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想到的。
她怎么就能忘了这一点呢!
无论她在宋铁航的事情上做的有多漂亮,反应多快,她都犯了最大的一个错误。
在宋铁航的计划中,把奇华公主的名誉全部绑在她的身上。
就算她是无辜的,这件事是假的,莫须有,她回来了,站在这里,那就是一桩对奇华公主名誉的耻辱。
明明是凉爽的秋日里,贺兰叶还是出了一身细汗,薄薄的一层汗浮在她额头,逐渐凝成汗珠,顺着她睁着的眼纤长的睫毛滴落。
陛下要她的命。
贺兰叶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般,疼得她苍白着脸无法呼吸。
怎么办!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还什么都没有和家里交代。
还有兄长,要去继续找踪迹的幽鹿苑,父亲当初的那桩旧事,全部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家里头完全不知晓,怎么办?
万仓镖局,娘亲婶娘,两个稚龄的妹妹,被她拖下水的秦雪阳,还有……尚在边关的柳倾和。
贺兰叶手指紧紧掐住自己的掌心,修剪圆润的指甲却在她用力之下,切开了平滑的肌理,一滴艳红的血珠,流入她紧握的拳头。
“贺兰局主还在等什么,请——吧。”谢内监的笑恰到好处,波澜不惊的面上丝毫不显,他即使是催促,也是一副有礼的样子。
可是这与之前无异的态度,口中说出的话,却宛若一张催命符!
贺兰叶张了张嘴,却发现她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陛下召她进宫,进了宫却根本没有见着陛下的面,那就代表着,官家已经做了决断,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一个上位者的决策,并非她一个匍匐在地的小人物能够撼动得了的。
可是就算她能说,又能说什么?
奇华公主的名誉,狼烟四起的边境,一个小小的贺兰叶,只要能用命写出半分交代,死也不足惜。
贺兰叶的心随着她的汗滴一起沉到了谷底。
陛下派了身边的内监来,正大光明到即使她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追究。
看样子,她要为她当初的率然和不谨慎,付出命的代价了。
只是……
她紧紧盯着眼前催命似的酒杯,心中针扎似的疼。
不甘心呐!
就算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她也努力挣扎着在她的世界中做一棵遮阴大树,多年来为了家人镖局苦苦煎熬,只怀着微弱的盼望有朝一日能重聚父兄。她稚龄挑起重担,未曾被外界的风雨打趴,却要为了此等委屈之事,殒命于此。
贺兰叶呼吸越显急促。
她不甘心。
刚刚从宋铁航那里新的了消息,刚刚与人合作不顾痕迹挖掘旧事,刚刚觉着希望近在咫尺……
刚刚发现,自己有了心尖的惦念。
她不甘心。
“贺兰局主,陛下钦赐,万不可辞啊。”谢内监见她久久不动,嘴角的笑容渐渐加深,带着一份劝和,却有着听不尽的深意。
贺兰叶心头一跳。
她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血滴争先恐后顺着她划破的肌理流出,浸染了她绣着枫叶的白色窄袖。
陛下钦赐……
贺兰叶带着无尽颓然,缓缓瞌上了眼。
她知道的,来自天下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决策,无法反抗。
纵她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罢了罢了。
贺兰叶睁开有些湿的眸,睫毛微颤,她紧紧抿着唇下颚紧绷,失去了血色的脸颊苍白而脆弱,漆黑的眸中许是没有了光泽,暗沉沉的,幽深幽深,却如死水一般沉寂。
她缓慢而坚定地伸手,小几上青玉酒杯金边勾勒,酒水波荡,洒开涟漪。
不远处,谢内监站直了身体,手抱拂尘,终于收敛了笑意,眉宇间竟是沾染上了一丝悲天悯人。
揪成一团的心脏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跳动的脉搏,贺兰叶手指微颤,碰触到酒杯时,只觉好似一阵风轻飘飘吹过,珠帘甩起清脆碰撞的刹那她眼前一花,而后尚未捏着酒杯的手指被包入一个比她大一截的掌心之中,下一瞬,那杯满满的酒,被袖一挥,翻到在盘。
与此同时,一个咬着牙气急败坏的声音随着戳到她额头的温热指尖响起,恼怒中带着几分心疼:“贺兰叶,你就学不会等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柳倾和:出狱第一件事,抱媳妇,然后抱媳妇。
贺兰叶:……哪个抱?
柳倾和:'害羞捂脸'
贺兰叶:……
本牙牙说话算数,说放小柳子就放小柳子╭(╯^╰)╮
红包包继续么么哒
第95章 第 95 章
贺兰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抬眸; 对上柳倾和那熟悉的狭长丹凤眼; 其中有恼火与心疼,并两份庆幸。
她心头一颤,声音干涩:“柳……”
忽地,她收了音,眸一转,落在难得变了脸色有些慌乱的谢内监身上。
谢内监明显是未想到眼前还穿着玄色侍卫服的柳倾和会忽然从与陛下密谈的偏殿跑出来,还打翻了酒杯,呆滞了下,盯着柳倾和张张嘴,尖尖的声音响起:“风首领您这是在做什么?!”
柳倾和正愁火气没地发,扭头对谢内监毫不客气道:“我倒要问问内监; 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一杯在眼皮子底下打翻的酒水; 只会是谢内监准备的。虽然下达命令的是刚刚还在于他密谈的陛下; 但是这股火气他却只能发在做筹备的谢内监身上。
谢内监也是委屈:“风首领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陛下赏赐给贺兰局主的,无论如何,贺兰局主也该受着; 您这是跳出来闹得哪门子事?!”
眼前的柳倾和铁青着脸; 稍作修饰的脸上布满了冰霜; 他攥着贺兰叶的手,很快就注意到她掌心被抠破的伤痕,眼神一凛; 许是想到了什么,闭了闭眸,勉强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恼火。
“此事我会向陛下解释缘由。”
贺兰叶自从看见柳倾和,就怔怔的,知道对方抬手扶着她站起来,有些酥麻的腿踉跄了下,被柳倾和稳稳扶在怀中,靠近他,黑色的侍卫服上还带有风霜的痕迹,而后感受到了久违的他的体温,如同置身冰窟的心终于重新跳动,身体回温。
“你……”贺兰叶紧紧抓着他的手,心乱如麻,“怎么回来了?”
柳倾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手上却自发小心避开了她掌心的伤痕,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回来向陛下述职,刚说了几句,听陛下提起你在,出来看看。”
其中更多的他没有说出口,在刚刚从陛下口中吐露云淡风轻的安排的刹那,他脑子都乱了,慌不迭的跑出来。
还好,还好他没有耽误,赶上了。
贺兰叶没有料到,柳倾和居然在刚刚,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而她,差点就悄无声息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消失了。
或者说,若是没有柳倾和,若是他没有得知她在,又或者没有出来,她今日的结局,是已然书写好的篇章。
此刻,心跳才乱了节奏,失去了刚刚的镇定的贺兰叶腿有些发软,全凭柳倾和的力气才勉强站定。
与此同时,谢内监带着小黄门悄悄顺着偏殿进了去。
贺兰叶不顾殿中尚有宫娥小黄门,一双眸紧紧落在柳倾和的脸上,看着他冷峻的脸庞,心里头的惶恐才像是藤蔓逐渐延伸,将她心脏捆裹,带来两份刺痛。
眼前的他大掌摩挲着自己的掌心,垂眸之间,还带有后怕的小声道:“你怎么也不求见陛下,怎么不提我?那杯酒,是你能喝的么?你非要吓死我不成么。”
贺兰叶的眸柔柔地,掌心的伤口已然凝结,被他温热的大掌搓热,刚刚浑身冰冷的失血颤抖感以及随着他陪伴的时长渐渐回来。
静瑟的殿中宫娥小黄门一言不发,看着贺兰叶与一身侍卫服的柳倾和搂在一起,他低声哄了两句什么。
贺兰叶垂眸落在小几上那一壶酒上,杯子倾倒,酒水流了一盘,晶莹剔透的酒水折射着一缕洞开的窗外透进来的金光,恍惚之间,有些闪眼。
她忽地想起什么,定定看着柳倾和:“你忽然出来,陛下会不会……”
贺兰叶心提了起来。柳倾和说得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暗探。在陛下面前就算有些体面,若是做了忤逆天子之事,只怕……
细长的眉一拧,圆滚的杏仁眼中盛满了担忧,犹如一层薄薄的雾笼罩,飘忽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
“无妨。”柳倾和顺势抬臂在她后背拍了拍,他已经变得低沉的声音很是沉稳,“陛下只是不知你我关系,待我进去与陛下说清,就是了。”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身后侧殿窄门后稳健的脚步步步而来,珠帘后谢内监重新端着一脸温和的笑意上前来躬了躬身:“风首领,陛下召见。”
柳倾和攥着贺兰叶的手腕,眸中有两分冷然。
谢内监目光落在凝眸的贺兰叶身上,慢吞吞补充道:“陛下吩咐了小的,好生照顾贺兰局主。”
听他这般说,熟知官家性情的柳倾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松开搂着贺兰叶的手,却还是不放心得直视着她小心叮咛:“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贺兰叶到底不是心神无助之人,柳倾和在身侧带来的稳定与安全感让她的思绪再度沉淀,从恐慌之中捞出来冷静。
她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痛痛快快松开了攥着柳倾和的手,手中温热消失的一瞬间,她手指蜷了蜷,只抓住了空气。
“你去吧。”她定了心神,依旧是万仓镖局的贺兰叶,逐渐回了血色的脸上带着大方自然的表情,稳重地朝柳倾和点了点头。
柳倾和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扫过谢内监,锐利犹如弓箭的目光让这个老宫侍都有些心惊。
轻重对等,柳倾和自然不能让陛下等候,大步而去步步带风,玄色侍卫服衣角飞扬,珠帘碰撞琳琅清脆,而后,一切归为平静。
贺兰叶收回手指,双手交握,慢吞吞重新坐下。
旁边一直冷眼看着贺兰叶的谢内监令小黄门收拾了小几上的酒壶酒杯,端走之后,重新上了一杯滚烫的热茶,这一次,他弯腰递给贺兰叶时笑呵呵道:“贺兰局主请用。”
贺兰叶接过茶杯,抱在手中,茶杯的温度烫手,却有种安定感觉。这一次,她淡然拂拂茶沫,轻抿小口。
谢内监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见她饮了茶,脸上笑意加深了一些。
贺兰叶等了许久,滚茶上了三回,她腿坐麻了,小心伸出腿抖了抖,在宫娥们目不斜视中,淡定地揉着大腿。
正揉着,她耳朵一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头顶被大掌轻柔拍了拍,柳倾和的声音近在咫尺:“走吧。”
贺兰叶抬头,眼前的青年神情自若,不见有任何异常,心中大概有了数,淡笑着指指自己的腿:“麻了。”
柳倾和二话不说,蹲下来给她揉。
谢内监看着两个人头碰头腿挨腿的,一直镇定的脸上终于飘过一丝诧异,而后才回过味来,砸吧着嘴,打着待会儿回禀的腹稿。
等贺兰叶跟在柳倾和身侧走出宫门时,已经是正午烈日高照。
禁区无人,她与柳倾和并肩走到中街,逐渐才有了人际。街头闹市路人,带来的吵杂却是一种难得的安心感。贺兰叶目光落在远处挑夫吆喝贩卖的排楼,忽地挑了挑嘴角。
活着出来的感觉,真好。
柳倾和不能直接用这幅模样走在街头,不管他多不愿意,还是只能戴上面具遮遮掩掩地绕路。贺兰叶走正门回了去,柳倾和已经绕小路悄悄摸回了房。
她一推门,里头的人一把把她拽进去,而后砰砰几声,门窗死死锁住。
新婚的房屋中处处都是他们生活的痕迹,而贺兰叶回来的这几天,也没有动过柳倾和走之前的痕迹,梳妆台上的钗钿,挂在桁上的罗裙,还有与贺兰叶衣服混在一起的几套直裾,床铺上并排而放的一对夏日的竹枕。
柳倾和依旧是刚刚那副打扮,扣在脸上的罗刹面具随手被丢在铺着八角垂流苏绸布的桌上,脸色不虞的他一把扣着贺兰叶踉踉跄跄倒在床榻,贺兰叶一仰,整个人陷入冰凉的床铺上薄薄的被褥之中。
她一颤。
却不料柳倾和趴下来只是静静抱着她,多余的一点动作都没有。
他头埋在她肩臂,与她耳鬓厮磨。
贺兰叶忽地明白了,他只是在向她寻求一种安心。
除了她以外,他也受了惊吓。
贺兰叶双手怀中他的腰,侧脸在柳倾和唇角吻了吻,轻声道:“没事了。”
“嗯……”
柳倾和闷着声,搂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
还是怕的,今天实在太过惊险,哪怕只是他有半点没有反应过来,那就……
柳倾和心猛地一缩,瞬间呼吸不过来,一种几乎将他掏空的恐惧袭来。
“贺兰,下次无论发生什么,记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