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伤离别
许太医最先来到东宫。
给雍若诊了诊脉; 又看了看雍若手上的疹子后; 许太医神情木然地说:“良娣这病叫做紫斑脓疹; 老朽曾在闽越一带见过、治过。这病既凶险又难缠; 老朽虽有法子治疗,但治好之后,良娣会容颜毁损、发丝落尽。还请良娣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花柔、玉净、焦竹等人都是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的!”
雍若懒得在这些人面前演戏,便只愣愣地盯着帐子放呆; 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许太医叹息一声,转头看着雍若,意有所指地说:“另外; 这病是要过人的。为了宫中贵人的安康; 良娣恐怕得移出宫去养病了。不知良娣可有什么自己喜欢的地方?”
自己喜欢的地方?
雍若想:她还真有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地方。
她与凤寥圆房的那个汤泉山庄子,有十分美好的回忆; 有清新的空气、开阔的视野; 还有一年四季都可以让她游泳的室内室外游泳池。
如果今后她能在那里生活; 再好不过。
“太子在延平县有一个御赐皇庄,那里有四口汤泉。若以汤泉之水洗浴; 我这病会不会好得快一些?”雍若暗示许太医。
许太医收到了暗示,点了点头:“汤泉之水对这一类疾病的确有些助益。良娣若能去那个庄子养病,应该能好得快些。”离京城远一点,你自然好得快一点。
“那就有劳太医去禀报皇后娘娘了。另外; 请太医帮我问问娘娘; 我出宫之前; 能否见见太子?”
雍若微微喘息了两声,努力忽略掉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觉:“我就远远地与太子说几句话,告个别。也免得太子突然见不到我,心中不安,诸多猜测……”
许太医再次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我会转告皇后娘娘的。”转身出去了。
玉净等宫女都围在床前,眼泪婆娑地看着雍若,既惶恐又痛心。花柔站在床边,深深皱着眉,神情凝重。焦竹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神情与花柔差不多。
“好端端地,良娣怎么会得了这个病?”玉净茫然无措地说。
雍若微微苦笑:“人的身体,五气不调便会百病丛生,此乃天道自然,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们若能看些医书,便可明白这个道理。”
千万别追究她为什么会生病!不然的话,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呢!
玉净只得不再说什么了。
雍若看了看她,又看看花柔等人,勉强笑了笑:“别在这里围着我了!焦竹,你带人守着昭德院的门户,不许人随意出入。
“花柔、玉净,你们俩带人去收拾行李,把我的日常用品都带上,再多带些衣裳。”
花柔等人便分头去办事,只留了小雪和两个小宫女在屋里服侍。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小宫女进来通报:“皇后娘娘正在准备送良娣出宫的车马。请良娣穿好衣裳,准备出宫。娘娘还说:她已派人去通知太子殿下,良娣出宫之时,应能与太子殿下相见。”
雍若松了口气,让小雪等人帮自己穿衣服。
她让人给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又用一条披帛裹在头上脸上,遮住了满脸的疹子、憔悴的脸色,只露出一双眼睛。
等小宫女来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时,她才扶着花柔走出卧室,走出了院子,就看到了站在昭德院外面的卫皇后。
一辆普通官宦人家女眷也可以用的翠幄青紬车,停在院门边。
见她出来,卫皇后便走过来,目含深意地说:“太子即刻就来。他来了之后,你与他好好说话,别让他太过忧心。”
雍若微微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话音刚落,她就隐约听到了一阵密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她就看到了凤寥正朝她飞奔而来。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同样在飞奔的太监。
“若若!”远远地看到雍若,凤寥就大叫了一声,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看到他满脸惶急、忧心如焚的样子,雍若的一颗心突然间软弱下来。她感到自己鼻酸眼涩,泪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她也只软弱了很短的一点时间,很快,那种软弱的情绪就被她的理智强力镇压了。
在凤寥离她大概十几步远的时候,她大声喊道:“别过来!”又朝他做了一个阻挡的手势。
可凤寥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仍旧直直地朝她跑来。
雍若只得飞快地吩咐焦竹:“焦竹拦住太子!”
焦竹站的位置,刚好处在雍若和凤寥之间。
听到雍若的吩咐,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上前两步,将凤寥拦腰一抱,死死地拖住了凤寥的脚步。
“若若?”凤寥站在距离雍若几步远的地方,既震惊又疑惑地看着她。
“我生病了!这病要传染人,太子殿下别过来。”雍若语速飞快地说,“你就站在那里,咱们说几句话。”
“我知道你生病了!”凤寥的语速也很快,“可是生病了就治病,为什么要移出宫去?还要移到汤泉山那么远的地方去?这一路颠簸的,你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太子殿下,重点不是我生病,而是这病要传染人!”雍若硬起心肠说,“我害怕把病传染给你,更不能把病传染给宫里其他的贵人!”
凤寥沉默了一下,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
他想了想,转身向卫皇后长揖道:“母后,以前的恒郡王府还空着,不如让若若到那里去养病?那里若若很熟悉,请医问药也方便些。请母后恩准!”
卫皇后叹息一声:“我原先也是这个意思。到汤泉山养病,是雍良娣自己提出来的。许太医也认为:雍良娣若能以汤泉之水洗浴,或许能好得更快些。我这才同意了,还打算让许太医跟着去汤泉山,专为雍良娣调治。”
她上前两步,托起了凤寥长揖的手,语气十分柔和地说:“不过,你若实在舍不得雍良娣,不愿意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便让她在以前的恒郡王府养病也使得。我没有意见的。”
凤寥放下了手,愣愣地看看卫皇后,又看看雍若,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隐隐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已,似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皇后娘娘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去汤泉山的。”雍若缓和了一下语气,“太子殿下,还记得去年正月,你在我家讨‘梅花茶’时说过的话吗?”
“梅花茶?”凤寥皱起眉头:我什么时候讨过‘梅花茶’了?
当时我明明是说:舍不得拿梅花煮水喝、要喝竹叶水的!
等等!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蓦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雍若,目光异常惊愕。
他终于反应起来了:在他和若若约定的暗号中,“梅花”代表平安无事!
所以若若故意说错当时的情形,只是为了让他接收到“梅花”这个暗号?
她是在向他报平安?!
可她此时此刻用暗号向他报平安是什么意思?
他十分疑惑地看着她,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性。
“你想起来了,对吗?”雍若看着他的眼神,松了一口气。
她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凤寥说:“当时,我们曾经说到过疫病控制的问题。太子也是赞同隔离病人的,怎么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时,太子就方寸大乱了呢?
“汤泉山的汤泉水,对妾身的病情或有帮助,恳请太子殿下允许妾身去那里养病。妾身也实在想看看那里的野花‘野草’了。”
在她与凤寥约定的暗号中,“野草”代表克制忍耐、静待时机。
凤寥接受到了她的暗号,抿了抿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道:“可是这一路车马劳顿,你怎么受得了?”
“有许太医一路同行,没事的。”
凤寥思索了一下,又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雍若有些伤感地说:“妾身娘亲的寿辰快到了。若妾身未能及时回宫,请太子代妾身送一份寿礼。妾身娘亲喜欢宫里的‘杏仁’露,若是方便的话,请太子在寿礼中添一份‘杏仁’露。”
“杏仁”代表“有危险”。
凤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雍若叹息一声,向凤寥行了个宫礼:“妾身有些撑不住了,先上车了。请太子殿下多保重!”
她扶着花柔,慢慢登上了马车。
车中的座位已被拆走,车厢底部铺着厚厚的几层褥子。上了车,花柔扶她躺下,在她身上盖上了一床薄被。
雍若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车厢狭窄,腿无法伸直,在马车里躺三天却比坐三天要轻松很多。
她刚刚躺好,就听到凤寥在车外说:“立刻把罗布叫来见我。同时,让他和他手下的护卫,立刻做好远行的准备。”
小桂子答应了一声,便飞奔而去。
凤寥挣开了焦竹的手,上前几步凑到了马车车窗下,撩开了车帘,小声对雍若说:“若若,记住我们的约定!那四个约定!”
雍若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微微点头:“好!你也要记得。”
车帘放下,马车辚辚起行。
凤寥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痛如刀割,视线渐渐模糊。
当马车消失在宫门外时,他闭了闭眼,拳头紧紧地攥着,克制着自己不顾一切拦下马车的冲动。
若若叫他克制忍耐、静待时机,他不能鲁莽行事!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事,可他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
“母后,儿臣心神已乱。今日就不招待母后了。”他转过身,对卫皇后深深一揖。
卫皇后叹息一声:“你不要太难过。等雍良娣病好了,你再接她回来便是。
“这昭德院你叫人好生打扫一下,用艾草等物熏一熏,除一除病气,等她回来时才好住。
“雍良娣这几日用过的东西,尤其是贴身之物,你也叫人好好清理一下,能销毁的就销毁吧!”
“是!儿臣记下了。”凤寥答应一声,扶着卫皇后上了凤辇,送卫皇后离开了东宫。
返回东宫后,他立刻叫人守好了各处门户,独自进了雍若的屋子。
在雍若的书房里,他看到了那幅被镇纸压在书案上的《劲草图》。
“疾风知劲草……”凤寥低低地念了一遍题在画上的那五个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画的是“野草”!代表“克制忍耐、静待时机”的“野草”!
他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将这几日的种种细节一串,心里已完全明白过来!
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蜷起了身子,用手捂住了自己嘴,泪如泉涌……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痛苦、愤怒……
若若!若若!他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我只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等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只要你活着,我活着,我们就会有希望!
————
雍若乘坐的马车在东宫门外,与拉行李的车、许太医和宫女太监们乘坐的马车以及护卫队伍汇合,一起出了宫城,往汤泉山行去。
她一直闭目躺在车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泪水不断从眼中滴落……
刚刚出京,罗布就带着东宫的数十名护卫快马赶来,连同皇后安排的护卫队伍,一起护送雍若。
第98章 太子克岳父
汤泉山皇庄; 有福禄寿喜四口汤池。
福汤和禄汤在室外; 比较大一些;寿汤和喜汤在室内,相对小一些。
清晨,当红彤彤的太阳从山尖尖上升起、阳光洒满整个庄子时; 雍若带着几个宫女,从自己日常起居的拢梅院里出来,往庄子里最大的一口汤池——福汤走去。
此时; 她已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她身上的疹子已经完全消退,但曾经长过疹子的地方; 全都留下了紫红色的斑痕。
这些斑痕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浑身的肌肤,有些地方还层层叠叠的。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 恐怕会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一头秀发; 也已全部落光,没有再长出新的头发来。
变成了一个秃头,她只好每天在头上脸上裹上披帛; 才不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出家人。
在花柔、玉净、焦竹等人看来; 她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是容颜尽毁、前途渺茫了。
他们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叹了多少声气; 又不断变着法子、出尽手段地讨好许太医,指望着许太医能够妙手回春,让自己主子重新恢复昔日的美貌。
雍若本人对这样的变化,却没有太多伤心、难过的感觉。
她本人没有密集恐惧症; 凤寥又不在身边; 不需要“女为悦己者容”; 她便对这些斑痕无所谓了。
头发掉光了正好!
没有了长长的头发、满头的首饰,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轻了几斤,走起路来前所未有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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