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也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了。
他只觉脖子一凉,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他身体里流出,随即便是一片昏沉。
那店家瞪大眼,显然是对于自己的结局难以置信,挣扎几番,却还是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他脖颈处流出的血液在地上,开出了一朵浑浊的花,就这样终止了他的一生。
他死亡的过程极快,其余的两拨人都没有看个分明,只见到那店家一剑划向那个文弱纤瘦的少年,再回过神来便是那店家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样子。
不了解的敌人都是最可怕的,与店家站在同一阵线的那拨人显然很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更加明白的是,既然双方结下了梁子,那将来便必是要有个分明的,不必急在一时,自己这些人的身手并不比死了的那个好,更何况那少年明显是没出全力,何必留在这里,徒然葬送一条性命。
想清了这一节,他们便不再纠缠,利落的从对手那里抽身,相继飞身离去。
先前的那一伙大汉身上也或多或少带了伤,自然是无力阻拦的。
一场对战就这么结束了,只留下了一地的凌乱,撒染的鲜血,以及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别人都是不明所以满心惊惧,只有阮琨宁看清了那一剑。
很快,也很锐利,眨眼间反手划开店家的脖颈,又重新归于鞘内,若非她眼力足够好,于剑术稍有造诣,便是眼睁睁看着,也反应不过来的。
一柄剑刃很薄,也很锋利的子母剑。
以前,她只以为阿浣在诗文子集上有天赋,直到今天,她也只以为他是轻功跟文采格外出众,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阿浣最为出众的是剑法,杀人不见血的剑法。
茶棚内的人除去阿浣之外,心情大概都是十分不平静的。
只有他一个人还对着那一碟子毛豆下功夫,极为认真专注的样子。
他抬头,见阮琨宁在看着他,面上微微一笑,将那碟子剥好了的毛豆送到她面前去,柔声道:“阿宁吃呀,我都给你剥出来了,你要是喜欢,等我们回去了,我天天给你做。”
阮琨宁看着他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慢慢的将那一碟子毛豆推到自己面前去,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总的来说,一共有两种情绪在心里头沉沉浮浮。
第一种是:阿浣师兄,我为我之前所有对你的冷嘲热讽感到抱歉,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抱歉!
第二种是:之前我让你当牛做马伺候我,在此谢过师兄不杀之恩!
第185章 有得有失
说真的; 这两个想法不过是玩笑罢了。
仅凭方才那店家看自己的眼神,阮琨宁便能判断出,无论打起来的这两拨人孰是孰非; 那店家都不可能同他们交好。
在前世; 阮琨宁见过太多那样浑浊的眼神,阴暗中带着占有欲,她一眼就能看明白他是个什么货色。
要是个有钱有势长得好看的,那指不定就会成就一段霸道总裁先□□再囚爱再修成正果的缘分; 可是一个这个长相; 大概只能客串一个痴心妄想的炮灰男配了。
之前她不欲张扬; 不过是不想挑事罢了; 可既然他主动送上门来,那也就没有轻轻放过的必要; 开玩笑,难不成叫阿浣坐在那里叫他杀不成。
她知道阿浣自己可以应对,也就没打算出手; 却没想到他可以应对的这样干净利落。
阮琨宁心里面极为惊叹; 像是第一次见面一般隔着帷帽的一层白纱仔细的打量阿浣; 笑吟吟的道:“师兄怎么这么厉害; 不只是诗书子集精通; 竟连剑术都这般好,可还有其他什么是我没有发现的吗?”
阿浣全然不知自己在别人心里面造成了怎么样的轰动,微微拧起眉想了想,随即又笑了笑; 道:“大概是没有了吧。”
有了之前的教训,阮琨宁可不敢轻易相信了,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原先的那一拨人中的一个自茅草屋里面探查回来,向那领头的中年男子躬身道:“里面没人,只有两具尸体,应该是一对夫妻,看相貌当是此处茶棚的真正主人。”
他的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阮琨宁与阿浣离得不算远,也听的清清楚楚。
对此,阿浣心里头是没什么感觉的,他五岁之前都不怎么会说话,对于与人打交道留下的印象也是十分糟糕,之后到了舒明子身边去只与他一人朝夕相处,心性单纯之中掺杂着冷漠,很难对于其他人的生死之事起什么波澜,所以哪怕听见了,也依旧是淡淡的不动声色。
阮琨宁听了,心中倒是微微一沉。
她跟阿浣在见了那茶汤之后,便知晓此处有问题。
二人虽然不说是老江湖观察入微,却也是都学得一手好医术,只看茶汤颜色气味就能判断的大差不离。
只是他们二人刚刚出谷,想来也不会是有人刻意针对,最多也就是运道不好,遇见黑店罢了,不过根据阮琨宁估计,冲着另一拨人来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必急着匆匆离去,如果真的刻意与那一拨人为难的话,这些埋伏在这里的人在这里了结了第一拨人之后,难道会放过自己两个知情人吗?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
这么一想,她便索性留在这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戏。
至于阿浣,就更加不会在意这些了,阮琨宁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有什么不同意的。
那茶汤有问题,自然是沾不得,那毛豆却是极为新鲜的,二人边吃边看,却不防自己中途突然就从看戏的变成了唱戏的。
她之前猜想过那店家可能不是此间主人,也想过茶棚的主人可能早已经出了意外,可是当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两条性命。
她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那中年男子却忽然走到了他们桌前,一拱手面容含笑,道:“今日之事本就是因我们而起,还要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我们几人在此先行谢过。”
阿浣还在剥毛豆,连头都没有抬,只淡淡的道:“无妨,本也没有帮你们的意思,只是他自己作死,我顺手送他一程罢了。”
他这话说的不算客气,叫那中年男子接下来的寒暄都全数憋在了肚子里,场面顿时一冷。
话音刚落,另外的那几人脸上便显现出几分不虞之色,只是顾忌着领头者面色如常才没有发作,饶是如此,空气中也有了几分尴尬的味道。
阿浣觉察出有点不对劲,抬起头瞧了瞧阮琨宁,疑惑的道:“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其余人。
“……”阮琨宁微笑道:“并没有。”
阿浣“哦”了一声,心安理得的低下头,继续剥毛豆了。
围观群众:“……”
被阿浣下了面子,那中年男子却不在意,继续道:“我们到此地来本是为了寻访一位故友,可是却中道惹上了人,遭遇这场祸事,还连累了无辜之人,真可谓是出门不利了。”
中年男子的确没有说谎,这次出门本是极为小心谨慎的,可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一路走过来已经遇到了好几次截杀,委实是防不胜防,他带的人又不多,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返家,在这里见到阿浣这样的高手,难免动了心思,想着套一套近乎,看能不能帮着护送自己回去。
有了这番思量,他才主动上前去说了几句自己的困窘,放低自己的姿态,想要阿浣主动问一句,自己顺势提出请求。
他想的倒是极好,可这一次,阿浣却低着头不言语了,气氛愈发的尴尬了起来。
那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个文人模样见不得主人尴尬,上前一步,主动含笑劝道:“在下这里有几句话,虽然是不中听,却也是实情,还请二位勿要见怪才是。这位公子既然杀了他们的人,便已经是与他们为敌了,你与这位姑娘孤身在外没个帮扶,若是日后他们报复上门那可如何是好?倒不如与我们结伴而行,也是互相有个照应,待我们顺藤摸瓜找到这伙人一网打尽,那才能高枕无忧呢。”
他这一番话软硬相兼有理有据,算是硬拉阿浣与阮琨宁上他们的船了,若是换一个别的少年说不定就答应了,可惜他们遇上的是阿浣,还有一个阮琨宁。
别人会担忧什么报复,他们才不会呢。
阮琨宁在这里纯粹是一个黑户口,唯一认识的就是舒明子跟阿浣,这两个人的身手摆在那里,才不担心有人去寻仇呢,阿浣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既然根本不怕事后被报复,那还去蹚这一次的浑水做什么。
那中年文士见无人应声,面上也有些下不来,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转换了说话的对象。
他看得出阿浣对阮琨宁态度的不同,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便试探着道:“姑娘也该好生劝劝这位公子才是,谁也不是孤身一人的,若是为了自己,牵连到家中亲眷,那岂不是悔之晚矣?”
阮琨宁往嘴巴里送了两颗毛豆,淡淡的道:“我是孤儿。”
中年文士:“……”
他哽了哽,又重新转向阿浣,道:“这位姑娘是孤身一人,难不成这位公子也是吗?”
“当然不是,”阿浣这才抬头看他一眼,也淡淡的道:“我家中人口甚多,人丁鼎盛。”
那文士眼底有了几分喜意,心头的把握也添了些许,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怎么能不为家中之人考虑一二……”
阿浣极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现在追上去,告诉他们我家在哪儿,还来得及吗?”
中年文士:“……”
怪不得你们两个人能一起上路,是在下眼瞎了!
那一拨人的脸色都不是十分好,阮琨宁在一边抿着嘴笑,左右她戴了帷帽,别人瞧不见,只要不出声,怎么样都行。
他们这个威胁在别人眼中或许有用,在他们两个人面前却是行不通的,他们无牵无挂就无所畏惧。
至于阿浣的那个家,他没有自己去报复就已经很好了,才不会去管别人死活呢。
那中年文士显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领头的男子打断了,他豪爽一笑,道:“罢了罢了,人家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求,强按牛头喝水也没什么意思。”
他面容刚毅,微微一笑倒是柔和了几分,再度一拱手,道:“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借了二位的光才得以保全我们,还要多谢才是。”
阿浣终于将那一碟子毛豆剥完了,慢腾腾的擦了擦手,道:“不是强按牛头喝水没意思,是你们没办法把牛头按下去,”他用一种求表扬的眼神看着阮琨宁:“阿宁,我说的对不对?”
“……”阮琨宁把那一碟子毛豆推回他面前去,道:“师兄乖,吃会儿东西,别说话。”
在她看来,那中年男子倒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主儿,他这样放得开,没有死抓着二人不放,反倒是叫阮琨宁高看他一眼,她道:“无妨,出门在外都会有难处的,不必多说什么。”
那中年男子自怀中取出了一块月形玉佩,双手奉上,道:“这是在下的信物,二位拿着到了浔阳城,便可以去信毅钱庄取十万两的银票,权做在下的谢礼。”
阮琨宁却没有接,只是道:“因缘际会,都不过是巧合罢了,当不起这么重的礼。佛法中说,赠人于一隅,他日必将重获一隅,不过就是这个道理了。”
说完吃完了,她也不欲久留,瞧了瞧阿浣,道:“咱们走吧?”
她说的话阿浣素来是不会拒绝的,也无意在于这几日久待,便点点头站起身来,向那几人一施礼,一道离去。
阿浣与她并肩前行,低声问道:“阿宁不喜欢钱吗,怎的不收呢?”
阮琨宁微微一笑,道:“师兄,你不要成日里想着这个嘛,要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有失必有得……”
那中年男子没想到阮琨宁居然不接受他的谢礼直接离去,心头禁不住一震,眼见着那一袭莲花般雅致的白裙消失在视线里,倒是觉得有几分敬意。
他面上倒是微微一笑,转向那文士道:“朱先生素日里一张铁嘴,今日倒是被人说的哑口无言。”
中年文士有些感叹的道:“既不受我们的谢礼,也没有挟恩以报,这二人倒是难得的萧萧君子,可惜时机不对,不得深交。”
一开始质问那店家的大汉道:“我可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君子,只知道人家的那一手功夫出色,叫人甘拜下风,反正比我好上万倍。”
那中年男子沉思着摇摇头,道:“这般年纪这般身手,委实是难得,一代更比一代强,的确是不容小觑啊。”
另一个大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