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也说:“那工作说完,我们该聊点私事了吧。”
“……”
“坤姐,前些日子是我冲动,对你有所冒犯、造成了困扰,我给你道个歉,对不起。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但以后再唐突你了。”
陶燕坤从听到那个称呼开始就隐约觉察到谈话的走向,向也很少用这个“称呼”,像是不愿承认她“姐”的身份。
椅子又嘎的一声,向也起身打算离开。
“上次说跟你学灯光那件事,约定时间虽然没到,我的想法没有改变,也不想浪费时间。”向也说,“坤姐,我们明天就开始好么?”
他最后声音很轻,是礼貌温和的征询,一般人都难以拒绝这份春风和煦。陶燕坤下意识端起杯子要喝,掩饰的动作被向也一句话拆台——
“坤姐,你杯里没东西呢,要我帮你热牛奶吗?”
陶燕坤镇定地放下,杯底传出细碎磕碰声,大概手还是颤的。
“不用。”
“那,坤姐,我给你把杯子收厨房去。”
陶燕坤透过杯子感觉到他的力度,松了手。碟子摩擦木桌的声音,他大概先拉过去再端起,临了可能回头说一句:“坤姐,晚安。”
陶燕坤听着厨房细弱的水声,歪起脑袋,指腹按了按头发,稳住发型一般。
忽然勾唇,轻吐几个字——
“小兔崽子。”
第16章 第十五章
“吴妈,你已经说了第五遍了,我知道喷泉和民歌最搭了。”
向也在一楼客厅继续翻那本《舞台灯光》,吴妈趁他喝水间隙寻他闲聊,状似无意实则有心提起他错失的晚餐,幸灾乐祸又魔性的咯咯笑蹂躏着他耳膜。
陶燕坤断了几天,接着上盲文课,向也得等到她中午有空才能把灯光学习的事说完。
吴妈又问:“你去过望海广场的吗?”
向也说:“去不起。”
“有机会去一次,晚上八点的音乐喷泉可美了。”吴妈又想笑,掩饰时眼睛眯成两枚细月牙,“最好找个女朋友一块带去,可浪漫了。”
怕她叨叨没完,向也忍着没开她玩笑。
“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陶燕坤扶楼梯下来,后面跟着盲文老师,上午的课结束了。
吴妈忙起身把老师送出门,回来说:“我告诉他昨晚我们为什么要出去吃饭。”
陶燕坤平淡地哦一声,坐到沙发中间她固定的位子,沙发角里的向也坐直身,把横在沙发上的腿放下来。
她说道:“这个是应该告诉他。”
向也顽固地磨磨牙,“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问了吗?”
“……”他的确没问。
陶燕坤也不打算和他多扯皮,开门见山道:“你昨晚说的事,我考虑了一下,给你两个选择考虑。”
向也洗耳恭听的姿态,“你说。”
陶燕坤也不绕弯子,干脆利落直指利弊,“第一条,你可以来我的工作室当学徒,开始工资肯定没你现在的高,但不至于不能生活,也不会太累,缺点是学到的东西零碎、片面。”
她适时停了一下,给他消化的时间。
“第二条,去上专业的培训学校,如果是白天的时间,那相当于脱产,如果是夜校,”她瘪瘪嘴,像换成自己也无法接受的样子,“夜校就比较累。费用也是另一方面考虑,按照现在的行情没有一万以上预算是不可能的。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向也听进去了,她只是个引路人,真正的东西还得跟其他师父学,不过如今她这样也不适合亲自教他,他也不奢望她会白教他。
“去你工作室,就相当于换一份工作了吗?”
他问得拐弯抹角,陶燕坤还是听出他关心的问题,没来由有点不开心,她从没考虑过要换人。但平白无故养一个闲人,这也说不过去。
陶燕坤说简单应了声。
向也没多考虑,只说:“那我去上夜校。”
他的果断叫她意外,“你可听清楚了,费用和精力上消耗可不少。”
向也说:“我听清楚也明白。要钱,要精力。”
也不知能坚持多久,陶燕坤见过太多半途而废的人,但不好打击他积极性。从手机里找出信得过的培训机构电话给他,“晚上我一般没事,临时要出门还可以找吴妈。”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会尽全力配合他上夜校的时间,一个雇主的理解和支持做到如此地步,向也甚至受宠若惊,已经不能奢求更多。
“谢谢你,坤姐。”
说实在的,陶燕坤被昨晚到现在这几声“坤姐”喊得发毛,总感觉这人感情虽然冲动,但心里太多弯弯绕绕,她看不透。
“等你打灯拿了第一桶金再谢我吧。”
向也无不真诚地说:“行,到时候去望海广场,请你上客轮吃饭。”
“……”
*
周末,向也回一趟发廊街。即将进入四月,天气回暖,他也得回去带点薄衣服过来。
曾有良不在,向也想起陶燕坤的话,特地将衣柜里的衣服嗅了嗅,也不知是否心里作用,好像的确有那么点味道。柜子是前任房客留下的,复合板材质,不可能是木头馨香。也不会是防虫丸,他不会用那玩意。
总之,统统扔进洗衣机便对了。
刚合上盖子从阳台进来,开门窸窣声响起,曾有良回来了,后头跟一只聒噪的灵婵,相较之下,灵婵的声音竟还比他的洪亮有力。
“哟,阿也回来了,正想找你呢。”钥匙叮当被丢进鞋柜上的豁边瓷碗里。
“阿也哥哥。”灵婵欢快朝他蹦过来,“你猜我们刚才吃了什么?”
向也说:“不带上我去我不猜。”
“……”灵婵自讨没趣供了底,“老曾请我吃KFC。”
大概这类快餐食品是每个小孩的童年执念,向也以前也有,被陶燕坤带去过一次,感觉也不过如此。
“怎么不给我打包?”向也道,“是不是老曾太抠门了没剩下?”
曾有良细声细气辩解,“胡说,全家桶呢。”
向也不在此话题上多停留,把灵婵哄去看电视,两人躲进曾有良的房间里。关门前特意把电视机音量调高,灵婵瘫躺马桶圈沙发上,不时摸摸滚圆肚子,腿也不带晃一下。
曾有良从门背后仔细听外头动静,灵婵没挪过来,于是放心地跟向也说:“你来得正好。”
向也截过话头,“别抢我台词。”
曾有良作出以师父自居的谦让,“行,小孩优先,你先说。”
剜他一眼后,向也压低声:“上回那定金,我想拿点急用。”
单身汉花销不多,向也平日正经工作的工资已经够他日常开销,从没见过他往家里补贴,这样开口要钱还是第一次。
曾有良掀起小眼皮,问:“咋了?”
“有用。”
“啥事,说说。”
“给我就是了。”
越含糊越有诈,“那么机密,连我也不能知道?”
向也只得找借口,“泡妞。”
曾有良脖子梗缩,“……哪个高级妞那么贵?”
“是啊,死贵死贵了。”
“……”
曾有良拉开衣柜门,把下层一堆花花绿绿衣服扒拉开,露出一个墨蓝色双锁保险柜。曾有良蹲过去先按下密码,然后到向也,柜门嘀嗒开了。
厚厚的几沓现金,本来约定等尾款到位再一起平分,如今向也急用,曾有良也开明地让他拿去救急。
向也保险地数了两万,收进夹克内袋,重新把保险柜门锁上。
“先借着。”向也说。
曾有良抬抬下巴,“泡到了别忘了带来给我瞧瞧。”
“必须的。”向也从夹克外面确认性地拍了拍,“对了,你说找我什么事?”
曾有良把衣服随便理了理,保证可以关好衣柜门,拉他到床边坐下。他抖出一支烟先递给他,向也依旧不抽,曾有良也没点燃,把玩地捏在手上。
“咱们不是做成了这一单吗,最近又有人想找我继续干,有这个数——”曾有良比出OK手势,“怎么样,干不干?”
向也皱皱眉。
曾有良继续深入,“我查了一下,那人是个贪官,还跟同单位的女人闹过桃色新闻,但被压下去了,结果当然是那个女人倒霉,被下放到其他单位了。”
曾有良果然了解他。向也与他一样,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行动的本质,比如灵婵那次,就因为对方是个公车色狼,向也出手了。
但没办法,不得不说向也很有天赋,第一次出手便干脆利落,曾有良甚至怀疑,他孤身飘荡是因为父母都在铁窗里。
可是向也摇摇头。
曾有良愣了,“你什么意思?”
向也说:“我不干了。”
每个字都懂,凑到一起却成了一句深奥的话。
“什么叫你不干了?”
向也换了一个文绉绉的词,“金盆洗手。”
曾有良一时无话,默然衔起手里的烟,佝偻着背沉思。
“为什么?”
向也不愿多说,“没什么。”
“为了那高级妞?”
这词听着容易混淆又刺耳,向也并不太喜欢,辩解道:“她有名字。”
曾有良没料到向也执着于此,心里俱是被背叛的怆然,话也吝啬了,“至于吗?”
向也说:“就这样了。”
“当真?”
“嗯。”向也试着解释,“这样一直下去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曾有良一脚踩床底支棱出的行李箱上,胳膊肘靠在膝头默默抽烟。隔了一道门板,电视机的声音依然盖过他们渐渐锋锐的沉默。
窗户来风,一根烟然到尽头,向也坐下风口几乎分享了一半,曾有良还是用那条尖细又缺乏气势的声音说——
“那你滚吧。”
向也愕然,“不至于吧……”
“你滚!”曾有良豁然抬头,和颜悦色总像个老好人笑眯眯的他第一次用称得上狠戾的眼神盯着他,“你没听错,我让你滚呢。”
怒火连烧到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身上,向也噌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架势仿佛给他撑了腰,咬牙切齿道:“你说的,以后可别后悔。”
“滚!”曾有良接近尖锐咆哮,“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
向也大步走开,门被拉开撞到墙壁,门框震动抖下细细尘土。
灵婵从沙发惊起,慌张地叫:“阿也哥哥……”
向也径自走进自己卧室,拉出行李袋把刚好脱掉第一轮水的衣服捞出装好,拉上拉链时曾有良从卧室追出来,指着向也鼻子骂:“你要是看不起这行当,就把钱拿出来!”
向也看着直戳脸面的胖乎乎手指,提着行李袋没说话。
“你不是嫌脏吗,人可以走,钱留下,别脏了你纯洁的灵魂干净的双手!”
向也气极反乐,乐得浑身颤抖,拉开夹克拉链,掏出两沓人民币抖了抖,统统甩他脸上,扎条散开,红彤彤的毛爷爷在半空微笑。
灵婵目瞪口呆,拿不准该先捡钱还是劝架。
“你以为我稀罕!”
向也提行李包,踩过几张掉地的百元大钞,一两张沾着他鞋底翻飞而起,他头也不回消失在门口。
第17章 第一盗·完
依旧是百叶窗半开的房间。
一幅泛黄的古画展放在空无一物的大班桌上,一个稍上年纪的男人拿着放大镜,伏在桌上瞧了许久,从一边撩起贴在地中海上的头发险些掉落。
他直起身,面带犹豫地望向沙发上翘腿而坐的男人。
“怎么样?”明辉眯起细长的眼,从细边眼睛后探究性地盯着他。
“呃……”地中海支吾,一转眼珠子,豁出去地说,“是赝品。”
“啊?”虞丽娜不禁失声。
“你再说一遍。”明辉危险地警告。
“老板,这的确是赝品。”地中海把放大镜移到边角一处,示意明辉看,“这里,像是不小心滴了一点水,这仿古便是仿古,真迹和赝品遇水晕开的痕迹是不一样的。”
明辉放下腿,质地精良的皮鞋踩在地毯上,足音被地毯吸收大半,但依然可觉他这一脚的怒意。
俯身仔细看,放大镜之下果然又一轮指头大的淡淡水迹。
“荒唐!”
地中海识趣地垂下脑袋。
“你可知道,要是鉴定错了,会有什么后果?”
地中海在男人的森然里瑟缩脖子,“老板,我拿我的生命作担保,这的的确确是赝品。”
“我也记得当初陶老头买的是真品,他虽然对古字画一窍不通,但那头老豹子爱慕虚荣,是绝对不会以次充好,打肿脸充胖子。你既然敢说这是赝品,那就说明肯定有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明辉哼一声,目光却是扫向立在一旁的康力。
康力眉峰微蹙,正想扬声力辩清白,“老板——”
明辉伸出手掌制止,“康力,我知道不是你。你跟在我爸身边二十几年,年纪比我还大,按理我还应该称你一声‘哥’。经你手的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