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若姿势不变,却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此乃小女子肺腑之言。”
“我家公子既然如此好看,你为何一直垂着头,不多看上两眼?”那文士声音里的笑意更浓。
“看一眼已是前世修来的福缘,岂可贪心不足?”不能多看,免得贵公子恼羞成怒。
那文士低声闷笑起来,笑完又道:“你以卖花为生,如今却要敬献花儿,会不会亏本?”
“实不瞒先生。此花是从小女子家中院角的一株梅树上剪下来的。要说成本,也不过是几分岁月沧桑,几分阳光雨露,再加上小女子精心呵护的一点辛劳。前两种成本,是皇天厚土之德;后一种成本,小女子甘愿为公子亏损!”
“真会说话!”那文士伸手接过雍若手中的花,笑道,“这支梅花,我代公子收下了!多谢你了!”
雍若再次福了福,并不抬头:“多谢先生!小女子告退。”
低头后退三步,再转身离去,并不再回头多看一眼。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
数到七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且慢!”
雍若心头一喜,脚步顿住,转头看时,便见那贵公子正朝她招手。她便走回去,十分有礼貌地问:“公子有何吩咐?”
那贵公子头也不回地朝那文士伸出了手,吩咐:“拿五两银子来!”对雍若道,“你虽甘愿亏损了辛苦钱,我却不愿白要你的东西。”
雍若忙道:“要枝梅花不过10文钱。五两银子也太多了!小女子找不开。”心里却乐开了花:乖乖,果然是贵公子,出手就是大方。银子啊!她穿过来之后还没有摸过银子呢!贵公子不会要我找零吧?!
贵公子道:“不用找,都赏你了!”从文士手中接过一枚五两的银锭,用四根手指拈着,指尖朝下,递向了雍若。
“是!”雍若便不再推辞,“既如此,小女子便愧领了!多谢公子!”低着头,双手向前,掌心向上平摊着,打算接银子——这姿势,十分恭敬。
贵公子拈着那枚银锭,缓缓递到了雍若双手上方,距离她的掌心只有寸左右。只待他手一松,那锭银子便会落入雍若掌中。
可突然之间,那贵公子却扬手一甩,那锭银子便向旁边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圆润的抛物线轨迹后,“咕咚”一声掉进了旁边的太液池中。
雍若傻眼了!
“哎呀!你怎么没有接稳?”那贵公子故作惊讶地说,语气却十足幸灾乐祸,“那可是五两银子啊!”
雍若木木地点头,盯着银锭入水溅起的一圈圈涟漪,心痛难忍。没错!那可是五两银子啊!那可是一笔巨款啊!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贵公子!
这时候银价很高,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千三百多文铜钱!一个平民百姓,有一两半的银子,基本上就可以过一年了!
对于她来说,哪怕算上周氏的医药费,五两银子也可以保证全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可它就这样掉进了太液池中!“咕咚”一声,掉进了太液池中……
雍若的心尖尖都在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头问那贵公子:“公子当真把那五两银子赏给小女子了?”
贵公子憋着笑,却努力做出一副诚意十足的表情来:“当真要赏你的!唉,可惜了!或许……你命里终究无横财吧!”
雍若朝他笑了笑:“公子厚赐,岂可沉入湖底,不见天日?”
她将笸箩取下来放在河堤上,又解下腰间木托,开始解衣服。
贵公子脸色一变,喝问道:“你要干什么?!”他那三个本来看热闹看得挺嗨的随从,也收敛了笑意。
雍若脱下棉袄棉裤放在笸箩里,将褡裢裹在棉袄里,又脱下破旧的布鞋放在笸箩边上,说道:“我去把那锭银子捞起来!”
她这不是自不量力。前世她就是冬泳爱好者,冬天下水游泳是家常便饭。这一世虽然缺少锻炼,却有漉漉托底,没有体力不支、溺死水中的风险,她有什么理由不赌一赌呢?!或许这苦肉计能真正打动这位贵公子,得到更多。
真的好想吃肉!真的好想吃白米饭!真的好想……很多事!
“你疯了!”贵公子脸上笑容全失,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你不要命了?!”
他的三个随从也是差不多的神情。此时虽已立春,但天气仍寒,人人都还穿着棉袄夹袄。这时节下水捞银子,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了!
“公子放心!小女子水性极好的。”雍若声音里带着笑意,扯下了裹住头和半张脸的包袱皮,露出脸颊上的一大片黑色“胎记”(其实是用锅底灰画的,用来防备登徒子)。然后她穿着补丁叠补丁的单衣单裤,赤着脚,利落地翻过了石栏,跳进了水中,立刻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
人穷的好处此时就显出来了!她没有钱置办专门的亵衣,就把夏天穿的破旧单衣补好了当亵衣穿,因而此时她穿着这样的衣服行走于人前,只显穷酸,不显失礼。
贵公子和三名随从看到她的脸时,被吓得齐齐往后一缩,竟忘了阻止她。
岸边的水不算太深,却也不浅。
雍若站在水边,把冰冷的湖水往自己身上浇,借此适应水温。等适应了,她便按照记忆,向那枚银锭的落水点游去。绕着落点游了两圈,回忆着银锭在空中的抛物线轨迹,脑中自动生成了一副银锭落水图,大致圈定了银锭的位置,也找回了一点冬泳的感觉,便一个猛子扎下去。
而此时的岸上,早已骚动起来。贵公子一行人,已经完全呆住了,只看着人影消失的湖面出神。
周围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不着痕迹地围过来,将四人围在中间,防止他们被人冲撞了。
周围看灯的游客,有说有人落水了,有说有人自尽了,有打听消息的,有深表同情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因灯会上人多,刚才雍若和贵公子说话时也并未避着人,便有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开始传播真相。
“那锭银子真是那位贵公子扔进水里的?”有人低声问旁边的真相帝。
“骗你做什么?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真相帝低声回答,看见贵公子的目光,畏惧中带着厌恶。
“那姑娘为了捞那锭银子,就跳进了水里?”
“没错!照我说,那姑娘怕也是穷疯了,才会这样要钱不要命!但愿不要出人命才好!唉,这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啊……”说着摇头叹息不已。
贵公子傻傻地看着水面,整个人都呆了。
他旁边的那个文士首先回过神来,低声劝道:“公子,还是叫人把那姑娘拉回来吧!别出了人命……”
贵公子如梦方醒,连道:“对对对!叫人将她拉上来!”说完又喃喃自语,“她是想钱想疯了吗?”
那文士便朝周围便衣打扮的护卫吩咐一声:“去两个水性好的,把那姑娘拉回来!”便有两人站出来,开始解衣服脱鞋,准备下水。
就在这时,众人突然听到一声快乐的高喊:“我捞出来了!”
雍若已浮出了水面,她眉开眼笑,高高举起一只手,手上抓着那枚银锭,从心情到声音都透着极致的愉悦。
岸上众人无不惊呆了!
这样的天色,这样冷的水,这姑娘竟然真的将一枚抛入湖中的银锭子捞了出来?!人群中,不知何人大声叫了一声“好!姑娘好样儿的!”,跟着人群中便有人欢呼鼓掌。
“你快上来!”贵公子冲雍若大喊道,感觉自己要疯了。
“好嘞!这就上来!”雍若将那枚银锭叼在嘴里,愉快地向岸边游。
她能这么快就顺利地捞到银锭,多亏了漉漉帮忙!
当时,她潜入水中,在银锭落水的大致位置摸了一圈,没有摸到,便浮上水面换气。换完气又潜下水去摸。湖水冰冷,体力流失得飞快。潜下水摸了三次后,她便感觉手脚渐渐有些麻木、变得有些不听使唤了。
正在危急时,她突然听到漉漉在她脑海里说:“宿主处于生命危险之中,积分透支条件达成。透支50个积分,补充宿主体力;透支20个积分,指示银锭所在位置!宿主积分余额为:-570分。”
雍若觉得四肢一暖,仿佛又充满了力量。跟着眼前灵光一闪,在这漆黑的水底,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枚银锭!
她大喜之下,连忙游过去,一把抓住了这锭银子,浮出了水面。
第3章 客栈
游到岸边,雍若湿淋淋地爬上了岸,翻过栏杆,赤脚站在了湖岸上。
对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来说,给人看了到脚,便十分不妥当。然而对于赤贫阶层的女孩子来说,没有鞋子穿是常有的事,赤着脚走来走去的也不知有多少,也没人会在意她们的脚是不是被人看了去。这便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了!
“多谢公子厚赏!小女子不胜感激!”雍若穿着湿淋淋的单衣,顶着滴水的头发,将银锭牢牢握住,向那贵公子福了福。
此时,她脸上那些用泥土和锅底灰弄出来的简单“妆容”,已经被水泡得七零八落,却又没有洗干净,让她的脸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公子,小女子这副落汤鸡的模样,您看了可还满意?”雍若微笑着问那贵公子。
虽然现在湿身,但单衣之内还有肚兜,加上这身体营养差,发育也差,整个人又瘦又干,胸前更是平得像飞机场,完全没有露点、走光之类的危险。
“我……”那贵公子回过神来,视线不由自主地闪躲开,不敢再看雍若一眼。
他脸色变幻了几下,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息一声,朝雍若深深一揖,有些磕巴地说:“我……我很抱歉!”
雍若心道:这才对嘛!能知道错,说明你本性还不坏。
嘴里却笑道:“公子不必道歉!这世上本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要得到额外的报酬,必得付出额外的辛劳。下水去捞银子,是小女子自作主张,心甘情愿。公子不必因此而心怀愧疚。”我这样为你开脱,你会既开心又内疚吧?
果然,贵公子再次朝她一揖,脸上的愧色愈加明显:“姑娘大度!我……在下……在下实在愧疚难安!”
雍若便道:“既然公子这样说,小女子便多嘴劝一句。公子生在富贵之中,对民间疾苦大约知道得少了些。民间有许多如小女子这般穷疯了的人,别说五两银子,便是一两银子,也有人愿意拿命去搏。公子若无意拿人命取乐,今后最好不要再做这等事了,免得当真闹出人命来,心里愧疚难安。”
贵公子一脸愧色地认真听完,默了默,第三次向雍若深深一揖:“姑娘所言,在下终身难忘!今后,再不会做这样的混账事了。”
得了五两银子,还教训了贵公子一顿,雍若浑身舒爽地点了点头。
她端起放在地上的笸箩,穿上鞋,再次朝那贵公子屈了屈膝:“小女子要去更衣了,免得着凉。就此告辞。”
又朝贵公子身后那文士点点头,转过身小跑而去——实在是出水以后越来越冷,跑两步更暖和些。
不远处有一家小客栈开着,她适才卖花时看到了。
虽然到小客栈开房要花钱,但这一点钱,可以算是今天这笔生意的成本。为了身体着想,不必太抠门。
到了客栈门口,雍若扬声道:“老板,来一间单人房,再准备一桶热水给我沐浴,熬一碗陈皮姜汤。再弄两个火盆、几根木棍来,我烤一烤衣服和头发。”
客栈老板被她这落汤鸡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招呼伙计给她开房,给她拿火盆,给她准备热水沐浴。
雍若跟着伙计,进了一个房间之后,连忙闩上门,哆嗦着将身上的湿衣服全脱下来,光着身子穿上了夹衣和棉袄棉裤,然后跳上床,拿被子往身上一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过了没多久,伙计送了火盆、浴桶、热水和香胰子等物进来,打躬作揖地说:“浴桶已经细细洗过了,这帕子也是全新的,姑娘尽管放心用。”
雍若又让他们提了一桶清水、一桶滚水进来,那些伙计也都陪笑着连声应了。
等东西都送进来了之后,雍若再次闩上门,脱下棉袄棉裤,爬进了浴桶之中。
真舒服!
她泡在热水中,极是满足地呻‘吟一声,觉得所有的疲惫和寒冷都迅速远去。
待水略冷,便拿水瓢舀了滚水添进来继续泡。等一桶滚水用完,她从头到脚都热乎乎的了,舒服得不行。
正要从浴桶里起来,便听到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说:“小妇人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有一位公子命小妇人将这些衣物给姑娘送来,说是成衣店现买的,给姑娘赔罪。”
雍若很惊讶:那位贵公子还没走?!突然想到之前伙计送东西时异乎寻常的热情,心中便已了然。便道:“你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