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滋有味又心中安稳……给个神仙做她都不换的,才不愿去搅和那些风云变色之事呢。
悠闲地晃上街头找了一家小食肆坐下,不慌不忙地吃了一碗馄饨后,顾春又在四处逛了许多摊子,顺道买了些炭笔与纸墨。
大半日过去后,瞧瞧天色差不多了,她才熟门熟路地进了青莲书坊。
开门做生意的人,通常最忌讳有人一大早上门收钱,她向来懂事,从不会去触人家的霉头,是以每回都是等到中午之后才登门的。
青莲书坊的彭掌柜将上一本话本子的尾款如数结给她之后,又痛心疾首的念叨了几句,无非仍是说她的话本子在中原的销量死气活样——
“说没人看吧,多少又能卖出去些;可那销量……哎,实在有如鸡肋啊。”
顾春老老实实地听彭掌柜抱怨完,又按照他的要求上书坊二楼去向鉴稿先生讨教。
鉴稿先生与她打了一年多的交道,大家也算熟识的,便也没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就说了。
“我这些日子反复琢磨了一下,”鉴稿先生捋了捋那把山羊胡子,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要说你这接连几个话本子里讲的故事,倒都有那么点意思……问题还是出在你的笔法上。”
“笔法”是个什么玩意儿?顾春云里雾里的偷偷挠头,尴尬笑笑:“先生,您别说太复杂成吗?”
鉴稿先生没好气地笑瞪她一下,“上回我建议你看的那几本别人写的话本子,都看完了吗?”
说到这个顾春就很自豪了:“您说的那几本我全仔细看了,前两个月去了趟翊州,还顺便在翊州州府买了几本新的回来,确有些许启发。”
正是她自入行起一直心存这份端正的态度,让鉴稿先生与彭掌柜都觉得孺子可教,因此她的作品虽卖得不好,青莲书坊却仍与她保持着合作。
鉴稿先生且喜且忧,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又问:“那照你看来,别人写的那些,与你自己写的这几本,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早先那本《将魂传》开始售卖之后,先生便提点过,说我文风太过刚硬,眼下我手上正写着的最新稿已经在改了。”
之前鉴稿先生便根据各地买家的反馈总结过,因为话本子的受众多是闺阁少女或闲散贵妇,《将魂传》讲的是立国初年的乱世情仇,杀伐凛冽的征战场面太多,给人的整体感知太过刚硬,不是十分对买家胃口。
在鉴稿先生殷切的关怀目光中,顾春蹙眉又道:“这回在翊州买回来的那几本是在中原卖得极好的,我虽才读了一本半……啧啧,路子很是香艳啊。”
见她张嘴就来,半点赧然也无,鉴稿先生轻咳一声,本着钻研探讨的态度,与她交流起来。“如今中原民风日趋保守,闺阁少女或闲散贵妇平日里都在后宅之中,对这男女之事嘛,嗯,便会,便会有一些……”
“向往?”顾春见他尴尬,便体贴地替他将话顺下去。
鉴稿先生眼含赞许,“因此,若要打开中原的销路,你也须得在这香艳二字上再多下些功夫。”
顾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忖在这“香艳”二字上自己下的功夫已经不算少了,可不知为何总是没有太大进展。于是又虚心求教:“请教先生,如何才能尽快习得香艳之精髓呢?”
鉴稿先生略一沉吟,给出颠扑不破的八字真言——
“多读,多看,多思,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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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读”这一条是很好办的,顾春当即就拿出才到手的润笔费尾款,在青莲书坊内又精心挑选了几本热门的话本子。
“多看”,这也勉强好办。虽说不能躲到谁家床底下去……那看看画儿总也差不多吧?
于是她又转道去了西街上的一家以售卖。春。宫画著称的小书坊。
这家小书坊的店小二态度非常热情,记性也好。因顾春去年刚入行写话本子时曾来光顾过两三回,小二看她面善,立刻热情地招呼道:“姑娘下午好呀!您许久没来了,最近挺忙吧?”
顾春对这个逢人自带三分笑的店小二印象深刻,倒不觉他突兀,随手自书架上取了一本新出的画册,和气地笑应他:“也没忙,去了趟翊州。”
“翊州好哇,中原富庶之地,”店小二机灵地瞟了一眼她手上拿的那一册,赶忙又从旁抽出几本相近的递到她手边,“那姑娘怎么没顺道在翊州买几册呢?”
顾春“嚯”了一声,边翻册子边摇头笑:“可别提了,翊州的姑娘若无父兄或夫婿陪同,轻易都不能独自上街!我就买了几本话本子都心跳得跟做贼似的,只怕若我说要买。春。宫册子,那店家怕是能头一个报官抓我,没意思极了。”
店小二很捧场,听得直啧舌:“听您这样一说,那还是咱们屏城好。这又不偷不抢的,开门做生意还不许人买呀?”
“就是。”
顾春口中笑应着,随手翻到一页,恰是这本册子的男角儿将女角儿抵在墙上拥吻的画面。
说来也怪,从前她买的几本册子里都有这种场面,也不是没见过的。可今日不知怎的,只是目光随意这么一扫,脑中忽然就浮现起某个月夜下,药庐前的小巷中,自己被李崇琰叩在墙上……没羞没臊的画面。
店小二偷觑到她的神色,立刻笑嘻嘻调侃道:“我记得姑娘从前可是买了不少的,都老主顾了,怎么还能脸红呢?”
“瞎说,天太热,我这是给热红的!”
顾春逞强地鼓了鼓泛红的腮梆子,故作嫌弃地蹙眉,“小二哥,有没有更大胆些的?这跟去年那册《花妖宝鉴》的画法也差不多少嘛……简直毫无新意,不思进取!”
店小二机灵,深谙“嫌货才是买货人”的道理。听她这样说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反而立刻神秘兮兮地略凑近她一些,嘿嘿笑道:“咱们东家新近挖来一位从前专画避火图的画师,画面大胆又新颖。且还是咱们家镇店的老师傅亲自雕的版,刀工纯熟,线条饱满又流畅,那简直……啧啧,看过的人都说不正经!要不,我去后头给姑娘取来瞧瞧?”
想来是那册子的画面大胆得有些惊人,都没敢直接摆出来卖。
顾春扬手在滚烫的脸颊边扇着风,一手叉腰,假装豪迈且镇定:“行,劳烦小二哥快些取来,我要的就是不正经的。”
她可是为了钻研精进,为摆脱扑街的命运而下苦工。这叫什么?这叫上进心!
店小二飞快地去后头小库房取了一册来,见顾春对那画面效果颇为满意,便又重点将这本册子的纸张质量补充夸赞一番,再三强调这是大开本,以力证这本画册之所以比其它普通画册贵一些,是因它物有所值。
顾春痛快地付了钱,店小二取出一个小扁盒将那画册装进去,又顺手抽了张牛皮色的油纸再仔细包上一层,还热情地送了本薄薄的小字册。
“姑娘,这篇赋是域外传来的‘神文’,咱们东家私坊刻的,拢共只印了二十份,吩咐馈赠老主顾的,白送,不要钱。”
“多谢贵东家盛情,也多谢小二哥厚道啊!”顾春笑着致谢承情,倒也没看清送的那“域外神文”是个什么文章,任他一并包进牛皮色油纸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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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好画册后,顾春想想觉着还是该去谢一谢司凤梧,于是又去了城中一家有名的糕饼铺。
这家铺子的柚叶甜米糕是店主家的祖传手艺,光那主料“荫米子”就需先将粳米过水后晾上两夜才算得了精髓。再配上融好柚叶青汁的砂糖浆水和店家秘制配方,舂、打、晒、蒸,最后上模成形,工序繁复,口味地道,是远近闻名的伴手礼。
连州府宜阳的人都时常不远奔波二三十里,就为来买一些回去赠亲访友。
以顾春与司凤梧之间那足称可怕的交情,这样的谢礼不轻不重,倒也有些诚意,不至于突兀。
这家糕饼铺子生意兴隆,此刻虽是下午时分,门口依旧大排长龙。等顾春觉着自己都快被太阳晒化了,这才终于轮到她。
她略想了想,最终买了五份。
店家听她说还得骑马往山上走,便体贴的拿了五个小扁盒分别替她装好,还用牛皮色油纸再仔细包上一层。
这小扁盒的大小与装着那册“看过的人都说不正经”的画册的扁盒相仿,用同样的牛皮色油纸包了垒在一处,竟有些鱼目混珠的意思。顾春觉得有趣,便顺手接了店家递来的细麻绳,全给它们捆做一摞。
待顾春抱着一摞糕点盒子及新买的话本、纸墨、炭笔回到济世堂时,日头已偏西。
花芫冲她勉强笑笑,告知她花四已经离开,并让人将豆子带出来交给她。
于是顾春牵了马来将豆子安置在马背上,又找济世堂掌柜的拿了个褡裢布袋将书册装好扔在马背上。临走前顺手拍了拍花芫的肩头,也不多嘴问什么,笑笑便上马回寨去了。
回寨后,顾春分了一盒柚叶甜米糕给豆子抱着,再将他交到卫钊手上后,只说“我没亲自见着花四的人,有事你问花芫就行”,就去了江瑶家。
江瑶正忙得脚不沾地,欣喜接过她递来的米糕,却遗憾地表示还没忙完,不能留她吃饭。好在两人之间的交情也不计较这些,她笑笑便牵马回了自己家中。
叶行络替她将马拴好,又接了她带回来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听她要去向司凤梧致谢,大呼稀奇。
顾春抽出两个米糕盒子抱在怀里,笑得五味杂陈:“若他昨日不来警告我,我指定不会去深想。真要那样,我铁定就大意地将豆子带到花四指定的地方,赶上运气不好花四又正巧想做点什么的话,这可就闯祸了。”
叶行络想想也是这个理,便道:“可你一向怕他怕得要死,不然我陪你一道去?”
顾春摇摇头:“没事,我给了他就走的。况且,如今也没小时候那样怕了。”
“也好,都在一个寨子里,总有撞见的时候,老躲着也不是事,”叶行络点点头,又问,“诶,那你晚饭是在家吃还是又出去浪啊?”
顾春笑道:“我得接着替师父上凉云水榭赔罪呢!那位被打断腿的爷说了,这些日子都得陪他吃饭,这才算有诚意。”
见叶行络笑意戏谑,顾春急急打断她,笑得慌张:“师父和叶盛淮都不爱吃甜的,剩下的糕点就是咱俩的了,你多少给我留两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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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司凤梧来说,顾春敢主动找到自己面前来,已是多年来绝无仅有之事,竟还带了致谢的伴手礼,这就更出人意料了。
见他那张冷脸难得有了些疑惑之色,顾春笑得有些僵:“昨日你是好意来提醒我,我自是该谢你。就是话说得难听了些。”
司凤梧接过她的谢礼,常年冷成冰的脸也是个不会笑的,只清了清嗓子,轻道:“客气了。还有……对不住。”他很少接触外人,确实不怎么会说话。
该致谢的一方致谢了,该致歉的一方也致歉了,两人面面相觑,再无话可说。
顾春便抱了怀中最后那盒子甜糕,笑着冲司凤梧挥挥手,转身往凉云水榭去了。
当她行到书房门口时,恰逢隋峻刚从里头退出来,两人险些撞个正着。
隋峻才向李崇琰回禀完顾春今日在屏城的行踪,转头就看到她本人在跟前,一种莫名的尴尬使他只能沉默地摸了摸鼻子。
因很满意自己先才在司凤梧面前镇定的表现,心情大好的顾春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笑意明快地与他寒暄道,“峻哥,你不穿衣裳……呸,不是,我是说,你不穿黑袍真是对极了!这身靛蓝色衬得你很有大将之风呀!”
隋峻被她的口误吓出一身冷汗,惊慌地回头望了望书房里那个瞬间黑脸的人,干脆地从二楼回廊翻身而下,逃命要紧。
“好身手……”惊呆的顾春扭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回廊,啧啧地进了书房。
她一抬眼就看到李崇琰幽怨的黑脸,便笑吟吟过去坐在躺椅旁侧的雕花圆凳上,将怀中的糕点盒子捧到他面前。
李崇琰骄傲地哼了一声,面色稍霁,口中却抱怨道:“我当你不回来了呢。”
顾春皱了皱鼻子,笑得乖乖的:“说好日落之前回来的,童叟无欺小旋风从来不骗人!呐,给你带了点心。”
“我受伤了,得有人喂才能吃。”李崇琰憋着满眼的笑意,挑衅地觑她。
顾春笑着往他伤了的那条腿上轻拍一下:“合着你往日都用脚进食的呀?”
吃痛的李崇琰没好气地皱着脸,也是笑。正要说什么,隋峻却去而复返。
“殿下,司凤梧……有事找顾春。”
李崇琰坐正,敛了面上的笑闹神情,与同样疑惑的顾春对视一眼后,沉声道:“请他上来说。”
片刻后,司凤梧在隋峻的带领下进来,先向李崇琰颔首致了礼,又神色古怪地皱眉对顾春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司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