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荆长宁的眉眼清明起来,和萧嵘两相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那抹坚定。
为将者,审时度势是一关键。
他们都看得出来,丹国羽国五十万突然的退离,落峡之中,林军无论是兵力还是士气皆是沉入了低谷。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
“将士们,随我攻进落峡!”
萧嵘一声沉喝,浩浩荡荡的兵马向落峡推进。
这一次,他们不会输。
……
未过多久,远在临秋城的林蔚然便得知了这一切。
刚得到消息的那一瞬,他的面色亦是陡然泛白。
丹雪早已离开临秋城,羽溪生接应,五十万大军守护,直接借由月伊城奔赴羽国。
动作干净而利落。
林蔚然胸中冉冉而起一种不可明说的烦躁。
“丹雪、羽溪生。”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
可是没过多久,他收拾恨意,目光变得沉静起来。
此刻最急迫的事情不是丹国,亦不是羽国。
而是落峡。
本来拥有着不弱于对方的兵马,再加上落峡的地利,那里定然会成为四国盟军的埋骨之地。
可是如今前线的兵力差距已经三十万有余,那根本就不是地利若能弥补的。
正当此时,一人影从暗处走近。
那暗卫恭敬行礼:“羽眠和江瑟已经落入我们手中,约莫还需十日就可‘请’到王宫。”
林蔚然的眉眼一抬,眸底闪过一丝亮色。
他可是知道,羽溪生和羽眠这对兄弟感情极好,在他和林津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对兄弟已是将羽国王位几番相让。
他很好奇,如果羽眠落在了他的手里,羽溪生可还能像先前那般淡然处之?
可是……十天。
林蔚然目光又是一沉。
落峡撑不了十天。
他需要时间。
需要落峡能撑到羽眠赶到林王宫的时间。
可是战局之事一旦展开,所需要的时间根本就不是外力所能掌控的。
林蔚然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肩头轻轻抖了抖。
还有什么办法!
他需要一个拖延时间的办法!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
“司寇大人求见。”
林蔚然目光眯起,望着一如既往平静走进的墨凉。
那日之后他没有杀他,甚至是当做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墨凉不能死,他这把剑用起来太顺手,他有些舍不得。况且,他还有很大用途的。
林蔚然狭长的眉挑了挑,望着墨凉右肩道:“那日孤下手重了些,可有怪孤?”
墨凉平静地下跪行礼,道:“王上所行皆是应该,如何有怪不怪一说。”
林蔚然微怔:“既然伤了,就好好养伤。”
墨凉摇了摇头:“王上数日未曾召见臣。臣心多有惶恐,此番前来,亦是知晓王上有难。”墨凉以额触地,话音不卑不亢,“既然臣的妹妹触犯了王上,便如当初臣向王上所言那般。臣会像替王上除去其他障碍一般,除掉她。”
林蔚然望向墨凉的目光起了微澜。
“你这是……”
墨凉抬眸,目光恳切。
“四国盟军的先锋军,是我楚国的若敖军,我既然披着楚长安的皮囊,便当替楚长安做些事情。他们肯听我那个妹妹的话,不过是因为他们以为楚国当初只活下她一个人,没有选择的选择,一旦出现一个更好的选择,王上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林蔚然望着墨凉的面色浮现一抹奇怪的笑意。
墨凉继续道:“况且荆长宁如今依旧扮着男装,为的是什么?因为以女儿身难以投身军旅,更是难以服众。军旅之中皆是堂堂七尺男儿,谁愿意听一个弱女子的号令?若敖军是因为她是楚国公主,而四国盟军呢?荆长宁凭什么号令他们?”
所以,即便是如今兵力掌控在荆长宁手中,她依旧要扮做男装,甚至以文国公主文逸为遮掩,瞒尽天下。
林蔚然望着墨凉,神情在复杂中之中禁不住露出一抹遮掩不住的震动。
他想过以墨凉威胁荆长宁,但他没有想到这些。更没有想到墨凉会主动前来,揭开这样的一切。
“你想怎么做?”林蔚然柔下来些话音,轻声问道。
墨凉想了想,目光认真地望向林蔚然:“还请王上派臣去落峡,臣愿立下军令状,定解落峡之危。”
林蔚然轻蹙眉心,墨凉的意思是要林军的兵权?
“臣不需要兵权。”像是看出来林蔚然所思,墨凉话音不卑不亢,“臣只是需要一个,向天下人开口的机会。”
林蔚然笑了笑。
那便简单了。
“孤允了。”他说道。
☆、第299章 天将落雨时
落峡之中,战况已经僵持有两日了。
双方皆有兵马上的折损,虽然作为攻方,四国盟军的折损要多些,但三十七万兵力上的差距根本无法弥补。
战线一点一点朝着落峡之中推进着。
每攻下一点土地,萧嵘便吩咐兵士安营扎寨,设下防御。
虽折损了些人马,但落峡已经有一半落在了四国盟军的手中。萧嵘稳扎稳打,又有着景华几人在晚孟城和高城作后援,一半的落峡自然是稳稳地落入了众人手中。
当一半的落峡被牢牢掌控,局势便发生了又一种倾斜,两方相当,意味着林军的地利……已经失去了。
傍晚时分,营帐之中。
文逸将萧嵘赶了出去,抱着荆长宁蒙着脑袋呼呼大睡。
荆长宁颇有些无奈,但看着萧嵘吃瘪的样子又觉得颇是有趣。
望着像八爪鱼一般抱着自己的文逸,荆长宁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孩子这些天和她在诸国奔波了那么久,也是不易。她虽曾经女扮男装十几年,但一直备受文王的宠爱,说到底并未吃过太多苦头。
一路走来,文逸经历了很多,当初文鸿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一直担心她会一蹶不振,但她没有。荆长宁能看出来她伤心过,但她很勇敢地走了出来。
文逸有一颗很通透的心,她一直都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无所拘束,亦无所畏惧。
荆长宁又是揉了揉文逸的脑袋,颇有些宠溺。
“我的小媳妇儿。”荆长宁轻笑着叹了声。
萧嵘见营帐内落了灯,两个女孩子抱成一团的影子映在营帐上隐隐约约。他抚了抚额。
为什么有种心里酸酸的感觉?
真得抽个时间给文逸找个驸马,不然老是赖着他的小宁儿。
萧嵘叹了声,放着轻慢地步伐转身离开。
睡吧,安心地睡一觉。
明日,就是落峡之战定下胜负的时候了。
宁儿,你想要的,我都帮你夺来。
……
今日的天光有些暗。
天际的云朵厚厚地连成一片,将盛夏灼热的阳光遮掩了不少。
不热,但有些闷。
两边的崖壁笔直,仿佛直直刺入云霄。
在笔直的山崖之间,是两相对峙的军队。
百万之军,黑压压连成一片。
赵风不能再退了,再退下去,林军就会再无翻身的余地。
遥遥隔着百米的距离,两方开始放箭。
本就逼仄的落峡,百万箭矢在天际掠过,狭窄的空间里,不断有箭矢相撞发出峥峥之声,自天际落在崖畔,击打得到处是碎石滚落。
“列阵!”萧嵘一声令下。
前方以若敖军为首的数万将士密匝地举起盾牌,或跪或攀,盾牌相累,呈半弧状迎向天际如流星般的箭雨。
若敖军之后,是萧嵘的四十万隐军,他用了五年方养出的军,就算不能与当初的若敖军相提并论,但除却若敖军,在如今的这片天地之间,仅从兵力而言,这支隐军是世间最强的军。
就算谭易水曾经是右将军何正的副将,就算他以若敖军的行兵之法训练林军,但时间不过半年,仅从军力而言,林军根本无法和他的隐军相比。
对方亦是列起盾牌抵挡,但若敖军为首,隐兵随后。数万大军举起盾牌,开始向前推近。
这很难,从行兵之法而言,数万大军同时以盾牌列阵,同时保持着阵型的齐整向前推进,是很难的一件事,但若敖军和隐军做到了。
而林军做不到。
若是林军向前推进,队列必乱,队列一乱,便抵挡不了四国盟军的箭雨。
于是,赵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百万大军一点一点地向前逼近,一点一点侵占着落峡。
他若退,便会失去落峡的地利,林军若再想翻身,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可他挡不住。
不退,便是死。
赵风的神情有些恍惚,悲愤之中隐隐有些绝望。
……
墨凉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看着林军一点一点向后退去,就像看着当初楚国的城门一点一点被攻破。
真像啊。
墨凉想着。
抬头,墨凉安静地望着天际厚厚的云锻,黑压压地一片,有些沉。
轻夹了下马腹,身下的马慢悠悠地朝着林军的方向走去。
墨凉的面色沉静,眉眼轻抬,看不清他的眸底究竟藏了些什么样的情感。
达达的马蹄声淹没在箭雨和滚石的声音之中,一袭墨衣寥落。
……
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荆长宁敛了敛眉,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席延。
“给我副弓箭。”她说道。
席延没有犹豫,很快将自己手中的弓箭箭递到荆长宁手中。
荆长宁眯了眯眼睛,弹了弹弓弦。望了眼身前以盾牌组成的阵列。
几乎同时,萧嵘望了过来。
荆长宁扬了扬手中的弓箭,冲他点了点头。
萧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荆长宁脚重重在地面上一踏,青衣卷起一阵风,衣摆散开。
萧嵘侧身上前,荆长宁在他肩头重重一踏,萧嵘以肩为助力。
只见箭雨之中,一青衣少年旋身而起,几个动作,利落避让开密匝的箭雨。
持箭,拉弓,满弦。
一行动作行云流水。
……
墨凉望着四国盟军的盾牌之后凭空跃起一道青色身影,随之是箭起如雷。
“不错。”他赞了声。
随着墨凉的话音落下,林军阵列正中的盾牌被一箭射穿,持着盾牌的那林国兵士倒下,生死不知。
林国前方的盾牌陡然现出漏洞。箭矢顺着那方漏洞密匝射入。
荆长宁落下身影,冲萧嵘得意地一笑。
萧嵘颇有些无奈:“你呀。”
有些时候任性地像是个孩子,真拿她没办法。
“长宁真厉害!”文逸竖起拇指,眼睛亮亮,“不愧是我的驸马!”
萧嵘瞪过去:“夸人就算了,干什么还带上你自己?”
荆长宁听着前方的声音,林国以盾牌围成的防线应当是破了。
点碎成面,战场之上向来如此,一旦有一处疏漏,便会无可逆转。
本就在兵力和士气上处于劣势。
林军开始溃败。
墨凉安静地向着箭雨纷飞之处行去。
轻抬眸。
“这天,大概是快要落雨了。”他的话音淡淡,“雨水洗过,又是一番清朗。”
☆、第300章 让天下听着
“将军,撑不住了!”
李方复咬牙冲到赵风面前,沉声恳切道,“将军,快些下决定,是死战,还是撤退?”
“撤退?”赵风苦笑一声,“我们还有退路吗?”
李方复脸色一变。
再退,落峡便会落到对方的手里,而后面便是林国整片平原,一马平川之地。四国盟军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就算再退一步,就算从四国盟军攻打之下能侥幸留下一条命,林王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李方复话音颤抖,“我们真的要撑不住了。”
己方队形一破,盾牌组成的阻挡失去效用,便意味着直面对方的箭雨。而推进之际,对方的配合即是巧妙,盾牌相触相离之间形成一种节奏,分开间便是长刀从不宽的缝隙之间捅出。而当你回刀相抗,盾牌已然紧收,再无一丝缝隙。
就是这样无赖地像乌龟壳一般的打法。偏偏在落峡这样的地方很是有用。
赵风望了眼身后,身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落峡,在向后退,就是死路一条。
前方,无数将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将士们!是我赵风无能,对不住你们!”他沉声喊道,“但林国就在我们身后,父母妻儿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不能退!”
战也是死,退也是死,何不如死得轰轰烈烈些?
“为何不退?”
却听见一道清淡的话音由远及近。
话音未落,几匹战马忽地传来一阵嘶鸣。
李方复惊讶地望过去。
只见一墨衫少年脚尖不断点在战马头上借力而跃,踏着千军万马,朝着前线而来。
“谁?”赵风眯起眼眸,露出警惕。
李方复叹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