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寻同大嫂商量了一番,挑了日子同大嫂一起去京城有名的首饰店订做首饰。繁多的花样让她挑花了眼。
大嫂笑道:“何不多挑两样给你自己?”
“不了。”程寻摇头,“我不大用这些金饰。”她眼珠微转:“是了,倒是可以多挑一些。娘的; 大嫂的; 二嫂的; 静好的,给杨姑娘添箱的……”
正好,每一个都很好看。
大嫂笑意盈盈:“哎呦呦,呦呦现下是有钱了。”
“唔; 也不是很多,咬咬牙还是有的。”程寻冲大嫂笑笑,“我也是有俸禄的人嘛。”
“是是是,你有俸禄。”大嫂眉目含笑。
望着面前容貌美丽,眼神清亮的姑娘,大嫂越发觉得自己幸运。未出嫁前,也曾听人议论过说婆婆多难伺候,小姑妯娌多难相处。其实真嫁到程家了,感觉还好。
她跟随丈夫在外的时候多,与婆婆妯娌小姑等人相处的时候少。而且婆婆雷氏不是丈夫的生母,从未为难过她,连教她立规矩都不曾。如今小姑呦呦有时会与他们同住,性子乖巧懂事,相处甚是舒服。
盯着呦呦瞧了一会儿,大嫂心想,都说侄女像姑姑。或许她倒是可以生个女儿,像呦呦这般的,也是福气。
程寻估摸着自己的钱,点了好几样。
不过因为她一口气订的首饰多,首饰店的掌柜主动提出给她优惠。
“来得及么?腊月前能做好么?”
掌柜保证不迭:“当然可以。”
程寻这才放心:“那就好。”
—
程寻很喜欢家里,所以每逢休沐日,总要回书院去。
这次刚回去,二哥程启就告诉了她一件事。
“周小姐公开了自己的身份?”程寻讶然。
“那倒也不是。”程启皱眉摆手,“她没直接说自己是谁,只是换上了女装……”
“没穿书院的服饰?”程寻眨了眨眼。
“……”程启一噎,“穿着书院的服饰。就是头发,女子的发饰。”
“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程寻心想,可能是因为新来的那个叫芙蓉的女生。
一个人的时候,可能勇气不足。当有了同伴,胆量会倍增。
程启摇头:“也没出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书院的学子们又震惊一次,议论几天。被他严厉制止以后,那群少年的学习劲头更足了一些。
程启感叹一声:“第二个了。”
以前只有男学子的崇德书院,现在名义上已经有两个女学子了。
程寻笑笑,轻声问:“对了,二哥。那个芙蓉,她在书院还好吧?有人为难她没有?还有那个周小姐……”
全是男子的书院,突然出现女性,会不会遭到白眼,受人欺负。再严重点,会不会遇到校园暴力?
程启摇头:“还好。那群小子们跟没见过女人一样,一个个的……”
他们一个个头发梳的油光,衣衫干净整洁,半个褶子也不留,读书时,嗓门亮堂。在课堂上也都坐的规规矩矩。有时候还自以为隐蔽地悄悄打量姑娘,当他不知道么?
程寻低头盘算:“要是人再多些,办个女班就好了。”
程启按按眉心:“是该办个女班了。”
把他们给隔开。
程寻诧异地看了二哥一眼,先前她和爹爹说女班的事情,二哥并不赞成。这才教导了两个女学子,就改了主意?
程启此番只是告诉小妹那两个女学子的事情。——毕竟她们刚进书院时,都是呦呦同她们谈心安抚她们。他想,小妹应该知道她们的近况。
这话说完,他略待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今天是休沐日,有学子仍留在书院中。程启闲着无事,打算去看一看。
他还未进学堂,就有人来告诉他:“程夫子,外面来人,说要进书院读书。”
“嗯。”程启也不意外,“把他带过来看看。”
崇德书院,时常会有新学子来,不足为奇。
然而见到这新来的学子后,程启脸色一沉:“怎么是你?”
“学生木长青见过夫子。”来者施了一礼,目光灼灼,“夫子,上次是你说,只要学生一心求学,认真准备,通过书院测试,就能进书院读书。夫子一言九鼎,可不能不认账。”
程启皱眉:“我自然说话算话,你真准备好了?”
木长青胸有成竹:“准备好了。”
“那好。”程启一笑,命人取了试卷过来。
然而木长青接过试卷后,却变了神色:“这,这和上一次的不一样?”
程启神情淡淡:“虽题目有异,可难度相等。你既然准备充分,就没道理不会。”
他一撩袍角,在一旁坐了,看着木长青答题。
木长青咬一咬牙,提起了笔。
半个时辰后。
程启摇头:“不行,你没通过入学测试。回去继续准备吧!”
木长青大怒,猛地一拍桌子:“你是故意的,故意不想收我!你是在针对我!”
“你在这儿冲谁发火呢?”程启沉了脸,“书院开着大门招生,不会把学子拒之门外。这样的测试,十岁小儿都能通过,你通过不了,还说是我故意针对你!崇德书院容不下你这样的学子,木公子还是去别处吧!”
“什么十岁小儿能通过……”木长青一脸的不服气。
程启眉头皱得更紧,心说我还骗你不成?我小妹呦呦就是以十岁稚龄通过测试的。书院就读的学子,哪一个没通过测试?
这个木长青态度恶劣,学识也不好,又疑似与书院学子有些不愉快,坚决不能让他在书院读书。
“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想我见张芙蓉是不是?”
程启面色一沉,示意身旁的帮工:“把他请出去吧。”
真是莫名其妙。品行不佳,学识不行,比起他姐姐,差的远了。
—
木芙蓉此刻正在学舍捧着书本看书。
她的新舍友周令月在一边盯着她看。
木芙蓉终是看不下去,放下书本:“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周令月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从未有过与人共寝的经历。这几天和木芙蓉在一间学舍。木芙蓉长她几岁,性情温柔,待人体贴。她感觉比她一个人住在小舍自在方便多了。
木芙蓉脸颊微红,她低了头,轻声问:“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要是回家,我爹知道我换了女装,我爹非打死我不可。”周令月连连摇头,“不回去,不回去。”
木芙蓉掩唇而笑:“可你一直不回去,令尊岂不是更生疑?”
“咦,我倒忘了。”周令月懊恼,“啊呀呀,今天也来不及了。诶,对了,我听你口音,你也是京畿人氏,你怎么也不回家?”
她话一出口,木芙蓉就变了脸色:“我,我家里远,来去不方便,不如省着时间多看看书。”
周令月并没多想,只道:“嗯,说的是。”她看了木芙蓉一眼:“你的确很刻苦。你应该继续下去,也许哪一天朝廷允许姑娘家参加科举,你学识够的话,就能参加,到时候金榜题名,多威风啊。”
木芙蓉轻笑:“我哪想那么多……”
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罢了。
书院肯收容她,她就努力读书,不辜负夫子们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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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书院有了两名女学子,消息传开,先时持观望态度的人有暗暗动摇的。
但是一两个月过去,书院也没出现第三个女学子。
据说书院的这两个女学子在书院月测时,排名还挺靠前,不比书院的男子差。
还有一个人说,其中一个女学子因为家境贫寒,被免去了束脩。书院免费提供食宿。——这倒是挺让贫苦百姓心动的。
关于女性地位的话题还在继续。
十一月底,京兆府接收了一个新案子。
一个名叫牛素敏的女子,状告自己的叔叔抢夺家产。
她的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牛父还在世时,曾言说要为女儿招赘一个女婿,继承牛家家业。可惜还未实行,牛父就生病去世。
牛素敏刚给父亲办好丧事,她的叔叔牛二中就上门了,将家产据为己有。又说叔代父职,要给侄女做媒,许给郑家老三。
她父亲还在世时,和牛二中并无什么来往。事实上父亲看不上游手好闲的牛二中。如今牛父一过世,他就上门了。
至于那郑家老三更是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浑人。
牛素敏如何愿意?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族中长辈虽同情她的遭遇,却无一人为她出头。牛素敏一咬牙,拔下发簪,请人写了状纸,要状告牛二中。
旁人劝她不要多事,牛二中虽然无赖,可是弟弟打理兄长家业,也没什么不对,将她许人,也属正常。唯一不妥的是,许配的人太不像样。
牛素敏不顾劝阻,敲响了京兆府外的鸣冤鼓。
她一弱女子抛头露面,不顾丑,不顾羞,要吿自己的叔叔,引来不少人围观。
大周重视人伦,见有晚辈状告长辈,还是自己亲叔叔,当即就有不少人指指点点。
偏巧这日程寻和苏一起经过此地,看见热闹,本要绕开,却不知不觉被人挤着更往前凑了一些。
云蔚和杨姑娘婚期将至,程寻给杨姑娘的添妆礼已经准备好了,可转念想到她和云蔚也认识六七年了,也得有给云蔚的贺礼才是。
这段时日,她忙的很,少与苏凌相处。趁着这机会,可以一起上街看看。
苏凌欣然应允,两人换了便装,相随出行,不想竟遇上此事。
此地人多,苏凌唯恐呦呦有个闪失,他拧了眉,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想给人群冲散。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你可知道?晚辈状告长辈,是为不孝?”
牛素敏一身素服,脊背挺直:“若非长辈不慈,何来的晚辈不孝?”
京兆尹面沉如水:“牛氏,本官看你年轻,又新丧父,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收回状纸撤诉,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牛素敏摇头:“谢大人好意,求大人做主。”
人群中发出叹息声。
大周重孝道,晚辈状告长辈,不管是什么缘故,都要先挨十棍。
这位牛姑娘看着弱质纤纤,又一身孝服,这十棍下去,肯定要皮开肉绽,严重些可能会丢半条命。
程寻在人群中听到议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气得咬牙:“怎么能这样?这姑娘也有十几岁了吧,怎么就不能自己打理家产了?她那叔叔在她父亲孝中给她许亲,难道就又合乎规矩了吗?”
苏凌轻轻拍一拍她,示意她别恼。
旁边一个瘦高的男子大约是个知情人:“嗨,这你有所不知,那牛二中自然不会傻到说是哥哥尸骨未寒,他给侄女定的亲,他只说是娃娃亲,说牛姑娘还不记事时就定下了。那郑老三还有信物呢。”
“那怎么会有信物?”另一人问。
“嗨,你怎么这么蠢呢?”先时瘦高男子又道,“牛家的家业都被牛二中给占了,他还能拿不出一个信物来?”他摇摇头,叹道:“可惜了,牛老爷没生个儿子,也没过继一个。再不济,提前给女儿选个赘婿也行。这般突然离去,可怜他女儿喽。”
“可不是……”另一人也跟着叹息。
程寻抬头看苏凌,见他锁眉,她低声道:“苏凌……”
她话未说完,见前方一阵混乱,有人叫着:“死人啦,死人啦。”
程寻心头一紧,连忙握了苏凌的手:“苏凌,苏凌……”
苏凌反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别怕。”
此时前面又有人喊:“没死人,没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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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算是虚惊一场。
原来十棍还没打完,牛素敏就冷汗涔涔,狼狈不堪。
京兆尹到底于心不忍,令人先行停下:“牛氏,还有三棍,你真要告?”
牛氏咬牙:“吿。”
“只怕这三棍下去,你命也没了。”京兆尹吩咐行刑的衙役,“剩下三棍先欠着。等你养好伤再行刑。你且说一说,你告牛二中抢占财产,不敬兄长,可有证据?”
牛素敏当然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按大周的律令,她如果想继承家产,只有三条路。一是招赘女婿,顶牛家门户。二是父亲以嫁妆的形式,将家产给她。三是早早成婚,生下子嗣父亲将家产赠予她的儿子。
可父亲已逝,牛二中将她强行许给郑家老三,又霸占了牛家产业,让她无路可走。
她心说,她不要家产也无所谓,可她不能让家产落入牛二中手中。
“你说那婚约是假的,你父亲想让你招赘,你可有证据?”京兆尹问道,“郑家老三手上的信物,到底是真是假?”
牛素敏身体疼痛,头上冷汗涔涔,偏生根本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
牛二中言之凿凿,说自己并不曾霸占兄长家产,只是不想让兄长一生心血,落入外姓人之手。更何况那郑家老三是个没成算的。家产给他,岂不是打水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