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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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剑歌-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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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儿摇头道:“我阿娘没告诉过我,她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就死了。”
  任奇的脸色突然有些泛白:“你说,那碧水寨离此有多远?”
  “百余里地吧。”女孩道,“阿娘说,我们世代都住在那里。”
  唇齿闪动之间,连成片段的过往清晰地在任奇眼前浮过。他看着这个女孩,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态,他早该想起来的。剑湖宫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那个素衫潇洒的少年,根骨奇佳,却在摘取了比剑会桂冠的当夜就决然逃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剑湖宫。
  听说,他中了侍卫龙渊一掌,垂死之际,龙渊却忍手不杀,放他逃去。但那一掌出手极重,是以多年之后,他们也没能再听到他扬名江湖的消息。为了这件事,不仅翼楼护卫的承影龙渊,连当时的霜云楼主也一并受罚。正是那一夜,他亲自前去霜云楼安抚,却被她剑指当胸。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往事。
  任奇忽然在袖中捏紧了双手,那虚幻的疼痛又如魔鬼般袭身而来。
  “来人。”他声音低沉地道。侍卫承影又一次走上殿来,屈膝跪下。
  “将这女孩带去霜云楼,交给苏楼主。”
  承影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忧虑,但他并没有多话,就如陆青一样。他低头领命,带着红儿离去。空荡荡的大殿之上,云仙女使所留下的那一丝血腥已然随风散去。
  “除了上天,谁也救不了我。”任奇重重地靠在玉座上,闭上双眼。
  高大的画屏在朱楼门内投下一片阴影。画的是柳底西湖,舟影山色,墨迹潇洒。苏婉云望着这面画屏,虽无提款,但落笔清瘦的仙骨却宛如那人的背影,傲然而不容亲近。她几乎忘记了是哪一次的战功让剑湖宫主将这面画屏送给了她,雪刃冰冷地贴着手臂,她站在那片阴影后,倾听远处校场中的动静。
  双剑相交之声,掌风霍霍之声,衣襟带风之声。这些声音成为霜云楼挥之不去的背景,从她逃离长安官家,在荒郊野外遇到那背影如仙之人起。她眼中的不羁与狂野锐利如剑锋,直刺剑湖宫主曜石般的双眼,碰撞出光芒。同样顽固如岩壁,执念丛生,但她的傲骨自第一眼起便被任奇挫败。他不过轻轻一挥袖,她便被拂倒在地,几乎没有选择的,成为了他的弟子。
  十几年来,她立下战功无数,直至掌管了这座霜云楼,肩负起整片雪湖的守御之职。然而,她却从未见过他的笑容。最近的距离,是由他亲自指点练剑,无论她再如何努力,都无法胜过他徒手三招。她的冷傲在那一片白衣之后永远是地上的尘埃。任奇与陆青一样,都是不用剑的人,虽然他们如此的原因并不相同。
  雪湖南面的玄星楼遥不可见,校场之中声音渐息。今日的比剑结束了吧,百人捉对,不知又是谁坚持到了最后?苏婉云忽然想起孟晓天。玄星楼已经沉寂了三年,他们也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个唯一用剑与她过招的人。
  “姑娘,今日是龙雀拔得头筹。”侍儿思召走进楼内,轻声禀道。
  苏婉云“嗯”了一声,转过身来。那名唤龙雀的女子已被带到山色画屏之后,这时携剑而入,那流动着的属于校场比武之后的气息随之带入霜云楼。薄汗微微,炯炯有神的双眼甫一跃过画屏,就直盯着霜云楼主。
  银鞘剑的光芒反映入苏婉云微微含笑的眼眸,如入大海。龙雀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如此近的距离,霜云楼主的美貌让她心中一震,但立即掩藏。苏婉云看在眼中,仍是含着微笑。
  “弟子龙雀,见过楼主。”声音清亮,然而巧妙地有所收敛。
  苏婉云在画屏透入的淡淡光晕中看着眼前的女子:“你练剑多少年了?”
  龙雀答道:“十二年。”
  苏婉云轻轻一点头:“清修十二年,仍能有如此锐气,也不容易。”
  龙雀忽然发觉自己不该如此长久地直视着她,不由得将眼神收拢下去:“弟子恭听楼主指点剑法。”
  苏婉云道:“好吧,将你今日得胜之招使出来。”她看了思召一眼,思召会意,避了出去。
  龙雀凝神握剑道:“今日我与沉水对阵,破去了他一招‘点龙鳞’。”
  苏婉云握住袖中的雪刃:“倒是与你的名字有些避讳。”
  杀敌锐气,反为敌所破。龙雀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苏婉云看着她,雪刃如电般破空而至,点点剑光自上洒下,正是一招“点龙鳞”。龙雀已有准备,银剑舞动,对准雪刃剑尖,只待两剑相抵,此招便破。
  就在此时,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能破去霜云楼主的这一招,可比连破沉水十招更为荣耀。心念甫动,满眼剑光却突然消失,龙雀吃了一惊,苏婉云手腕一颤,雪刃已向她的脸刺了过来。这时苏婉云胸前门户大开,可那银鞘之剑就这样生生停在她胸前一寸之处。一点极冷的雪刃寒意,已经抵在龙雀的脸颊。
  苏婉云眼中的笑意依然清淡而漂浮,洞穿人心。她倏忽收剑,云裾罗裳轻轻摆动了一下。连脚步也未移动分毫。龙雀握着银剑,剑尖慢慢下垂,点到地上。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并无伤痕,只是冰凉一片,全无血色。
  “你的剑与你的心尚有分歧。”苏婉云道,“所以,你破不了我这招‘点龙鳞’。”
  龙雀怔怔:“……如遇此招,楼主会如何应对?”
  苏婉云示意她动剑,龙雀犹豫了一下,依样一招,两剑未交之时,向苏婉云脸颊刺来。苏婉云剑不收势,直削龙雀双眼,龙雀眼前一花,那一剑顿时失了气势,苏婉云侧头一避,剑尖几乎挨到了她的肌肤,但终于失之毫厘。
  “看不透别人,或被别人看透,不管你的剑招再如何凌厉,也照样要一败涂地。”苏婉云看着龙雀,缓缓道。
  龙雀有神的双目为疑惑所覆盖,浑身的锐利仿佛一下子消失殆尽。
  “想要超越我并非难事,但也许,要花上一生的时间。”苏婉云转身望着那面遮挡住一切目光的画屏,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在画屏之后,正在柳底湖上,宛然便如画中之人。
  龙雀呆立原地沉思半晌,道:“楼主……”
  苏婉云打断她:“其实,那一招‘点龙鳞’,你很久之前便能破解了吧?”
  龙雀沉默。
  苏婉云面对着画屏,久久望着门外等候的那个人:“不必告诉我实话,我一旦听到了,就不得不惩罚你。只是……”她顿了顿,“你今后不可与沉水再战。”语气微沉,龙雀已经听懂。
  “多谢楼主。”她低头,眼神终于完全诚恳。
  龙雀走后,苏婉云慢慢走出画屏投下的阴影,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展露无疑。她看着门外的石秋夜:“若非你是试剑之人,如此窥探我霜云楼,必不轻饶。”
  石秋夜道:“你自己身上旧伤未愈,何必逞强?”
  苏婉云冷冷道:“不出十日,你就要代替宫中弟子入桥,此时还有闲心来管别人?”
  石秋夜一笑:“若不是我做了替罪羊,只怕方才那女子永远也不会去拔这头筹吧。”远远的校场中人已散尽,雪湖北岸一片静谧。
  “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苏婉云并未避讳,缓步走出霜云楼。
  石秋夜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废了这试剑之规?”
  苏婉云看着他,摇摇头:“倘若能废,早不必等到今天。只是你既能说出此话,又为何不逃离剑湖宫?”
  石秋夜一怔,神色有些萧索:“我费时三年,一朝失败而归,怎还人相救之恩?”
  “你是说,卫彦之?”苏婉云眉梢一动。
  石秋夜点头,抬手示意,两人朝湖岸走去:“卫庄主曾救我一命,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
  “他救你,未必不是为了今日之事。”苏婉云眸中浮着幽幽的冷意。
  石秋夜沉默。过了片刻,苏婉云又道:“不仅仅为了九天玄女剑。”她望着雪湖南岸的方向,“就是那玄星楼中名剑与剑谱无数,也足以令人起图谋之心。”
  石秋夜道:“只因我是将死之人,所以你才对我说这些?”他转身望着霜云楼主。
  苏婉云直言道:“不错。”
  石秋夜没料到她如此干脆,倒是一时语塞。两人站在雪湖之畔,左近山林层层向天边淡去,云影叆叇,素衣弟子侍立楼旁,极静极远。潮湿的气息浸染脸颊,那湖心弥漫的水雾便如画中留白,令人恍然若悟。
  “其实,这九天玄女剑是否真存于世,连我也不知道。”苏婉云轻轻仰头,这一刻,她的剑在袖中沉息。
  石秋夜微微一笑:“剑成之时,连任宫主也还未出世呢。”
  听他提到任奇,苏婉云眉心微动:“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先代宫主曾传下手记,其中记载九天玄女剑铸造之法,除去铸剑之材外,还需天时地利,穷数代之功,才能终成此神剑。但手记中又说,此法过于霸气,失之制衡,所以剑成之后,必遭天谴。”
  “所以……果然印证了此说?”
  苏婉云深深叹息,似乎是第一次,她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这般神色:“宫规传承,无可更改,但无论如何避世,如你这般来谋此剑之人,终是年年不断。”
  石秋夜不禁微生感慨,随即爽然道:“到此地步,我也无须再作挣扎,报了庄主之恩,也算此生无憾了。”
  苏婉云忽然回头望着他:“卫彦之是何等样人,要让你如此以命相报?”
  石秋夜沉默了一会儿,道:“任宫主又是何处让你不惜耗损自己性命?”
  苏婉云的眼神霍地一跳,如被利刃刺中,怒道:“与此无关。”
  石秋夜望着她的怒色,心中忽有所感,喟叹道:“纵然与此无关,但若不这样,终我一生也无法按自己心意行事,你懂了吗?”
  苏婉云突然怔住了。远远的正东之相,有一叶扁舟缘着湖岸缓缓驶来,四角宫灯摇摇晃晃,如武陵游者误闯仙源。船头一人身形纤小,正以手遮眉,向霜云楼眺望。
  石秋夜凝望着那叶扁舟,神色变了。


第六章:影
  若有若无的百合香萦绕着素白精绣的袍角,微风吹入室中,便淡得闻不见。白衣如雪的剑湖宫主长久默立在一幅字画前,似乎陷入于纷繁驳杂的思绪长河中。落笔如流,运墨温润,然而诗中之意却是如此苍凉。
  “宫主,苏楼主到了。”侍卫在外禀道。
  任奇“嗯”了一声,侍卫退去。寄傲阁中,罗裳女子轻步走入,扫了一眼书案上拆开的信,眉头便是一沉。十天之前已到,今日再看,必是有了差错。她走过书案,站在任奇身后:“宫主。”
  任奇并没转身,双手背在身后:“这阵子你似乎很忙。”语气淡淡的。
  苏婉云没听懂他的意思,道:“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最近这阵子,事情确实很多。”任奇缓缓地回过身,与她对视,眼中隐隐有些沉郁。
  苏婉云只觉心中微微一紧:“与玄星楼主有关?”
  任奇晗首:“他信中说,已得到了碧海怒灵剑的下落,得手之后便即动身前往北域,按此日期推算,如今应当正到达瀚海神山。”他眉峰微蹙。
  “如何?”苏婉云道。
  任奇走到书案前,两指捻起那张信纸:“方才我仔细看了这信纸墨迹,起码已有两年了。”
  苏婉云失惊:“两年?”
  任奇点头:“连他寄来的所有信在内,无一封是两年之内写的。”手指一送,信纸飘落到地上。这已是他发怒的标志。
  “这么说……”苏婉云眼中有警醒之色流过,“孟楼主出事了?”
  “未必吧。”任奇淡淡地道,“能如此精心准备,要出事也不容易。”
  苏婉云见他眸中冷如寒冰,似乎连她的心绪也跟着一同渐渐冰凉:“若非出事,便是情况有变,他却故意不报?”
  任奇冷冷地“哼”了一声,全身的气息似乎都结了冻。
  苏婉云不禁在袖中捏紧了手掌:“我为昆吾砂之事行走江湖时,曾留心过碧海怒灵剑的消息,但自多年前易楼一战后,始终是扑朔迷离,不见踪影。”
  任奇一语不发。他很少这样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宫主……”苏婉云向前走了一步,“孟楼主行事向来有些自作主张,也未必……”她停下了,她发现任奇背在身后的双手竟然在轻轻颤抖,白玉般的脸僵硬如石。整座寄傲阁似乎都随之而降入了冰窟。
  苏婉云沉默着,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看见他凝视墙壁上那幅字画,可眼中神光却分明穿透其中,激烈地翻滚。那流利大气却又隐含着娟秀的女子字迹,寄傲阁中唯一不是任奇的笔墨。十多年来,他几次取下,又几次重新挂上,百转千回,不曾丢弃。
  涛山阻绝秦帝船,汉宫彻夜捧金盘。
  玉肌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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