进了书房,雪千重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然后拧了拧砚台,只见书架之后出现了一条暗道,他嘴角勾起个诡异的笑容,进了暗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病(五)
滴答,滴答,滴答,一声一声的滴答声在这静谧之处显得更加诡异,尤其是那幽蓝色的泪珠散发出的蓝光映着那张苍白的脸,任谁瞧了都会忍不住骇然。
暗道渐渐走到了尽头,雪千重放下了手里的烛台,缓缓的走到那被锁着双臂的人的面前。
那人抬头,露出一张女子的容颜。
不是沈玉衡是谁?
沈玉衡从没想过,这一世的雪千重会是如此的模样,暴戾又阴沉,占有欲强大的可怕,心思深重,竟然不像一个正常的人一般。
他为了困住她,自导自演了一出抓妖孽的戏码,当那带着剧毒的黑狗血泼在她的身上,无论是妖孽还是仙人,都要被剥掉血肉!
“你这是戮仙,会被上天报应的。”叹了口气,沈玉衡道。
“不是戮仙,是求仙。”雪千重忽而一笑,双手环住她的腰,舌头舔过她的脖颈,带起一阵麻酥酥的感觉。
沈玉衡的睫毛颤了颤。
是囚仙。
她甘愿被这么囚着。
可上天不甘愿。
她能感觉到他的舌头舔过她脖颈处的伤口,血珠被他的唇舌卷走,只在她的脖颈处留下一阵阵湿润的感觉。
“你会遭天谴的。”沈玉衡看着他。
“我不怕。”他歪了歪头,嘴角还带着几丝血迹。
分不出是沈玉衡的还是他的。
他怕什么报应?上天不公!他已经活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上天还会有什么报应?!
他的眸色更深,里头闪动着疯狂的光芒,他连仙都敢囚,还怕什么?
“可我怕。”沈玉衡不再看着他,而是把目光落在那幽蓝色的眼泪上。
她不怕天谴,可是她怕天谴受在他的身上。
哪怕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最初的阿重,可他的灵魂还是阿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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