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纸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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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杏纸上春-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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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毕,她心中止不住喊糟:完了完了,怕不是叶盛淮的方子有问题,把人给吃傻了吧?
  赭衣公子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别声张……拜托了。”
  他微仰起脸望着立在对面的顾春,眼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茫然与困惑。那声“拜托了”说稍显迟疑,无端透着股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一听就知是个不常求人的。
  “你……”事情显然超乎之前的所有预料,顾春一时语塞,竟不知该问些什么。
  “晨间我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只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便是不能随意任人近身,不能随意吃别人拿来的东西,仿佛那些都是很危险的事。”
  顾春幼年时遭逢家中巨变,惯见世情冷暖、千人百面,生平最擅长之事便是看人脸色。此刻赭衣公子眼中的茫然与诚恳半点不似作假,对他这番话,她是有八分信的。
  早前叶盛淮不是说过,这人是晨间才突发高热么?没听说过有人才高热个把时辰就坏了脑子的呀。
  况且此刻瞧着他眉眼清明……哦,不对……
  “你的意思是,晨间你刚醒来时,就发觉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顾春盯着他直皱眉,满脑门子糊涂官司,不自觉地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赭衣公子重重点头“嗯”了一声,回视她的目光中重又生出淡淡的期许。
  “哎,不对啊!”顾春不轻不重地一拍桌,惊得赭衣公子倏地周身绷直。
  “既你说有直觉警醒你不能吃别人拿来的东西,”顾春略抬了下巴,微微眯了眼,目光锁定他面上的神情变化,“可晨间我拿药给你时,你分明喝了。”
  虽是不情不愿的,但也并未顽抗到底。这显然有悖于他口中所说,“不能随意吃别人拿来的东西”。
  赭衣公子安静地听她说完后,抿了抿唇,惭愧又诚实地答道:“那是因为你喂给我喝之前,自己先喝过一口。”
  他虽脑子一片空白,却也明白那时自己浑身发烫且手脚乏力,是需要服药的。
  惊闻自己在无意中当了一回别人的试毒银针,顾春右肘撑在桌上,以掌托腮,郁郁地翻了个白眼,又细回想了一下晨间的种种,才懒懒掀了眼皮回望他。
  “我没喝,我只是稍微就口碰了一下,试试药凉了没。”
  赭衣公子却十分笃定的回道:“正因那时瞧出你是无心之举,我才敢肯定你对我是无害的。”
  “那我还先拿银针制了你的穴道呢,当时你被制住动弹不得,我若是要剁了你,简直就跟剁只鸡鸭一样容易,”顾春脑中越发理不清楚了,“打哪儿就看出我对你无害了?”
  “可你没剁,”赭衣公子倔强地坚持着自己对她的这份莫名信任,“我眼下脑子空空的,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信,这才叫他们请你过来……”
  他需要有人来告诉他自己是谁,可除了顾春,他不敢让其余任何人知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件事。
  “大哥!不是我不愿帮你,是我俩真不认识!”他那信赖的求助目光让顾春无力招架,欲哭无泪,“也就是晨间你问了一句我是谁,哎呀,我那时就不该答你的……”
  这下可好了,这人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只记得她叫顾春,可不就赖上她了?
  顾春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忽然抬手指了指紧闭的门扉:“门外那俩应当是你的护卫,干嘛不问他们?”
  赭衣公子迟疑又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他们能不能信,只是始终有种感觉,就是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可能会有危险。”
  见她又瞪眼,赭衣公子连忙又补充道:“性命攸关的那种危险。”
  顾春认命地抱头叹息,性命攸关都祭出来了……
  要是不帮这忙,将来若这人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不是吧。
  “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赭衣公子暗自打量她片刻后,徐徐将一物推到她面前:“这块玉牌,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对吗?”
  “为何这么说?”顾春骨碌碌转了眼,不答反问。
  “晨间你将我的匕首放回枕下时,顿了一下。那时我枕下除了这块玉牌,也没别的东西了。”
  顾春瞪着他。一直瞪着他。
  如此条理清晰、观察入微……却一脸无辜又真诚地说自己失忆了?!


第4章 
  院中有春风温柔拂过垂柳的枝条,荡起沙沙哗哗的细碎声,柔柔泼进午后的晴光里。
  “顾春,我只是失忆,并非失智。”
  在顾春满目思量的瞪视下,赭衣公子轻声缓道:“那块玉牌的来路与用处,你知道的,对不对?”
  虽是问句,虽是温和发问,却又是底气十足的肯定。
  他讲话并不咄咄逼人,反倒在不经意间透着一种自上而下的谦和。
  可正是这种不自觉的“自上而下”,使那份从容的谦和多了些并未刻意强调、却叫人不敢贸然挑衅的坚定威仪。
  此刻他的眼底眸心频频闪过的茫然与惶惑丝毫无伪,但他言辞间与之矛盾的那种仿若附骨的自信与果决,显然是经年累月养就下来的习惯。
  这家伙,从前定是惯做决断之人。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他手上有司家家主的令牌,他的护卫穿的是黑曜锦……能是什么普通人?
  想透这层,又忆起早前叶盛淮曾提过一嘴,说这人在来屏城的路上自马上摔下来过,顾春心中那一星半点的怀疑几乎就消散殆尽了。
  不过顾春不个莽撞的,即便信了他是当真失忆,也不会就此松口。“其实吧,我那时不过就是见财起意,但又及时克制住了自己的贪念。”
  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虚应他一句,右手指尖无意轻点着脖颈的伤布。
  “你骗人的。”赭衣公子顺着她的动作瞥见她颈上的伤布,指责的话语因心虚与自责而无端失了三分底气。
  明知她刻意打岔不过就是为了避开那枚令牌不提,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急躁,顺着她将话转开。
  “我可是有名的童叟无欺小旋风!”顾春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药碗,一面揣测着这人的来路,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替他将这碗汤药再热一热。
  赭衣公子见状,连忙自觉地端起那药碗,疑惑皱眉:“什么小旋风?”
  “没事,就是随口诌个名号,显得朗朗上口又威风凛凛,”顾春脑中并无片刻空闲,口中却嘲笑道,“这碗药我可还没替你试过毒,若是毒死了不能赖我啊。”
  赭衣公子暗暗瞥了她一眼,大约想到自己眼下有求于她,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你早前说过,这间医馆是你家的,替我开药的人是你师兄。我既只信你,那自然要信你家医馆。”
  晨间他虽突发高热,神智却是清醒的。当时她自说自话般絮叨了许多,可其中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些重要讯息,他几乎无一遗漏。
  “哎我说你……什么鬼脑子啊?不都失忆了么……”顾春忽然收声,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三日前收了个病人……左肩有长/枪贯穿伤……紧跟着就带伤骑马朝屏城来……
  叶盛淮晨间说过的话蓦地又在她耳旁响起。
  顾春怔怔打量他身着的赭色沙毂禅衣,半晌后在心中大骂自己一声蠢货。
  那制式,分明就是布甲啊!
  醍醐灌顶的顾春不着痕迹地放下托腮的手,缓缓坐直,眼帘轻垂。
  晨间喂药时,他的肩上渗出了血。
  长/枪贯穿伤。
  以伤口的新旧程度,再加上叶盛淮曾言,这人是三日前到的屏城——
  在什么地方会碰上使□□的人?那地方离屏城又正巧在七八日左右的路程?而此人身上巧而又巧地身着布甲制式的赭色沙毂禅衣!
  能将所有这一切都对上号的,那只能是距屏城七八日路程之外的南军驻地!
  惟有南军!多年来无数次将滋扰南境的游牧部族奴羯击退的南军!
  顾春连声啧啧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心中懊恼不已。
  蠢货顾春!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南军啊!多年来备受朝廷冷落,却从来恪尽职守力保南境安稳的南军啊!南境上的血肉之盾啊!
  想到自己竟丧心病狂地对一位南军的英雄以银针制穴,还捏住人家的脸强灌了药,顾春就觉得自己该就地扒出个坑来将自己埋了。
  脸朝下的那种埋法!
  虽不知她为何忽然面色大变,赭衣公子却敏锐地察觉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不同,料想事有转机,连忙豁出去似的打蛇随棍上。
  “请问,先前那黑袍是怎么求了你过来帮忙的?我若是……照着他的法子也求你一回,你就告诉我这令牌的来路,可好?”
  “不不不,我受不起的,受不起的……”顾春闻言惊得险些跳起来。
  此时再看他,只觉他分明器宇轩昂!一身正气!通身闪着光芒万丈!
  且不说什么家国大义,若无南军多年来浴血力保南境防线,她怎可能在这边陲之上安然地做一名扑街小话本作者呢?
  她顾春若胆敢受得这人一跪,只怕外头立刻就要晴空霹雳!
  赭衣公子见她原本灵动的眸中陡然盛满敬畏,愈发茫然了:“所以,你会帮我,对不对?”
  “帮!马不停蹄地帮!”顾春坚定地点点头,“你这枚令牌……我虽不知它为何会到你手上,但你既信得过我,我想我大约能找到一个知晓你身份的人。那人定然是可靠的,我以人头担保!”
  赭衣公子本就对她十分信赖,此刻见她忽然激动又热诚,不知为何就愈发安心了。
  “我信你的,”他站起身将那枚玉牌递给她,郑重相托,“只是,请不要叫旁人知晓我失忆之事,便是对着那位你以人头担保可靠的人,也请……”
  激动的顾春频频点头,当真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一个扑街小话本作者,有朝一日竟能为南军的英雄尽些绵薄之力。
  天!她就是写小话本子也不敢想出如此大胆又传奇的桥段!
  “不、不用给我,这你收好!我立刻去替你找那位知晓你身份的人,届时你好凭令牌与她面谈……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替你跑一趟!”
  顾春想了想,又殷切叮嘱道:“英雄!你先喝药,我去叫人替你换热的饭菜来……放心,我叫师兄亲自盯着替你送来,绝不让歹人有机可趁!”
  赭衣公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热切关怀惊得一愣,只能缓缓点头:“那就……拜托你了。你当心些,我等你回来。”
  自觉担了大任的顾春出了房来,远远就见隋峻与燕临正在西院门□□头接耳,满脸焦愁的模样。
  那两人一见她露面,立刻假作无事地散开,行迹格外可疑。
  她心中哼道难怪赭衣公子对这二人不信任。
  试想一个失忆之人,醒来后脑中一片空白,只见身旁跟了两个不知是谁的黑衣门神,且这二人又鬼鬼祟祟……谁信谁傻!
  此时顾春心中是彻底倒向赭衣公子那一边了,既知他对隋峻、燕临并不信任,便格外谨慎地只对这二人说他们公子是病中任性,自己已安抚妥当,晚些有人会另送热的饭菜过来,便匆匆离去。
  ****
  托付了叶盛淮替西院那位病人另做热食,并叮嘱务必要亲自送去之后,顾春也没空解释什么,急惊风似的去客院收了自己这几日写的手稿随身带走,接着就跑去济世堂的马厩牵了马。
  一路打马狂奔出了屏城西门,风驰电掣般直奔团山本寨。
  抵近本寨门口已是酉时,天光擦黑,有乌云压城,似有风雨将至。
  马背上的顾春片刻不停,只远远对寨前的卫哨扬声高喊:“叶家顾春急事回寨!”
  卫哨素来是由四大姓的子弟轮流担任,都是一同在本寨长大的,没谁不认得叶家顾春。
  她这火急火燎的一嗓子喊来,卫哨上的两名青年虽不知她遇到了何事,却也半点不敢耽搁,赶忙合力将路障挪开放行。
  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本寨主街尽头的那座大宅前,顾春连拴马的功夫都省了,跳下马背就往里冲。
  “凤池姐!凤池姐!”
  面容英气的司家家主司凤池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眉头紧皱:“春儿,你这是……有敌来袭?”
  顾春止了脚步,弯腰以双手撑着膝上三分的位置,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急急道:“是南军……南军有个人受伤了,在济世堂的西院……”
  这一路的马不停蹄导致她此刻心中狂跳,略换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他有你出入本寨的令牌!不是司家的令牌,是只有你才有的,贴金箔的那种令牌!对了,他身旁还有两名穿黑曜锦武袍的护卫,一个叫隋峻,一个叫燕临……不确定是不是真名……”
  一惯沉稳的司凤池眼中浮起讶异的神色,略沉吟片刻后,才道:“若你所言无误,应当就是真名了。”
  果然……找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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