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怔住,风年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孟晓天露出颓然的模样,那颓然之中却有笑意:“大势所趋,就如此吧。反正今日较量,总是决不出什么结果的。那另外三个人隐于偌大江湖之中,也要费一番功夫找找,看来我注定是回不了剑湖宫了。”
断雁道:“你就是急着回去,也交不出什么差来。”风年惊奇地发现断雁的眼中竟然也有了柔和的光芒。孟晓天笑而不答。
叶听涛道:“‘蜀中双刀’韩北原、鸣风山庄卫少华、白衣剑士崔谦,若没记错,应该是这三个人。”决议已定,气氛便松弛下来。楚玉声望着几人,暗中不禁松了口气。若硬要拼斗,或许最后只有她一人能活着离开。
“嗯,我与崔谦曾有过一面之缘,我便去找他吧。”孟晓天踱了两步,“反正选谁也无甚区别。”
风年道:“哦?此时你倒不算了?”断雁看了他一眼:“休说闲话。”风年耸了一下肩:“我二人对中原人士都不熟悉,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就找那‘蜀中双刀’吧。”
叶听涛一点头:“那么我去找卫少华,期限是多久?”孟晓天沉吟片刻,道:“三年?”几人不约而同地一笑,这笑中之意,却又各自有别。
“不必设期限了。”断雁道,“谁若找到,就想办法通知其余的人。”孟晓天道:“易楼已不存在,不会再有人摆局了。”断雁看着他,冷哼一声。
孟晓天不禁长声大笑:“身在江湖中,如此行事也是无法,只是没想到今日来收场子,却收出了几个盟友,当真是意外。”盟友,这个词像一种全新的气息,随着孟晓天清俊的声音扩散在几人之中。
“盟友?……你这人的想法当真奇怪。”风年望着他翩翩潇洒的样子,心中却又不禁有些和缓之意。曾被他一掌打掉了半条命,亦是风年出道以来未曾遇到过的事。
孟晓天微笑道:“事既已定,就此别过,但愿有生之年,能有再聚之日。”说着举步欲行,风年道:“有生之年?什么意思?”
断雁道:“千百年都没人找齐过的东西,焉知我们能有命找到?”孟晓天向断雁投去隐有深意的一眼:“找齐之日,再与你喝酒。”断雁抱刀:“但愿。”孟晓天向叶听涛和楚玉声点点头,便转身而去,风年道:“他用背对着我们,看来,是当真与我们结为盟友了?”
断雁将目光收回:“或许吧,反正这一生也未必有机会再见。”他突然又住嘴,因为若是风年说出这句话,一定会被他斥一句“妇人之仁”。
“两位,那么我们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叶听涛道,对于断雁和风年,他无意多说,但是,这份无意却又有何意呢?对面的两人也只是点点头,看着叶听涛和楚玉声离去,黑衣飘然,不发一语。
朝阳山坡之上,楚玉声回头望了一眼,断雁和风年已经不见了。也许他们离开了吧,去深不可测的江湖之中,继续寻找那个神剑之迷,或许也是江湖之迷。她心中有丝缎般的东西在迎风而动,怆然与释然交织在一起,仿佛烈火之后第一缕阳光落下时,沉重至极的轻盈。
叶听涛也停下脚步:“他们走了,就算你现在想追,也来不及了。”
楚玉声道:“追他们干什么?”叶听涛看着她:“我一直在给你这个机会,那夜在溪风谷……”他还没有说完,楚玉声便道:“我没忘记,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该过去的也总要过去,倘若方才孟公子执意要三方决出结果,现在又如何呢?”
叶听涛凝望着她,良久才道:“看来,倒是我想得浅了,玉声,你最近也变了不少。”楚玉声听到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低头一笑:“是吗?”叶听涛道:“昨夜在锦心阁,你一出现便吓了我一跳,不过也好,否则凤夫人发难时,再去客房接你便来不及了。”
楚玉声道:“我只是不想再等下去了,这些年来因为我一直在等,所以我错过了很多东西……”她慢慢拉住叶听涛的手,“像哥哥遇险的时候,我总觉得出手的时机还没有到,他失踪的时候,我又总是想着情势难辨,会有机会。这种感觉很不好,像知道是假的,一定会消失一样。”
叶听涛握紧她的手:“那现在,是假的吗?”楚玉声抬头,眼中浮动着光芒:“……不是。以后,永远不是了。”山坡之上,草叶微动,映着青衫红颜,美不胜收。叶听涛拉着她的手,极目远望:“玉声,其实,在遇到灵舟和你之前,我从不知道与人结伴而行是什么滋味。那个时候,与我作伴最多的,或许就是碧海怒灵剑吧。”
楚玉声抿嘴笑道:“一把剑,冷冰冰的,也难怪你对人总是这么冷淡。”叶听涛回头:“我亦不想如此,只是江湖险恶,便能防则防……当初遇到你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信不过你。”
楚玉声双手握住他的手:“……你今天能如此说,证明现在你已经相信我了,其实,那个时候你不相信我也是对的,这段日子,我得的报应也不少了。”叶听涛细细瞧着她:“凡事皆有因果,但你此刻已然释怀,日后便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嗯……希望如此。”楚玉声爽然一笑,“我们去找那个卫二公子,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叶听涛道:“中原大地,要找到一个人的踪迹,其实是如大海捞针一般,但我们顺着线索寻去,相信能够找到。”他回身而望,“只是这扬州城,或许十年之内也不会再来了。”
楚玉声道:“嗯,不来便不来吧,这一趟是够回想十年的了。只是不知十年之后,原本是易楼的地方又会是什么?”叶听涛摇摇头:“十年后的事,想了徒增感叹,玉声,待回过洛阳之后,你随我去一趟紫霄玄真派吧。”
“紫霄玄真派?那是哪里?”
“是我的师门,有些事情,也到了回去问问清楚的时候了。”叶听涛凝眉道。
“好,不论你去哪里,我都愿意与你同行。”楚玉声温柔地笑道。
【剑湖宫外传·镜珠】
第一章:紫
他的剑宛如大雪中闪过的白鹿,直奔向那个女子的咽喉,细白的皮肤在剑芒笼罩之下,似雪中之莲。就在即将得手的一瞬间,他的嘴角边露出胜利的笑意,然而又是一刹那之后,那个女子的剑不知如何的一转,剑身搭上了他的剑尖。她柔软的脖颈向后一仰,双剑顺势而上,他的门户就此完全暴露于那个女子的左掌之中。她一掌如飞燕倏然击出,他只觉得心脉一震,四目相对,女子眼中微微含笑。他向后疾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腾”的一声,画舫隐隐震动。
女子的剑一如她的眼眸,剑锋边缘之处,精细的“暮雪”二字在明灭的烛光中闪动。那把剑搭在他的脖子上冰凉凉的,他却不禁脱口而出:“雪刃!”
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浓了,然而除此之外,她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手腕一动,一丝鲜血顺着剑锋流动下来,如枫叶落入水塘。他不动声色,转而凝视她的脸颊。那是一张秀丽的脸,两道柳眉似绣娘飞动的针线,却已染上了漠然冷毅之色。那一句暮雪名剑的惊叹,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面颊。想是,她无负此剑之誉。
“你是剑湖宫苏婉云?”他惊讶。声名赫赫的霜云楼主,竟会忽然出现在玄武湖湖心的一座画舫中。
苏婉云的眉梢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她的手腕翻转,雪刃的剑锋就搭在他的肩头上。那傲然之色亦如此剑,烛影对映出一道光华。“昆吾砂在哪里?”她开口,语音如风铃般动听。他的神色沉下来:“未曾得到。”
苏婉云轻轻一笑,似风絮栖地:“未曾得到,那你千里迢迢远赴极北之地,又有什么颜面回来?”
他左手抚胸,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苏婉云道:“呦,这么快就坚持不住了?”
他看了她一眼:“你不该来找我,你剑湖宫银镜楼中,什么样的铸剑之材没有?”
苏婉云悠然道:“你可太抬举剑湖宫了,咱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可连昆吾砂的影子都没捞着。”
“……你霜云楼主都没本事取的东西,我石秋夜便有本事?”他有些无奈,涂满椒兰的客房开了一扇窗,玄武湖上的月色洒落在他的肩上。
“石秋夜是未必有本事,可鸣风山庄却不见得没有。”苏婉云说话的时候,斜架在他项颈上的剑始终纹丝不动。画舫走道之中,有歌女轻盈的脚步声,娉娉婷婷。两人的目光同时向开着的窗外凌厉一瞥,一幅粉色绣金线的裙角露出来。
当那抱着琵琶的歌女走到红绸窗帘影下时,她所看见的已是一男一女对坐桌边,流苏帐外,旖旎风情。女子轻捻桌上白瓷净瓶中的晚香玉,秀颜如花。男子侧身坐着,手中一柄泛着银色锋芒的长剑,正自玩赏。歌女低下了头,轻轻叩门,道:“方才石公子请奴家来唱一曲。”
苏婉云瞧着石秋夜,阴影中的右手与雪刃相连在一起。定局已破,没有人再占上风。石秋夜望了她一眼,将剑放在桌上:“小宁,进来吧。”
门开的一瞬间,他轻轻拭去了嘴角边的血痕。小宁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两人没有作声,直到苏婉云的目光转向她,才福了一福。
“石公子……”她看着石秋夜,却分明意在桌边的美人,仍不举步。石秋夜向她笑道:“小宁,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我带她来听听你的曲儿。”
小宁抱着琵琶,薄施脂粉的脸上勉强有了一些笑意:“那可真是奴家的福气了,这位姑娘如此貌美,想必歌喉也是出众,何必屈尊降贵呢。”
苏婉云没有说话,甚至连姿势也没有变一下,她的左手捻着一片晚香玉的花瓣,遮挡住右手雪刃锐利的光华,听到那出自一个美人之口的赞美之词,却比看到一柄最普通的竹剑更加如若不闻。
但当石秋夜想起身走近小宁时,她淡淡的目光却突然射出令他警觉的光芒,似狼嗅到了血腥。如果他起身,一剑刺穿他和小宁的心脏想必是最好的选择。石秋夜背脊有些发麻。他没见过如此敏锐的人与剑。霜云楼主,果然名不虚传。
月色甚佳,映在房中的波斯地毡上,小宁的影子覆盖住白瓷净瓶,动了一动。她捕捉到石秋夜眼中想要站起的意思,但终是为苏婉云的厉色所阻止。她粉蒸玉琢的脸上那些笑意顿时消失,有妒火不可抑止地升腾:“看来这位姑娘并无意听我唱曲,石公子,让她唱给你听吧,好过我技艺拙劣,污了二位的耳。”
石秋夜有些恼怒,但不便发作,只道:“也罢,你先去吧,过两日我再来找你听曲。”
小宁听了越发气得脸色发白,精心妆容都作无用。她感觉到石秋夜不欲离开苏婉云的意思,把心一横,也不多说一句,转身就走。脚步声有些沉重急促,绣金线的裙角划出一道弧线,湖中碧波映于其上。
石秋夜看着小宁离开,暗暗叹了口气。他没有立刻去握剑,而是等待着什么。苏婉云的指尖离开晚香玉花瓣,有一片掉落下来,落到桌上。
“你知道这里是云仙画舫?”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
石秋夜一时不解:“怎么?”
苏婉云用极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丝毫不带笑意。石秋夜一怔。小宁离去时并没有带上门,玄武湖的波光映到屋子里。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一丝微笑:“小宁是我的知交,不会相害。”
苏婉云并不接口,两人沉默了片刻。“……昆吾砂在哪里?”她又恢复了制住他时傲然的语气。
石秋夜有些意外。刚才一招之失败于她手,此刻两人却是隔桌对座,他根本无需回答她的问题。“不知道。”他将辰幽剑握在手里。刹那之间,雪刃划破画舫奢靡的空气,向他劈去。石秋夜举剑挡格,铿然一声,双剑弹开,两人都从桌边跃起。苏婉云足尖一点,雪刃化作一道白光,直指石秋夜回剑的手腕,石秋夜手不撤剑,借跃起回落之势避过,苏婉云手上不停,直取他心喉要害,雪刃与辰幽剑的锋芒交相辉映,一时之间,客房之中又是杀气奔腾。
方才第一次交手过后,两人都已探得彼此均是以快制敌,正是棋逢对手,石秋夜虽然一个疏忽被苏婉云击伤,但稍事休息之后二度交手,竟又是难解难分。苏婉云出招迅捷大胆,剑尖如雪花闪动,直激得瓶中晚香玉花瓣为剑风所带,纷纷飞起。堪堪她一剑将刺到石秋夜左肩时,耳中忽然听到轻轻的“嘎嘎”之声。那是从整座画舫底部传来的,石秋夜神色变了,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他猛地伸手去抓苏婉云右腕,同时雪刃已穿过他的左肩。苏婉云吃了一惊,右腕已被他抓住,只觉腾云驾雾般自客房开着的门内飞了出去。
就在他们站到画舫顶上时,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