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顿,扬唇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一步登天?你不过是个落魄公子,何谈攀上你便能一步登天?”
易禾被荆长宁的话语唬得一怔,一时不知如何言辞,他细细将荆长宁的话语在脑海中来回咀嚼,忽然间有一道光从他的脑海中乍然而现。
若是此时易禾还将荆长宁当做一个普通乞丐,那他也太过愚钝了,他毕竟是一国公子,仔细咀嚼荆长宁的话语不由从其中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荆长宁言辞之间虽说很是无礼,但却句句皆是有所依据,皆能从中找出理来,更何况,以乞丐的模样,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这样条理有据的辞藻。
从荆长宁话语的第三点中,易禾脑海中一个陡转,文王,何太公,囚徒,乞丐。
两相联系,不难得出眼前这个乞丐话语之中的暗示。
乞丐与囚徒,那在此时此刻,易地而处,他是不是就代表着当初的文王呢?
思虑至此,易禾脸容上的愤怒和不甘在一瞬间隐去,他上前迎了一步,双手成揖,深深一拜到底。
“不知先生想要何为谢礼,小人定力所能及,双手奉上!”他恭敬说道。
荆长宁身穿乞丐衣,凌乱的发丝遮面,再加上本是孪生,面容没有一般女儿家的柔婉,在列国间行走,很少有人能察觉出她的女儿身份,所以一时间对易禾所谓先生的称呼未露一丝别扭颜色,受之欣然。
荆长宁又是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易禾,神色认真地说道:“先生之称,我便受下了,至于谢礼,容我想想。”
☆、第5章 青衫许前程
易禾对荆长宁此时的反应反倒是一喜,这便说明他所想都是对的,眼前这个身穿乞丐衣的人的确应当是个有治世之才的人,而且也的确有相助自己的心思。
荆长宁低头沉思了会,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衫,望向易禾说道:“给我一身青衫。”她目光认真,话语清澈而有力,“我还你一个锦绣前程。”
易禾面容浮现出喜色,又是恭敬一揖到底,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荆长宁。”
……
……
白色的雾气蒸腾而上,在四周氤氲出朦胧的水汽。
荆长宁轻轻地以水瓢掬起温热的水,闭上眼睛,扬起头,热水从上而下地淋着。
推了易禾找寻丫鬟服侍她的言辞,毕竟洗澡这种事,她还是一个人好些。
很多时候,总归是有些无奈的,七国林立,虽说礼乐崩坏,男女间的大防不像多年前那般墨守陈规,但她要做的事在世人眼中,不是一个女儿家可以做的。
十年前,师父于落雪原救下她,她拜师圣谷,学尽天下谋略,可是终有一点她无法改变。
指点江山,从来都是诸王与公子所为,一个女儿家,怎能纵横于列国之中?
就像当年庄新之所以答应放过荆长宁,也是因为一个亡国公主,在乱世之中,根本不可能翻出浪花。
思及此处,荆长宁眼眸中泛出亮色。
“那就瞒尽天下。”她自语道,“当天下已成定局,想来这些便不重要了。”
……
珠帘轻摇,轻散垂下的串串线珠被一只素手轻轻撩起。
易禾忙起身相迎,虽说心下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先生”仍有些怀疑,但若真是有惊世才能之人,自当以重礼相迎。
列国之中,皆有流传:千金易得,良才难求。
昔文王得何嬴,尊为太公,方有文朝盛世;林王得高扬,官至上大夫,得策论一举灭楚,并借楚兵夺得云国七座城池;云王凭严傅之策,一鼓作气退林兵……
无数的例子皆可以表明,有时候,得一贤才便能安一邦定一国。
易禾抬眸望去,却一瞬间有些神思飘渺。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青色宽衫柔软垂落遮住身形,领口之处绣着约莫一寸宽的靛青云纹,腰际之间则被布带闲散束住,唯有衣角之处垂落一串洁白如素月的玉佩。
再抬眸细看,那人一头墨发被青玉簪束住,眉微有些浓,却并没有迫人的气质,眼神沉静如深潭之水,却是不时之间划过生动涟漪,一眼望去,竟是一个秀致高雅的少年郎。
只是,是不是太过年轻了?
易禾从一阵震撼之中回过神来,细思之下还是恭敬行礼。
荆长宁见着易禾动作之间的一个停顿,心下也知晓易禾不可能轻易便相信自己。
她连忙扶起易禾,道:“公子不必多礼,在下也是来自乡野之人,听闻公子在丹国处境堪忧,想助公子一臂之力。”
易禾面露喜色,道:“不知先生有何高策,易禾愿洗耳恭听。”
荆长宁目光在四处一个晃悠。
易禾连忙道:“先生放心,四处闲人已被易禾遣散,先生但说无妨。”
荆长宁点了点头,出言问道:“在下在言谈之前,有一问想请公子告知。”
易禾道:“先生请讲。”
荆长宁面色一凛,低声问道:“不知公子志向如何,是想在丹国得到尊敬,还是能有朝一日回到易国做一个闲散公子,还是,”荆长宁顿了顿,“还是有志向问鼎易国君王之位?”
最后一句言辞,荆长宁压低了音调附在易禾耳边问道,声音低沉却没有丝毫颤动。
易禾神思一怔,再望向荆长宁的目光中含着疑惑却隐隐有些敬佩。
他是易王第三子,他的生母不过易国一个大夫之女,一向不得易王宠幸,生下他不久后便死了,连带他在易王面前也不曾得到多少颜色。否则当初易王也不会选择他出使丹国做为质子。
更何况,易王早在年前便立下世子,正是易国大公子修。
他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去奢求易国王位?
可是……
易禾望向荆长宁微带笑意的眼眸,似乎瞥见那小乞丐有些嘲弄的神色。
他为质两年,受尽屈辱,凭什么易修可以做王,而他就要在丹国受尽欺凌。
易禾起身,目光如炬,像是沉静多年的雪原遽然融化,从灵魂深处闪烁出一种渴望。
他又一次低身行礼:“望先生不吝赐教!”
荆长宁细细打量着易禾的神色变化,心中却暗暗舒了口气,她就害怕易禾没有勇气去争,好在,受尽屈辱以后,又有几人能不存翻覆与争夺的心思?
她又一次起身相扶,话语认真,带着沉沉许诺的意味:“我帮你!”
易禾望向荆长宁,那秀致的少年郎从眉眼间一瞬焕发出亮丽色调,若浓黑夜幕间一瞬破开墨色的华丽闪电。
一瞬间,竟让他从心底浮现一种信服,他倾身而前,恭敬地听着荆长宁的言辞。
荆长宁言谈从容说道:“若想帮你得到易国的王位,首先便是要帮你离开丹国。而离开丹国,必须要想办法说服丹王,再然后,便是让易王对公子心生悦色,直至废世子修,改立公子为世子……”
易禾认真地听着荆长宁句句言辞,荆长宁将丹国易国的局势一点一点剖析开来,丝丝缕缕,层层递进,最初之时,易禾尚能保持心性稳定,直到荆长宁将整幅易国蓝图铺展在易禾眼前,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时光悄然而逝,转眼间,天空明亮的日头渐渐西去,院落之中一棵百年梨树在地面拉出一条细长光影。
直到荆长宁将其间所有细节尽皆述尽,她端起桌上茶水润了润喉,目光之中闪烁一抹难色。
手指在案几之上轻轻敲了敲,眉眼之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望向易禾叹了声,说道:“可是说了这么多,还差最重要的一点。”
易禾目光如炬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嘴角一撇,露出一抹无赖的模样。
“这些事情要做来,需要钱啊!”
☆、第6章 始有凌云志
易禾听得此言,面色一怔。
荆长宁见易禾面色愣怔,不由自己也是面露愕然之色。
易禾搓着手,窘促问道:“不知先生需要多少银两?”
荆长宁犹豫了下,伸出一根手指头。
易禾赧然问道:“一百两?”
荆长宁摇了摇头,眼眸之中闪烁出犹豫的色调。
易禾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千两?”
荆长宁长叹一声,仰头望着屋舍的梁柱,说道:“一万两黄金。”
易禾眼神之中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以他为质三年的处境,别说万两黄金,就是千两黄金对于他来说亦是极大的数目。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易禾将目光望向对面秀致的少年郎,伸手长作一揖,躬身至底,已是从师长父君的大礼。
荆长宁一怔,有些愕然地望着易禾,一时竟未出手相扶。
易禾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恭敬却无比悲凉说道:“是易禾浪费了荆先生的时间了,想必易禾此生注定孤苦,也罢。”他长长叹息道。
话语声悲戚,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重重触击到荆长宁内心深处。
她忽然站立而起,依旧没有上前相扶,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只是银钱之事难以解决,你就选择放弃了?也是难怪易王会如此不看重你,将你送到丹国为质,想必也是看出你骨子里便能习惯屈辱侍人的日子,既然你都选择放弃,我却这样一心想助你成就一番功业又有何意义?”
荆长宁后退一步,忽然朗然笑道:“草木尤敢争云霄,浪子适辱终无尽。可笑,真是可笑!”
可笑啊。
她尚敢以一女儿身入乱世,以图复仇之事,而易禾枉为一国公子,竟是只因银钱之难便轻言放弃。
真是可笑。
草木尤敢争云霄,浪子适辱终无尽。
一句言辞在易禾耳畔萦绕,人生于世,草木尚且郁郁葱葱争夺阳光雨露,而他身为一国公子,竟就这样轻言放弃了吗?
易禾向着荆长宁望去,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荆先生尚未言谈放弃,他又为何言谈放弃?
真是浪子,浪子!
却在此时,只见荆长宁气极而笑,伸手扯开腰间束起的缎带,重重朝着地面上扔去。
随后伸手便将青衫脱下,重重朝着地面上摔去。
“既以一身青衫以许你一世前程,而你已言放弃,我又有何脸面着你之衣?”说罢,荆长宁扯下束发青玉簪,掷于地面。
青玉簪在地面碎做两断,清脆的声响一瞬间仿佛划在易禾心头,清开其间云雾。
眼前的少年郎只着内里雪色的薄衫,一头墨发散落而下,疏狂轻放。
荆长宁抬步便欲离开,口中依旧是不屑的笑声。
她开口复歌道: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声音透出一种亘古的悲凉。
玉京是文朝旧都,天下诸王并起后,文天子被迫迁都南方,昔日玉京在熊熊烈火之中化作过往尘烟。
而花城。
是楚国旧都,亦是一场烽烟,国破家亡。
荆长宁的歌声寥廓,似有血色在其间萦绕回转,竟是令闻者不由一瞬在眼前绘出白骨如山的惨烈画面。
易禾不觉心头震动,他步伐颤巍地向前拦住荆长宁,话语含着浓浓触动之情:“先生,是易禾错了,易禾在此许诺,决不再轻言放弃!”
话音落下,他低身捡起被荆长宁摔在地面之上的青衫,匆忙上前,恭敬递到荆长宁面前,道:“请先生原谅易禾一时言辞之失,还望助易禾重回易国,夺得大位!”
他的话语恳切,字字掷地有声。
荆长宁回过神思,伸手不着痕迹地拭去两腮边的清泪。
轻轻地,她扬起眉角,目光灼灼地望向易禾,一字一句重重说道:“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有下次,我绝不奉陪!”
她还不能走。
易国,只是她面向林国的第一站。
她必须帮易禾。
荆长宁伸手接过易禾递来的青衫,重新穿戴完毕,青玉簪碎落,荆长宁便任由自己的墨发披散垂落在肩头,她望向易禾说道:“银钱的事我来解决,另有一言告知公子,在未得我允许之前,今日我们之间的会面与交谈不可为他人所知。”
易禾应声称是,一时之间却不由对荆长宁心生钦佩。
她去解决银钱之事?
那可是一万两黄金,而且不提他们之间的会面,她便依旧是那个放浪的乞丐,连他的门客都不算。
她要用何身份用何方法去获取一万两黄金?
钦佩之余,易禾心中流露出疑惑,目光一个婉转间,却瞥见那翩翩少年郎沉淀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深切的狡黠之色。
不知何时,已是夜色渐浓,融化如水的月色映在那少年郎的眸滩深处,婉转之色不由让人心动。
易禾长叹一声,心想:这样一个秀致高雅的少年郎,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儿心?
思及此处,却见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