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静莲湾的时候遇到点麻烦,陶燕坤先前吩咐除了她的车以外不能进; 后来吴妈出面才解决。
曾有良如向也第二次来陶燕坤家时一样,仔细环视周围,把摆设与摸黑那晚见到的一样一样重合了。
吴妈给他端上一杯茶醒神。
“谢谢你; 小吴。”
曾有良也是奇人,能把中年人的油腻和少年人的真诚完美融合在笑容里。
后来细想,他的油腻大多只是视觉上的; 红润的圆脸让他经常脸上冒光。
“看来向也真的没跟你在一块啊。”陶燕坤语带落寞; “我还以为他会跑去找你,然后你偷偷隐瞒了。”
曾有良坐单人沙发; 两手搭在扶手上,舒服的之感让他不禁抚了抚。
“没有没有,如果阿也真的来找我,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 是吧坤姐。”
陶燕坤微微颔首,“你说他还有两个爸爸在这边; 是怎么一回事。”
曾有良简要说了植物园的邂逅; 最后总结,“那时候时间紧,我也没来得及问他更多,不过阿也这人口风很紧; 我认识他几年都没怎么听他说过家里的事,所以……我也不清楚哪个是他真爸爸。”
陶燕坤把以前支教时候从当地老师那听来的信息综合起来,思忖片刻后说:“姓李那个警察是他亲生父亲。”
曾有良瞪大眼,“你怎么知道?两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啊——不过阿也向他妈,我看过照片,也是一大美人呢。再说——阿也姓向啊!”
陶燕坤睚眦必报,幽幽道:“我是他女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
曾有良小心翼翼端起茶杯,才到半路顿了一下,仿佛喝光能一雪前耻似地咕嘟一大口。
陶燕坤继续说:“能联系到他们么,没准向也去找过他们。”
曾有良想了一遭,放下杯子,“可以啊。”说罢,掏出手机便要打。
吴妈忍不住插嘴,“大晚上的有人接吗?”
曾有良指指手机说:“大晚上的没准警察在值班,和尚在念经。——不过,我看他们两个对阿也态度挺热乎的,应该没事。”
曾有良只蒙对后半段,他先前存过李星波的电话,那边很快接通,自我介绍后对方还有印象。
李星波说没有见过向也。
“那大师呢?”曾有良难掩失望地问,“我没有大师的联系方式,你帮我问问呗。”
不知是他自来熟的语气还是说话内容让那头不开心,只闻他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那老秃驴,要问你自己问。”
曾有良开的免提,纵然情况不容乐观,陶燕坤仍是在那声又爱又恨的“老秃驴”里弯了弯唇。
曾有良只好说:“……行吧,那你把大师电话给我,我来问。”
开免提的不止曾有良,李星波也礼尚往来似的让旁边人听到。
实木沙发上横躺着一个年轻男人,本来三人沙发足够长,但他脑袋只枕到三分之一处,两脚偏偏踩在扶手上,显得腿更长。
向也仰躺着,无动于衷听完曾有良的电话。
李星波收起手机,说:“已经挂了。”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向也忽然来找到他,说要用回李春光的身份。
李星波断职业敏感让他没有立刻答应,问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向也没回答,只提醒他以前做过的承诺,就问他现在肯不肯兑现。
“但现在办身份证那也不上班啊,最快也得明天。”
李星波满打满算,觉得还有漫长的一晚可以让他撬开这只蚌精,就留他住一晚。
但自从进屋后,向也就死鱼挺在沙发上,没闭眼,一直盯着天花板发呆。
李星波盯着沙发上懒洋洋的人,问:“这样真的好吗,他好像找你挺急的……”
向也脚踝转了转,像吹起口哨一样欢乐。
“我欠了他挺多钱,他当然急了。”
说得也倒是实话。
李星波搓搓脸提神,“欠了多少?”
“很多。”
“说个具体数字。”
向也听到他的意思,扭过头看他,李星波严峻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甚至点了点头。
“太晚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去□□。”
话毕,向也翻过身面向椅背,双脚也踩着扶手把自己完全蹬进沙发,被子上拉,夹进下巴底下。
李星波说:“小光,我是说真的。如果是钱方面的原因,你大可不必躲着他。我这十几年都一个人,没去馆子玩之后花销也不大,还是有点积蓄的。”
向也含含糊糊,像真惺忪的样子,“晚安,老李。”
“……”
陶燕坤这边也问完妙悔,与李星波同一个答案。
妙悔深夜接到陌生电话还挺意外,当得知号码是从李星波那漏出去,他发出和李星波类似的闷哼,也不知是对人还是对事。
“先休息吧,明天再做打算。”陶燕坤从沙发上站起来,“明儿一早去灵婵的福利院,问问她向也跟她说了些什么。”
早在曾有良来之前,吴妈已经致电福利院,问到灵婵按时回来休息,便不再打扰。
“还有打电话也问问天瑜,说不定向也找过她……”但马上想到两人可能也不太熟,“反正,认识向也的都问问吧。”
她让吴妈把他带往向也的房间,自己先行上楼。
“这小两口不会是闹别扭了吧,阿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曾有良跟吴妈上楼的途中小声嘀咕。
吴妈难得和他有共鸣,应声很快:“是吧,我也这么想。但坤姐说没有。”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曾有良笑着说,边走边仰头四顾打量,“坤姐家装修真的豪气啊……”
“但向也给坤姐留了个纸条,说什么‘要清清白白回来找你’之类。”吴妈说,“哎,向也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听起来要洗心革面?”
没有人会比曾有良更明白此中含义,也没有人比他更有口难言。
曾有良打了一个干哈哈,“也有可能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啊,谁知道呢,是吧。”
吴妈顺着一想,好像也能说得通。
时间不允许多做讨论,吴妈把他带到向也门前,推开道:“就是这里了,你今晚凑合一下吧。”
曾有良只是略一打量,忙说:“这还凑合,小吴你太客气了,简直比我住过的旅馆加起来还好。”
吴妈刚对曾有良来了点初识的好感,那声“小吴”听上去也没开始膈应了。她在他夸张的比喻里笑了笑,“那晚安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继续帮坤姐找向也呢。”
“嗯!”曾有良莫名干劲十足,拳头险些要捏起来做个加油的动作。
目送吴妈离开,曾有良红润的笑容好一会才收回来,又细细环视一遍房间颇有质感的装修摆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难怪向也要跟发廊街岁月一刀两断。
*
次日一早,吴妈看着客厅匆匆赶来的两个人,一时不知概感概陶燕坤有号召力,还是向也的人缘好。
除了李星波和灵婵,认识向也但又没有他消息的人都来了。
李星波没接电话。
灵婵是今早见过,她想加入“搜救队”——当然是她自己起的名,她敏感地猜测向也是不见了——结果被陶燕坤赶去乖乖上课。
“你一个小孩子瞎掺和什么。”陶燕坤说,“向也不是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么,才小学就整天逃课。”
灵婵撅嘴,“可是阿也哥哥失踪前最后见的是我,说明我很有价值啊。”
昨晚向也如以往来看她,给她点零花钱,没说什么就走了。
“你的价值就是乖乖上课,别给向也添乱。”
起了个大清早却毫无线索,陶燕坤厌烦小孩子那一面不禁开始张牙舞爪。
灵婵畏惧地缩起下巴,眼神往吴妈那求助。
吴妈不能明着胳膊肘外拐,再说也觉得小孩子不该多管闲事,哄着灵婵上了校车,然后和陶燕坤曾有良一起离开福利院。
这事陶燕坤牵的头,昨晚斟酌了一晚,决定还是先把向也以前的事按下不提,探出他们手里的信息。
空手套白狼的无耻,倒跟向也如出一辙。陶燕坤讪讪瘪了瘪嘴。
“大伙都是向也的朋友,我也不多说废话。”陶燕坤开始说,“一个理智清醒成年人说离家出走就一去不回,心里肯定是真有事了。离开前他留了一张纸条,吴妈——”
吴妈听命地把那张扎了盲文的纸放在茶几上,蒋天瑜和妙悔凑了上去,曾有良只稍微瞅一眼,便知与吴妈昨晚说的一致。
盲文底下还有一行汉字,是吴妈按陶燕坤翻译的写上去,字迹歪歪扭扭,远谈不上好看,看得出不常写字。
妙悔不由自主轻声念了一遍。
“下面一行是翻译,我让吴妈写的。”陶燕坤接着说,“我怀疑向也是找让他妈妈失踪的人算账去了。”
蒋天瑜和妙悔来之前,曾有良将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巨细靡遗告诉了陶燕坤,只是谈及和向也干的好事时遮遮掩掩。
那时候陶燕坤一句话呛住了他,她说,我都“引狼入室”表诚意了,你还是不肯给我透底么。
曾有良在那一刹那,忽然明白了向也为什么碰上这个女人就想金盆洗手。
这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如此淡然坦率地接纳向也年少轻狂的污点。她的接纳是正面而热烈的,不是虚与委蛇的试探或陷阱,就像一个海纳百川的拥抱,朝你张开双臂。
曾有良甚至说有点羡慕。
“所以,天瑜,我找你来是想知道你当初受人委托告诉他的事,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和他妈妈有关的吧。”
陶燕坤记起那天下午向也弄湿了她的衣领,脖子忽然感到丝丝凉意。
蒋天瑜轻轻嗯了一声。
陶燕坤往下,“还有大师——”
“妙悔。”中年男声打断。
“哦,妙悔大师——”
妙悔:“……”
“听说您是向也的爸爸,应该也知道他妈妈的事。大家把线索都都出来,合在一起没准能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妙悔踟蹰问出口:“你说的向也,就是小光吧。”
“……对,李春光。”
陶燕坤原来觉得向也一心一意对她,如今才察觉他的狡猾,包括她在内,所有人拿的都是一块拼图碎片,只有大家的拼一块,才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向也。
稍显安慰的是,她那块碎片比别人的大一些,也许还是最大的。
“李春光?”是曾有良那条声音,“哈哈哈,阿也以前叫李春光?这名字那么土,难怪他要改名,听起来太像李狗蛋了。”
妙悔和陶燕坤神情凝固。
“哈——”曾有良尴尬地笑,“开个玩笑,多好听啊,春光灿烂,桃花绽放。”
他的手机铃声及时救了他。
曾有良指指屏幕,“我先去接个电话,你们继续。”
“那个烂条子的。”
曾有良听到妙悔的提示,自己一看,果然是李星波。
陶燕坤听出点题外的意思,一个老秃驴,一个烂条子,这两位果真向也的爸爸错不了,可见向也埋汰人的功夫师出谁家。
她说:“接,开免提。”
曾有照做。
“喂,曾先生吗,我是李星波。我看到你给我打的电话,正好我也想打给你。”
曾有良忙说:“是我是我。您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有阿也的消息了?嗯,我是说小光,李春光。”
李星波那边静了片刻,曾有良险些以为信号出问题。
“那个……”李星波犹豫,“我当面跟你说吧,电话里说不方便。你在哪里,可以的话我现在过去找你。”
曾有良惊喜,“你先给个预告吧,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还是当面说吧。”
“你不会是把小光赶跑或者弄丢了吧。”
曾有良还来不及回话,妙悔突然插进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星波听出声音的主人,语气陡然转成吵架的架势,“老秃驴,你说什么话呢,你以为我像你故意把人丢大街上不管吗。小光是成年人,有手有脚,他偷偷走了关我什么事。”
“偷偷走了?你昨晚又说没他消息?”
这会轮到陶燕坤按钮不住,开始质疑。
“哎,所以我说当面说好吧。”李星波无奈又无辜,“他不但自己偷偷走了,还把他妈妈和他的那本户口本给顺走了……”
“好了,我们的‘小光搜救队’又壮大了一人。李警官,我在静莲湾的观旭府恭候您的大驾。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
陶燕坤凉凉地说。
果然是亲生父子,撒谎和遮掩的本性当真是一脉相传。
第51章 第四章
“还差三分钟够一个钟头; 来得挺快的啊,李警官。”
妙悔捻动佛珠; 看了进门的李星波一眼,念经般说。
李星波蹙眉; 忍而不发,“你半年不下山的,知道早上的交通有多堵吗; 我这赶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两手示意一身浅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