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皇后薨逝之后,皇帝如同痴了一般,短短数日,越发形销骨立。如今不过四十余岁,可看着硬生生像是老了好几岁。
文武官员、公主命妇,人人都见了皇帝是多么的伤心难过。众人虽不曾言明,可也暗暗感叹,这真是一个痴情人。帝王能痴情成这样,真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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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像是才想起来一样,问起了周太傅:“朕记得,皇后很喜欢周家大小姐,怎么不见她?”
周太傅心里一慌,忙跪下道:“回皇上,小女身上没有诰命,不敢到跟前来。在佛前给娘娘念经,也算是她尽了一点孝心。”
“孝心?”皇帝惊诧了一瞬,不等周太傅解释,他就自己答道,“朕差点忘了,周大小姐曾经许给琮儿……”
周太傅伴驾多年,隐约意识到不大对劲儿,只能轻声道:“是,她没福气。”
皇帝摆了摆手:“什么没福气?她有福气啊。方才周卿说大小姐没福气,不能举哀是不是?想要诰命,倒也容易。”
周太傅心中忽的生出一些不安来,他连连推辞。
第109章 疯了疯了
“她可是皇后娘娘认定的太子妃。”皇帝的语气听着有些古怪。
周太傅心里不安更浓; 他保持镇定; 轻声说道:“那是皇后娘娘抬爱。”
“那就更不能辜负了。”皇帝略一沉吟; 忽然对着周太傅勾了勾唇,神色莫名; “朕记得; 皇后还曾特意召周大小姐进宫,拉着她的手,说她还年轻; 不想委屈了她。皇后娘娘最疼她,选了她做太子妃; 虽说怀敏太子不在了,可现在还有个太子; 不是吗?”
他双眼微眯; 静静地看着周太傅。
周太傅闻言大惊,他猛然抬头,看向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皇,皇上?”
这是想让他的长女改适现在的太子?!这怎么使得?现在还有个太子是不假; 可这个新的太子已经有了未来的太子妃。而且; 他还是怀敏太子的亲弟弟啊。
皇帝皱了眉; 有些发愁的样子:“可惜朕前不久刚给东宫赐了婚,要取消这婚约也不容易……”
周太傅后背已生出了冷汗,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皇上说笑了,当初与小女合八字; 定下婚约的是已逝的怀敏太子。怀敏太子英年早逝,小女自当为其守节。能为太子守节,是她的福分,没什么可委屈的。诰命不诰命的,这些都是身外之事,并不重要。小女虽不能亲至殡宫,可她同样可以在白云庵里悼念娘娘。”他定了定神,续道:“至于二皇子殿下,忠义孝悌,定然会善待兄长的遗孀。”
不能把皖月和现在的太子牵扯到一起。身上有没有诰命,一点都不重要!
皇帝点一点头,深以为然的模样:“周卿说的很是……”
周太傅松一口气,心想,可能方才是他想多了。也许皇帝只是想到了姚皇后,随口一说吧。就算是想让皖月再嫁,也不会是如今的太子。不过听皇上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不想让皖月就这么守着了。他精神一震,心想,有皇上这句话,那么以后皖月的日子或许会轻松很多。
皇帝缓缓说道:“只是大好年华,就青灯古佛相伴一生,未免让人惋惜……”
“……”周太傅心跳微微加速,“皇上……”
“朕记得,周大小姐是想追随怀敏太子于地下的是不是?”皇帝忽然问道,“当时还有不少人夸赞她忠贞不渝。”
周太傅瞬间瞪大了眼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他眼中含着泪水,连连叩头,然而祈求的话语,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似乎意外于他的反应,皇帝微微笑了笑:“周卿这是做什么?朕不过是问一问而已。快起来吧。”
但周太傅隐约能感觉到,皇帝今日绝不是只简单地问一句。
他有些后悔了,或许怀敏太子出事之后,他就该想法子将皖月送回老家去。那么,病重的姚皇后不会召见她,皇帝也不会这时提起她。
他惴惴不安,在思索的补救的法子,希望皇帝能忘掉皖月。不被记起,不在众人的视线内,才是安全的。
果然,他听到了皇帝接下来的话:“没能一直陪着怀敏太子,是挺让人惋惜的。不过现在好像还不算太迟,是不是?”
皇帝声音很轻,他目光沉沉,脸上却没多少表情,然而惊得周太傅几乎魂飞魄散:皇帝是想让皖月生殉?可怀敏太子已经离世数年了啊。
皇帝继续道:“正好皇后也很满意她。”他边说边轻轻点头,好像在考虑可行性。
周太傅压下心头的惊惶不安,沉声道:“按说让她生殉,也是她的福分。只是,本朝自太祖皇帝起,就废除了生殉。此时重提,恐怕不太妥当。”
他暗暗瞥了一眼皇帝,见其面无表情,似是不为所动。他面露凄然之色,续道:“臣妻张氏临终前,曾拉着臣的手叮嘱臣,好生照顾两个女儿。这些年,臣忙于公务,对她们姐妹多有疏忽,是臣对不起张氏,也对不住她们姐妹。当初怀敏太子薨逝,小女皖月伤心之下,选择自戕,救过来后,缠绵病榻许久。她是想随着太子去的,可臣不舍得。前太医院院使康神医,早就不再行医了。隆冬腊月,臣在康府外站了三个时辰,才见到他。臣求他出诊,把小女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他轻轻拭了眼泪,续道:“求皇上怜惜臣这个老父亲,留下小女的性命吧。她每日青灯古佛,已非尘世中人,也就是给臣一点慰藉。”
周太傅的感情攻势,确实让皇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他轻叹一声:“父心拳拳,让人动容。”但很快,他又皱了眉:“可朕的慈父心肠,又该往何处安放?”
不等周太傅说话,皇帝就道:“朕意已决,周卿不要多言。”他轻轻拍了拍周太傅的肩头:“朕明白你的意思,可周卿也该体谅朕的心情。”
不是说那周皖月已非红尘中人吗?既然活着跟死了差不多,那也没什么活的必要了。
皇帝双目微敛,心说,更何况,她还间接造成了殊儿的死。他岂能容她?
“皇上,皇上!”周太傅犹不死心,重重地磕头,想为自己苦命的女儿求一求情。
很快,他的额头已有血渍。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继续磕头。
皇帝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悠远,有些怜悯,又有些快意。周太傅的磕头求饶声此时仿佛成了最动听的音符。他的视线穿过周太傅,落在远处袅袅升腾的香上。
香的烟雾缓缓上升,就像是个身姿曼妙的少女翩翩起舞。
忽然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笑容。皇帝动了动唇,无声地道:“殊儿……”
低头看一眼还在不停叩头的周太傅,皇帝心绪复杂,轻声道:“别磕了,就这么定了吧。朕会追封她为太子妃,让她与怀敏太子合葬。”他停顿了一下,颇为大方:“朕不会薄待太子妃的娘家人。”
周太傅慢慢抬起头,心里忽然一片安静。他不再磕头,收敛起全部情绪,只静静地说了一句:“臣谢主隆恩。”
他知道,再多的祈求都没有用了。
“朕有些乏了,周卿先下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周太傅低低应了声:“臣告退。”
“慢着——”皇帝忽然开口。
周太傅刚行得两步,就被皇帝叫住。他心头忽的涌上一些喜意,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侥幸。他心想,可能皇帝改变主意了。他就说,皇帝刚才的要求太不合理了……
皇帝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周卿头上有伤,找太医上点药吧。”
周太傅刚刚变暖的心刹那间冷到了冰点。他蠕动着嘴唇:“皇……谢皇上。”
转过身,他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眼眶。他苦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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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皇帝一直留在殡宫陪伴姚皇后的梓宫。身为太子的苏凌除了要处理政务之外,自然也要时常来到此地。
未到殡宫,他就下了马,将缰绳丢给侍从,自己则大步向殡宫而去。
远远看见一步一挪的周太傅,苏凌心下奇怪,再走近一些,竟看到周太傅额头红肿,还有鲜血,且神情怔忪,眼圈儿微红。他更加诧异,忙问道:“周大人,这是怎么了?”
“殿,殿下……”周太傅挤出一个笑容来,“给殿下看笑话了。”
苏凌心下一沉,他认识周太傅数年,从未见过对方这种模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太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这让他怎么说出口?良久方道:“皇上要追封小女为太子妃,还会将她与怀敏太子合葬。”
苏凌皱眉:“令爱什么时候……”他话说到一半,眸光轻闪,神色急变:“皇上这么说?”
这是迟来的生殉?
他抽了一口冷气,思绪转的极快,也不知道皇帝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忽然想到这么一层?
周太傅苦笑:“是啊,是小女的福气。”
“什么福气?活着才是最大的福气。”苏凌冷声道,他缓缓吐一口郁气,低声道,“周大人先不要急,且等一等,未必没有补救的法子。我去见见皇上。”
周太傅胡乱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而苏凌则站在原地,眉头轻皱。
怀敏太子薨逝时,皇帝并没有说让周大小姐殉葬,为什么时隔多年,忽然在姚皇后出事后想起来了?
他想大概与怀敏太子无关,很有可能是姚氏的缘故。姚氏病中曾见过周大小姐,也见过呦呦……
苏凌眸光轻闪,暂时压下心里的诸多念头,他对安置好马后追上来的侍从轻声叮嘱几句,大步向停放着姚皇后的殡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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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虽然已经动了要除掉萧瑾的心思,但此刻看见这个儿子,他的神色极为正常。
苏凌给姚氏上了香,行了礼,照例要皇帝保重龙体。
皇帝抬头看他一眼,眸中的冷厉掩去了不少:“来了?既然来了,就陪你母后说说话吧。”
“是。”苏凌定了定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提起了今日刚到京中的奏折,“今年河西大旱……”
“跟朕有什么关系?”皇帝轻嗤一声。
苏凌睫羽低垂,没有答话。他心中的惊骇更浓。
皇帝扯了扯嘴角,忽道:“哦,对,河西大旱,朕是皇帝,跟朕有关系。”他慢慢阖上双目,低低地叹了一声。
殊儿都没了,他还管百姓死活做什么?萧瑾这个时候跟他提朝政,是什么意思?
良久,皇帝才道:“你回去吧,朕要在这里陪着殊儿,朕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他不想萧瑾出现在这里,他不能让殊儿再伤心难过。或许,是时候动手了。萧瑾和周皖月还不一样,不能用同样的法子。
“是。”苏凌低声道,他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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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手贴在姚皇后的棺椁上,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仔细看的话,那笑容颇为怪异。他一字一字,低声却又清晰地道:“殊儿,朕替你报仇,你欢不欢喜?害了你的人,朕都不会放过。你一定很开心,对不对?”
他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对。你已经很久都没开心过了。”
脑海里忽的浮现出一道身影,皇帝站直身体,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他扬声吩咐道:“传杜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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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匆忙赶至时,天色微黑。
殡宫里烛光摇曳,却丝毫不显温馨,只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杜聿微微眯了眯眼,快速适应此地的光线。他冲皇帝施礼,心中惴惴不安。
人人皆知皇帝爱重姚皇后,如今姚皇后薨逝,皇帝一时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站在远处,打量着杜聿,心中忍不住叹息,悔意迭生。他想,也许他当时可以哄一下殊儿的。他就说杜聿才是他们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琮儿。反正,殊儿也很欣赏杜聿,未必不能接受这种“真相”。
轻风吹过,很快吹散了他这个念头。
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怎样?杜聿怎么能跟琮儿相比?而且殊儿也不会相信的。
皇帝打量着他,神色古怪,却一直不说话,这让杜聿更加不安。他轻声道:“皇上?”
试图唤回皇帝的注意力。
“嗯?”皇帝似是才回过神,他勉强笑了笑,“修远来了啊。朕有桩事情,想让你做。”
其实也可以不让修远去做的。皇帝心想,不过,殊儿并不讨厌修远,还因为修远和琮儿同年同月同日生,而对其有些许怜惜亲近之意。或许,她会开心这事是修远做的?
“皇上但请吩咐。”杜聿拱手施礼,略微定下心来。
皇帝略一沉吟:“皇后在病中……”他心里一凛,猛地回过神来,停住话头,改道:“皇后娘娘生前宠爱周太傅家的大小姐。听说皇后薨逝,周大小姐忧伤成疾。朕颇为忧心,特让太医准备了一些灵药,修远辛苦一趟,将灵药赠予周大小姐吧。”
杜聿心下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