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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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剑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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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薛灵舟问道。
  “散花步道,方才与你说的泉泠舍弟子止步之处。”楚玉声走得有些倦了,赶了几步才赶到薛灵舟身边。两人望着长长的一条以木板铺就的步道,只见上面纷纷扬扬地散落着一些火红色的凤凰花瓣,宛如赤霞一般,甚是美丽。只是此时已近正午,阳光刺眼,有些炎热。
  “看来咱们今天傍晚能到雁回舍就不错了。”楚玉声道。
  薛灵舟不觉气馁:“那就是明日才能去五音琴阁?”
  楚玉声垂下眼帘道:“大概吧。”她踏上散花步道,只听前方“铮”的一声,似踏雪鸿雁,一人盘膝而坐,将琴放在膝头,闭目不语。薛灵舟受泉泠舍中所见之激,顿时戒备,右手放到腰间,以便随时拔出乌鞘剑。楚玉声仔细凝视那人面目,又走近几步,才缓缓道:“莫师兄,好久不见了。”
  那人睁开双眼,望着散花步道之外:“你已去了九年,为何还要回来?”
  楚玉声道:“情非得已,不得不回来。”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意不来,但渊清不愿去找别人。”
  楚玉声一怔,轻声道:“她要见我?”
  那人道:“她不是派我来传话,而是命我将你带上去。”
  楚玉声道:“那么,她还是要见我?”
  那人点头,手指覆在琴弦上,琴弦发出微微的共鸣之声。薛灵舟的左手不由得握紧了乌鞘剑。
  楚玉声道:“……你还是对她这般忠心,一点都没变。”
  那人手腕忽地一颤,片刻方道:“我不对谁忠心,只做我愿做之事。”
  楚玉声默然,回头向薛灵舟道:“薛公子……抱歉,我不能陪你同去五音琴阁了,但你可过了散花步道,不远便是风舞舍,舍中弟子会告诉你如何再向上行走……”
  薛灵舟一路与她相伴,此时忽然见她要走,不觉有些怅然:“那……我寻到了兰儿之后,去哪里找你?”
  楚玉声低头道:“……我自会去找你的,你若找到薛小姐……便先行下山,到陆吾镇等我。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刚才也与你提过,不知她是否……仍如以前一样。”
  薛灵舟点了点头:“好,那你凡事也须小心。咱们便先就此别过了。”
  楚玉声望着他,低低“嗯”了一声。那人已自站起,抱琴而立,等着她同行。楚玉声转过身向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见薛灵舟立于散花石碑旁,衣袂飘飘,甚是潇洒。楚玉声笑了笑,她忽然想起昨天在陆吾镇钱掌柜那儿订的两套衣服尚没有拿,一夜忧虑,竟自忘了。


第六章:庐边草
  几枝桃花在白瓷净瓶中散发着鲜活的气息,冲淡了些药庐中的草药味,何少爷觉得好受了些。他手中剥着一颗白豆蔻,左边一个筐,装着剥好的,右边一个筐,装着未剥的。他便这么坐着,守着煎药的炉子,剥着这种难剥的东西。药庐的主人不在,不知上哪儿东游西逛去了,他看着药庐,看着一个重伤未醒的人,走不得,也干不了什么。
  何少爷中的毒已经被那个叫做沈若颜的药庐主人解了,解的方法有些蛮横,现在他的嘴被厚厚的纱布缠着,话也说不了,饭也吃不得。沈若颜说等她回来自有办法让他吃饭,何少爷只能相信她,于是巴巴地替她守着药庐。他也忘记告诉她自己不吃玉米面馒头,不吃牛肉。
  说是药庐,其实只是三间瓦房,里面相通,一间堆药材,两间睡人。沈若颜说,这是她没救成的一个大夫送给她的,虽然她一年也来不了两次,但这种时候,尚且有些用处。那个大夫死于医治病人所沾上的西域剧毒“青陀罗”,解救不及。医者不自医,从来都是这样。她笑笑。
  何少爷为了替沈若颜扛回路边捡到的那个人,把自己的青鬃马留在了那棵树边上。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把马牵回来,八十两银子一匹的,可不容易买到。他想她多半是不会记得的,只有给那个人开的药方她背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叫叶听涛。
  沈大夫先在他嘴里塞了个什么药丸,又将他半边衣服大力剪开,只见他右肩自后通到前面,一片血肉模糊。衣服已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经她一撕,又有鲜血从里面涌出来。何少爷不禁道:“你轻些。”彼时沈若颜还没顾得上替他解毒,他的嘴还能说话。
  沈大夫看也不看他:“少说些话吧,毒素一激上了你的脑子,我可就救不了了。”何少爷顿时闭嘴。沈若颜收起笑脸,吸了一口气,运指如风,连点了叶听涛缺盆、气户、神封、期门四穴,再凝神去查看他伤处经脉,所幸皮肉之伤虽重,不至于伤筋动骨。她看着那伤口的惨状,不由轻轻摇头。待清理完毕后取过绷带欲包扎,却发现他左手还紧紧握着那把剑,沈若颜掰了掰他的手指,没掰开。她又分开对付,先去掰他的食指,只觉得那手指僵硬如铁,无论如何也是掰不动。
  沈若颜叹了口气,只得先去包扎他右肩伤口。何少爷在一旁瞧着,不敢说话。他自然是早就注意到了这把剑的,通体碧绿,有丝丝血红渗透而出,又镶有一颗红宝石,单是剑鞘,就可看出此剑的不凡。何少爷再瞧瞧自己手中的,不过是融了几钱银子的一把寻常利剑,不觉赧然。何翁也是爱藏剑的,只是平日藏剑的楼阁却绝不许他进去,何少爷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在临出门前去偷一把好剑出来。
  何翁很久没有用过剑了,最后一次,还是在许多年之前。那时他没有这么胖,眼中也还有些锐利之气。但何翁究竟不是江湖中人,与眼前这个不知因何而重伤的男子,自是不能比的。
  血腥之气随着沈若颜的动作在药庐中弥漫开来,与药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有些微的呛鼻。沈若颜道:“你先出去吧,找些清水来。”
  何少爷道:“我?”
  沈若颜道:“还能是他吗?”
  何少爷“哦”了一声,就向外走,迈步之前,他最后瞥了一眼沈若颜,只见她低着头仔细地清除叶听涛伤口上还粘着的衣服碎片,阳光透过药庐没有贴窗纸的窗格,正洒落在她双眼之上。何少爷不觉吃了一惊,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那双清水般澄澈的瞳仁竟然在光芒的照耀下,现出了一丝绝艳的紫色。
  叶听涛的脸色始终苍白如纸,像死人一样。手铳的威力非同小可,所幸他临危之时闪避了一下,未中要害。生死边缘,常常只是这么一闪的差别。就像沈若颜第一次捡到叶听涛时一样,那时是在边关漠林之中。大雪沉沉压着树枝,天地俱白。她来到这片树林,寻找一种叫做“冰麻叶”的解毒草药。雪光耀目,是容易伤人眼睛的。沈若颜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是被灼伤了,因为她在大雪之中竟然看到一片青色。有未被掩埋的枯叶零零落落出现在那片青色之旁。
  那片青色就是碧海怒灵剑,叶听涛的左手紧紧握着它,就像现在一样。他中的是江南七星塘的“凤点头”之毒,已经在雪地中躺了整整两天。身上有些伤痕,但并不致命。沈若颜没有解过这种毒,她把叶听涛的身子翻过来,就地打开药囊。
  叶听涛醒来时还是在漠林,在一片白雪茫茫里。沈若颜坐在他身边,发觉解毒成功,于是站起来准备走。
  “……多谢。”叶听涛沙哑的嗓子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沈若颜回头瞧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她和叶听涛在后来的几年中再三再四地相遇,因为一些稀奇古怪的毒物,或者什么棘手的伤势。沈若颜是个奇怪的大夫,有些人她一句话不说便施救,有些人也一句话不说就拒之门外。叶听涛为此和她起过许多争执,后来沈若颜慢慢的也开始救那些原本放任不管的人。“我不想重复解一种毒两次。”她曾经说。叶听涛不解,问她为何。“我没有时间。”她又说。
  叶听涛一直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像他一直不知道沈若颜的头发为什么会隐隐现出紫色,妖娆而神秘。直到她的眼眸也开始渐渐泛紫,叶听涛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颜,你是中原人吗?”他试探地问。
  “我算半个瀚海人吧。”沈若颜回答,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终于有一天,在给薛灵舟解毒之后,在白石镇那个阴森森的黑夜中,她摔倒在自己的房门口,嘴唇颤抖,似乎被什么猛兽噬咬一般,全身抽搐着抖成一团。她用手撑着地想爬进房间,关上房门,可是叶听涛已经从走廊的转角处拐过来。他见到一幅紫色的裙摆铺展了一半在走廊里,走上几步,看见沈若颜。他二话不说,抱起她走进房间,“呯”的关上了房门。
  “你怎么了?”他急问。
  “费……费了点心神……”沈若颜说话打战,“老毛病了……总是这样……”
  叶听涛一搭她腕脉,只觉她体内一股不可形容的狂躁力量正疯狂地乱窜,张牙舞爪,意欲吞噬一切。他手指一颤,心中惊骇,见她眉头紧蹙,口唇和脸上都有绛紫之色浮现。“我能做什么?”他将她放在床上问。沈若颜立刻缩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叶听涛无法,心知这白石镇附近没有什么大夫,只得兵行险着,先救得她性命再说。他扶起沈若颜,手掌抵住她背心大锥穴,运起师传内功,将一股浑厚的内力向她心脉输送而去。
  所及之处,两股力量在沈若颜体内猛烈地冲撞了一下,叶听涛怕她无法承受,于是能避则避,内息绕带脉而过,行天枢、太乙、关门,曲折而至心脉,镇守其中,任那股狂躁之力于四肢百骸肆虐一番,过了一盏茶时分,终于渐渐减缓下来。
  沈若颜轻轻喘气,兀自发抖,就这么靠在了叶听涛怀里。叶听涛方才松了口气,不由得又浑身一僵。他不敢动,任她靠着。
  “今天你总算救了我一次,还清了一点。”沈若颜喘息方毕,低声道。
  叶听涛的手不敢碰她肩膀,只用手臂托着她:“我们本是朋友。”
  “……”沈若颜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是啊,朋友互相救命,也是应该做的事。”
  “……你……怎会如此?”叶听涛问,鼻端闻到她身上清苦的草药气息。
  “所以我说……我是半个瀚海人。”沈若颜苦笑道。
  “……怎么?……”叶听涛的鼻息喷吐到她的耳边,痒痒的。
  “他们在我身上折腾了很久,没折腾出想要的毒物来。”沈若颜的双眼现出幽深的神色,“却被我逃回了中原,只是……这一身剧毒是无法再清除掉了。”
  “阴山鬼司?”叶听涛目现凌厉之色。
  “嗯。”沈若颜道,“我对你说,我终是要回瀚海一趟,本已是想告诉你这些,只是你又不问我。”
  “……我只道你不愿说。”叶听涛微微垂头。
  沈若颜笑了笑:“我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听涛黯然:“……真的解不了了吗?”
  沈若颜微笑道:“已有这么多人死于瀚海巫术,我不过也是其中一个罢了……只是尚存一息而已。”
  叶听涛不语,不知何时,双臂已经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沈姑娘?”楚玉声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不知是刚刚来到,还是已站了很久。叶听涛一凛,沈若颜已经坐了起来,他跳下床,抢先去开门。
  “楚姑娘。”不知怎么的,叶听涛忽然没敢去看楚玉声的双眼。
  “……我想来问问,薛公子解毒之后,还需要什么药调理吗?”楚玉声道,深深藏起了右袖中的精钢匕首,换上了一副笑颜。
  “不用了,他现在只是身体较虚,休息两天便好。”沈若颜坐在床上,楚玉声看不见她的脸。
  “多谢。”楚玉声向里一张,遇到叶听涛的身影,目光下垂,向他点了点头,向走廊里去了。
  叶听涛站在门口回过身,仍旧只望见沈若颜的一片紫色的裙摆,他的目光忽然有些难言的隐痛:“……若颜,你好好休息,瀚海的事,先不要多想了。”
  沈若颜低低地“嗯”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叶听涛又凝望了一会儿那片紫色裙摆,轻步出房,带上了房门。
  沈若颜的耳边响起那小心的关门声。自那天以后,她的冷酷似乎比以往更消退了些,在中原游走了这些年,所见的也多了,有些东西在她心中慢慢改变,只是她从不在意,没有留心过。那个在夕阳如血的傍晚,死在瀚海石窟之中的少年,在她心里成为了一道剪影,远远望去,似渺茫沙海中的一副画儿,黑衣部族牵着相依为命的骆驼,走过荒凉而贫瘠的旅途。沈若颜不太愿意去想这些。
  在黄河渡口发现那个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儿中毒时,她其实并不想渡河,而是要拐道去北方走走。只是一犹豫、一思量,她转身走向那条渡船。若非如此,那个总是剑出如风、让瀚海族人闻风丧胆的叶大侠,或许就横尸荒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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