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纸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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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杏纸上春-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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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司凤池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但显然还是命人照应着李崇琰,今日他身上穿的苍色大襟春衫是团山常见的男子衣衫式样,此时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倒像本就是这中间的一员。
  “亏得凤池姐周到,否则若你今日还是穿的沙毂禅衣,只怕这些家伙要没心思敬茶神了。”
  听见顾春的低语,李崇琰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为什么?团山不欢迎南军?”
  “若叫他们知晓你是出自南军,”顾春轻声笑着,明澈的目光四下逡巡一圈,徐徐道,“你立马就会见识到南军的名声有多威风。”
  团山民风尚武,对南军又格外推崇,若今日忽然出现一位身着南军布甲的人,只怕立时三刻就要围个水泄不通,敬茶王当场改成拜战神。
  李崇琰显然不信,轻声笑哼:“小旋风,你又骗人了。在屏城时,你师兄并没有认出来我穿的是沙毂禅意,你也没有。”
  “我后来认出来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帮你?”顾春踮起脚朝前头望了望,才回头低声又道,“我们叶家是因习医的缘故,才对南军没有那么狂热。”
  所以,整个团山,只有本寨叶家一脉习医,其余皆尚武?
  片刻之间,李崇琰脑中似又有什么蛛丝马迹一闪而过,却被迎面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江瑶打断。
  江瑶挥挥手算是向李崇琰打过招呼了,立刻凑到顾春面前,略浮夸地低声惊呼:“这平日里竟没察觉……你怎么越长越像你师父了!”
  唔?
  李崇琰应声转头看着顾春。
  顾春忍不住抬手朝江瑶脑门上一拍,压着嗓子咬牙道:“你傻啊?没听过外甥肖舅?!”
  “哦,对,叶家家主是你舅舅!”江瑶恍然大悟地啧声摇头,“都怪你总叫他师父,让我时常忘记他是你舅舅。”
  因今年的主祭是江瑶的父亲,江瑶与顾春闲话两句话,就回祭台下帮忙打下手去了。
  待江瑶走远,李崇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要称舅舅为师父?”
  “因为,我不能和别人不同呀。”顾春眯眼笑答。
  不知为何,她此刻明明唇角弯弯,李崇琰却只想到四个字——
  强颜欢笑。
  ****
  十年前,九岁的顾春初到团山本寨投奔舅舅叶逊时,叶逊叮嘱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能和别人不同,否则我没法留你”。
  因为早在顾春到团山之前,叶逊已正式收养了叶盛淮与叶行络。也就是说,按原本的规划,下一任的叶家家主,只需要在叶盛淮与叶行络之间抉择。
  可凭空出现了一个血缘上离叶家更近的顾春,顿时让叶盛淮与叶行络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
  那年顾春遭逢家中巨变,行至团山这一路上已见过人情冷暖,虽年纪小小,却也隐约能体谅叶逊的为难之处。
  一个九年后忽然来到跟前的外甥女,与自小养在膝下的养子养女,若真要凭着本心取舍,叶逊自是该护在自己子女那一边。
  可叶家家主之下毕竟还有众多叶氏族人,当年的叶逊尚无十足把握力排众议,怕有朝一日族中会有人抬出顾春来与叶盛淮或叶行络打对台,到时必定引起叶氏的无谓内耗,后患无穷。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顾春必须尽量模糊叶氏血亲的印记,否则叶逊不敢让她在团山立足。
  那时顾春已无处可去,团山叶家是她最后的希望。为了能顺利留下,她当即行了拜师礼,从此与所有济世堂弟子一样只称叶逊师父。
  经年累月下来,众人也就时常忘记了,叶家顾春,原是叶家家主的亲外甥女。
  先前叶行络之所以对着顾春上妆后的脸发怔,其实不为别的,只因叶逊男生女相,姿容偏艳,而顾春的长相本就与叶逊有三两分相似,上妆之后那平日里刻意模糊的血缘之亲便忽然如拨云见日了。
  虽说叶行络那句“今日不许站我旁边”是随口的玩笑话,顾春当即也插科打诨抹了过去,可却也让她忽然警醒,在如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她绝不能与叶盛淮、叶行络并肩而立,需避免又引发叶氏族人多余的心思。
  毕竟这十年她与叶盛淮、叶行络的感情也绝非假意虚情,况且,最重要的是,内讧,是团山四大姓都不能承受的恶果。
  “你……”李崇琰见她神色落寞,忍不住轻声关切道,“有心事?”
  顾春回神,摆摆手向他感激一笑:“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一些缘由,总不能大大方方叫一声舅舅,偶尔有些失落又尴尬,没事没事。”
  顾春已许久不去想这些,今日忽然被勾起心中隐秘,自有些淡淡的伤怀。不过,当她抬起手背压在唇上隐了个呵欠之后,这些弯弯绕绕的烦恼立刻又云消雾散了。
  在江家家主的主祭下,众人过完敬茶神的祭礼之后,便又浩浩荡荡往西山去“请山泉”。
  半道上江瑶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春儿,我刚刚听说今日十一寨有人要向咱们本寨的不知哪个姑娘‘喊山’呢!”
  顾春一听也来劲了,眉眼俱亮:“我这么多年就没哪一次听过完整的‘喊山’!你快去打听一下在哪里喊!”
  “又不是跟你喊,蹦什么蹦,”江瑶急忙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小声些,“我再去探探,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跟着我走啊。”
  猛点着头目送江瑶又蹿进上山人群的最前头,顾春才忽然想起身旁的李崇琰。
  “呃,你……你有兴趣一起去瞧瞧吗?”虽是询问,可她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毕竟她又不能撇了他自己跑去玩。
  李崇琰想了想,见她那模样是真的很想去,便无所谓地笑着点了头,顺口问道:“‘喊山’是做什么?”
  “喊山求亲,”顾春笑得贼兮兮跟猫儿似的,“还是请求入赘的那一种。”
  李崇琰边走边扶额,心中忍不住嘀咕,这团山人的日子过得未免也过于绚丽多姿,入赘竟还得用喊着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补齐了,呼——


第12章 
  日照花影,风中有碎碎的鸟鸣。
  在江家家主唱念“请山泉”的祝祷词时,众人便齐整地行了执手拜礼。
  三巡礼毕,众人纷纷自山道旁摘下一匹箸叶折成锥形杯状,依次在泉眼中盛了山泉。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顾春递来的箸叶杯,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来,拿两手接着,”顾春捧着箸叶杯往他面前在递一递,笑意吟吟,“不说话,喝一小口就好。”
  李崇琰顿时悟到这大约是什么祝福的仪式,便依言双手接过,神色郑重地浅浅抿了一口。
  今日春分,山涧的泉水入喉微沁。
  见他饮下那一口泉水,顾春伸出拇指与无名指就着他手中的箸叶沾了沾,朝他眉心虚虚一弹。
  带着沁凉春意的水气骤然扑上眉间,毫无防备的李崇琰倏地紧闭了双目。
  而后,他听到她甜软软的笑音低语中恳切、和善的祝福。
  “愿你无病无痛,平安喜乐。”
  李崇琰徐徐睁眼望着她,心中有暖流清晰划过,无关风月。
  她的祝词毫无华彩,但对眼下记忆残缺、混乱的他来说,却是安心的源泉。
  虽两人相识才三日,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可他看得分明,这姑娘在济世堂初见他时并非全无防备的,可她仍是耐着性子对一位陌生的病患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只信她。
  “多谢,”李崇琰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打量了手中的箸叶杯一眼,扬唇笑睨她,摇头叹道,“你这手艺……抱歉,我实在夸不出口。”
  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答谢,只好借着老友般的调侃掩饰自己的无措与感激。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双手也是做吃食还算灵巧,”顾春笑得坦然,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短处,“若真要我做什么精细的活,那我这手就不算手,算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上门。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一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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