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陪她说说话。”雷氏挥一挥手。
程寻的二嫂卢氏怀孕近九个月,行动不便,每日按照大夫的吩咐,在院子里慢慢走动。程寻来到二哥二嫂的院子,正碰上二嫂在青嫂的搀扶下缓缓行走。
一眼看到小姑子,卢氏笑道:“呦呦回来了?我怎么说肚子里的小人儿今儿个动不停,原来是知道姑姑回来了。”
程寻点头,同二嫂寒暄几句,又将自己特意从燕云斋带的可口糕点送给二嫂。
卢氏道了谢,同程寻闲话。提到肚子里的孩子,她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话也比平时多了。
程寻认真听着,待二嫂面上露出疲态,她才提出了告辞。
卢氏忽道:“是了,呦呦,明日是你的好日子,来观礼的人多,我身子重,可能就不过去了。等会儿你二哥回来,我让他给你送些东西。”
程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要得要得。”卢氏笑道,“十五岁及笄,是大日子。你的及笄礼,我早就备好了,我近来忘性大,就让你二哥收着,你可不能瞧不上。”
程寻“嗯”了一声:“谢谢二嫂。”
他们家人口简单,素来和睦。二哥待她,自不必说,二嫂也拿她当亲妹妹一般。
虽说她及笄,二嫂不能观礼,有些遗憾。但没什么比二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明日人多,二嫂不到跟前去是正确的。
傍晚时分,二哥程启来找小妹。他带来了一本前朝大家批注的算经和一套首饰。
“这首饰是你二嫂给你准备的。”程启轻声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程寻看那宝蓝点翠珠钗,连连点头:“喜欢喜欢,替我谢谢嫂嫂。”她想了一想,将早取出来的一对玉葫芦递给二哥:“呶,这是我给未来小侄子玩儿的。”
程启瞥了一眼,皱眉:“等他出世再说,你自己先拿着玩儿,慌什么?”
程寻低头,“哦”了一声。
“还有,这算经你拿去看。”程启慢悠悠道,“你学的最好的就是算学,别落下了。”
程寻忍着笑意,连连点头:“嗯嗯嗯嗯,二哥说的是。”
以前家里最不支持她读书的就是二哥了,现在连二哥都送她算经。
“早点休息,明儿你还要忙呢。”程启没待多久,略说两句就离开了。
程寻这一夜早早便上床休息了。对明日的及笄礼,期待又紧张。
次日清晨一大早,江婶就在拍她的门了:“呦呦,呦呦。”
程寻迅速起床,洗脸漱口,将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垂在身后。今日她自然也就不涂抹黑粉了,她穿上母亲提前备好的衣裳,去向父母行礼。
雷氏挥一挥手:“快先去吃点东西,今日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如同雷氏所说的那样,今日的确格外忙。
程家因为先祖定下的规矩,不曾蓄奴。家中虽然有些帮工,可是客人一多,难免有点忙不过来。
好在雷氏经验丰富,也早预想了种种可能。所以,虽然忙碌,却也井然有序,不出差错。
赞礼、赞者、有司等客人先后而至。
程寻被安排在厢房等候。她根据外面的动静,在心里还原着场景。
她已经过了不少生日,从没像今天这么隆重过。
“姐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程寻抬头,看见正向她走过来的堂妹端娘。
“今天是姐姐的好日子,还没给姐姐道喜呢。”端娘眉眼含笑,似是无限欢喜。
程寻笑了笑:“谢谢。你平时不大出门,今天过来,可以多待两天。”
端娘摇头,十分为难的模样:“我倒是想呢,可是不行啊。本来我哥今儿要去国子监上学的,是我要过来,他没办法,就陪我一道过来了。我不回去没什么,可不能影响他的功课。”
程寻“哦”了一声 ,没继续这个话题。
“姐,我听说,给你做正宾的,是曲娘子是不是?”
程寻点头:“是啊,没错,是曲娘子。”
曲娘子是户部尚书陈舟的夫人,也是母亲雷氏的好友。曲娘子是有名的良善人,和夫婿恩爱无双,膝下三子两女,生活美满幸福。
“这可怎么办呀?”端娘轻叹一声,“我方才听人说,曲娘子今日身上不爽利,恐怕没法给你做正宾啊。”
“曲娘子身子不舒服?”程寻有些意外。
端娘点头:“是啊。伯娘现下正发愁呢。”
程寻想了想,低声道:“你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去找我娘。”
—
端娘没有说错,雷氏此刻的确挺发愁。一刻钟前,陈家的下人过来告罪,说是自家夫人身体不适,不能前来,并奉上了礼物。
雷氏连声说着不碍事,又关切询问曲娘子身体情况。可心里却甚是着急。正宾不在,那就得另找。
好在今日客人不少,虽不及曲娘子样样俱全,可如今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雷氏一眼瞥见了高杨氏,待要上前同她商量此事,不妨江婶却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道:“呦呦方才说,找不到正宾的话,你做正宾也行。她说,在她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德高望重。”
历来在及笄礼上做正宾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
雷氏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眼圈不自觉地有些发酸。她轻叹一声,心说,女儿贴心懂事,不想教她为难,可她这做娘的,却想让女儿的及笄礼隆重一点,不想教人笑话。
她低声对江婶道:“告诉呦呦,让她别担心,不会没正宾的。”
正说着,忽然院子里一阵骚动。
雷氏微惊,沉声问:“怎么了?”
“是长公主!是茂阳长公主!”
已有人给了她答案。
雷氏越发惊讶,长公主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正迟疑时,那厢茂阳长公主已经在侍女的簇拥下缓步而至。
厅堂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行礼。
茂阳长公主环顾四周,含笑道:“大家不用多礼,本宫就是来观礼的。”她目光微转,冲雷氏笑笑:“程夫人,本宫不请而至,你不怪罪吧?”
她原以为是哪位夫子家的千金,却不想是山长程渊的爱女。崇德书院程渊的名头,茂阳长公主自然听过,而且她的驸马阳陵侯苏景云年少时也曾在崇德书院读书,当时的山长是程渊的父亲。
说起来,他们家和程家也算是交情不浅。
雷氏连连摇头,忙道:“公主说笑了。公主大驾光临,是程家的荣幸,哪有怪罪之理?”
她心中纳罕,长公主怎么会知道呦呦及笄?难道是丈夫无意间跟阳陵侯提过?
雷氏无心多想,请长公主上座。
“哪位是令千金?”长公主笑问。她在厅堂中看了一圈,也没看出哪个是程家小姐。
雷氏轻声道:“还不到吉时,她正在厢房等候。长公主稍待,这就让她出来拜见公主。”
长公主摆手:“先不急。”
等会儿自然就能见到了。
她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怀思看上。
雷氏作为主人陪着长公主,也不好继续去找高杨氏。
“正宾是谁?赞者是谁?”长公主随意问道,“令爱如何称呼?”
她这么一问,雷氏便犯了难:“小女乳名唤作呦呦。原本正宾是陈尚书的夫人曲娘子,可惜她今日身子不适,未能亲至。我想着,不如请杨家娘子……”
“不必麻烦杨家娘子了。”长公主双眉轻扬,“程夫人,你瞧本宫能不能做这个正宾?”
她心说,还真是巧了。
雷氏一惊,意外之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
“程夫人不愿意?是嫌弃本宫之前没给人做过正宾么?”
雷氏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长公主轻轻拍了拍雷氏的手:“就这么定了吧。”
她出身皇家,久居高位,声音虽轻,可态度坚决不容反对。
论身份尊贵,此地再没有强过茂阳长公主的。她能来观礼已是天大的面子,她做正宾,更是求都求不来的。
雷氏心里高兴,应承下来。
等到了吉时,正式开礼。
程渊简单向来宾致谢后,赞者洗了手,立于西阶旁。
程寻深吸一口气,冲在场宾客行了一礼,跪坐于席上,任由赞者为她梳发。
她的头发早已梳理的顺滑,赞者只象征性地梳了几下,便放下了梳子。
程寻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见缓步走到自己跟前的茂阳长公主。
方才在相仿,她听到动静,知道是茂阳长公主来了。惊讶之余,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暗暗猜测,长公主的到来,是不是跟苏凌有关?
长公主是不是知道他们的事情?
听说长公主给她做正宾,她更是莫名心慌。
现在这个角度,她看不清茂阳长公主的脸,只能看到对方的衣裙。她能清楚地闻到对方身上的香味,心底忽的生出一个念头来。
这是他的姑姑啊。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长公主跪坐在程寻身后,声音不高不低。
她给程寻梳头,动作轻柔,帮其簪上发簪。
程寻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僵硬,按照既定的流程走,倒也没出任何差错。
只是当聆训时,听着母亲略带哽咽的话语,望着母亲的面容,程寻心里酸涩,眼泪差点掉下来。
礼成以后,她按照习俗,回了房中。
而她的父母仍在招待客人,尤其是母亲雷氏,忙得不亦乐乎。
长公主轻声道:“程夫人,本宫跟令爱很投缘,能不能让她出来,本宫想和她说几句话。”
雷氏闻言忙教人去请女儿过来。
长公主方才做正宾时,其实已经观察过程寻了,但毕竟不曾说话,也不知此人究竟如何。她琢磨着,既然怀思能知道人家今日及笄,那么可能两人已经互许了终身。——若非如此,又怎会知道姑娘的生辰?
对于长公主要见自己,程寻并不太意外,她略微整了整衣衫,慢慢平复呼吸,去见茂阳长公主。
长公主仔细端详着她,见她相貌自不必说,眼睛清澈,气质温暖纯净。在长公主面前,丝毫不显慌乱。
轻笑一声,长公主一脸慈爱地问:“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这种问题,程寻回答过不下十次,是以答得异常熟练。
长公主轻笑着摇了摇头,心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又问了几句,轻声道:“本宫的大女儿,和你一样大。你若是得了空,可以到我们家里玩儿。她性子急,可不像你这般乖巧。”
程寻眼前瞬间浮现出了那日见到的苏小姐的面容。细看之下,苏小姐的眉眼和长公主确实有相似之处。
长公主又略说了几句,自发间取下一枚红宝石的簪子,小心簪在程寻发间:“来的急,没准备什么礼物。这根簪子,就给你罢。”
程寻推辞不得,心说,他的长辈好像都喜欢送人首饰。
簪子送出去以后,长公主一眼瞥见周围人或惊诧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眼神微沉,低声道:“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待程寻施礼离开后,长公主又冲旁边的杨姣招了招手:“小姑娘,你过来。”
—
程寻回到房间,长舒了一口气。她坐在镜子前,取下发间的红宝石发簪,只留下那根金玉顶桃花簪。
刚才堂妹端娘很好奇地问,长公主怎么会过来?
她含糊答了一句:“可能是因为爹爹和阳陵侯认识吧?”
可她心里却有个声音:应该不是阳陵侯的缘故。因为如果真邀请了阳陵侯府,爹爹没道理不告诉她。
她越发怀疑是苏凌的缘故。可是,他为什么要请长公主过来啊?
后知后觉想到那日苏小姐来找苏凌,说是长公主想让其嫁给苏凌,她不同意……
程寻思绪乱成一团,正出神之际,忽听江婶在门外道:“呦呦,呦呦……”
“啊?”程寻微怔,打开了门。
“你那个同窗给你送了封信。”江婶递过来一个信封,“给程寻的,就是那个跟你一起做伴读的那个,说是什么夫子留的功课。我说你不在,他留下信就走了。”
程寻一颗心砰砰直跳。苏凌?
他送什么信?
她接过来:“哦,那我看看。”
今日忙,江婶也没多留,直接就走了。
程寻掩上门后,才撕开了信封,一张桃花笺掉落下来。
第70章 猜出来了
在书院读书时; 给他们讲诗词的夫子曾特意讲过桃花笺。说桃花笺是红笺; “此情深处; 红笺为无色”,是写给意中人的信笺。
程寻心头一跳; 慌忙俯身捡起; 拿在手中去看。
寥寥几笔,勾勒出桃花的形状。红色的桃花笺上,是程寻所熟悉的字迹:
听闻安国寺桃花盛放; 卿可愿同赏?
手指像是碰到火苗一般,烫得她指尖猛地一缩; 桃花笺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