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修长的少年,虽长身跪倒在地,但那一抹成竹在胸的自信感,从宽阔的背部,不断的翻涌出来。
他愈看,便愈慌乱。索性埋下头,重新盯着脚下地砖看。
这是他当宰相以来,头一次觉得紧张。他抿着唇,听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声,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的肉里。
然而即便是这样,时间也在飞快的流逝。
殿外重新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黄公公尖细的禀告声。
“宣来人进殿!”
李相控制不住自己,回头望殿外的方向看过去。群臣亦抬起了头,想看看来人究竟是谁。宣统帝也往大殿门口看过去。
大殿之内,只有刘允仍纹丝不动的跪着。至此,他终于咧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一个作农妇打扮的女子,一脸惊恐的走进来。她的头发凌乱,眼圈通红,一双黑色眸子里布满血丝。
她的身上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衣服,衣服洗得发白,衣角之处还裂开了口子。
然而当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失了神。
这是一个美貌的女子。
因为哀伤和疲惫,她的眉宇之间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意味,叫人一看忍不住心生同情。
“参见皇上。”那女子趴在地上,声音细若游蚊,几不可闻。
适才半个身子趴在地上的太监,听见这声音,忽然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叫什么?”宣统帝充满威严的声音传了过去。
“芸娘。”
“芸娘,你怎么会在这儿?”那太监用力的转过头,愣愣的瞧着说话的女子,脸上似笑非笑,忽然开了口。
一瞧是他,芸娘喜极而泣,说出的话亦含了几分喜悦:“叶哥,你果然在。九公主说到这儿便能找到你,看来她没骗我。”
听见二人熟络的语气,在场的人不禁在心里暗自揣测,莫非这女子是那小太监的对食?
南陵风气开放,太监找对食,也并不是稀奇罕见的事儿。
就拿黄敬来说,他作为内务府总管,皇上跟前儿的红人,有钱有权。找的对食足足有五六个,比起正常男人的三妻四妾,一点儿不差。
是以,在南陵当太监并非有辱门楣之事,正相反,许多穷苦的人家,若是养不活膝下的儿子,比起送进富贵人家里当奴才,更愿意送进宫中当太监。
“方才你还装聋作哑,如今倒能开口说话了!”宣统帝勃然大怒,伸手重重的拍在案上。
“奴才该死……”与方才的坚决不同,此刻那小太监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求皇上……求皇上……”
他的声音发颤,上下牙齿紧张的碰撞在一起,额头上的汗珠如泉水般,不断的滚落下来。
“你这狗奴才目无君王,事到临头居然还敢求情!”李相忽然从人群中里走出来,指着那太监的鼻子,咬牙切齿的狠狠教训了一顿。而后,他抬起头,小心谨慎的又向宣统帝建议道:“皇上,依臣看,这小太监公然挑衅皇威,当属死罪,不若即刻拉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好不容易送上门的机会,他自然要把握住。所以,他斟酌着字眼,故意将皇威二字说得极重。
宣统帝原就在气头上,听见他这话,面色更加难看。他黑着一张脸,两道冷冷的目光,紧紧盯住那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李相的建议合乎情理,就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也敢在他面前三缄其口,装聋作哑,着实有必要重树一下皇家的威信!
他咬着牙,冷冷道:“来人,依李相所言,将这可恶的小太监拉出去斩首示众!”
话音刚落,门外的光影里就出现了两个高大的人影。他们的腰间挂着大刀,面色凝重,大步流星地往大殿中间走过去。
“皇上……皇上……求皇上………”芸娘闻话猛得一惊,脸色比原先还要煞白上几分。她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又将头垂下去,撕心裂肺的祈求着。
第一百七十七章计策
“父皇且慢,容女儿再说句话。”刘紫苏从椅子上站起身,踱了几步径直站在李相身后。清脆的声音顺着李相的耳畔,一直传进了宣统帝耳中。
见她的神情难得严肃,口气里饱含笃定。宣统帝有些犹豫,冲那两名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停下来。
两名侍卫的动作一停,芸娘的哭声立时低了下去。朝堂之内,迅即又恢复了平静。
李相的脖子有些发僵,他适才急着谏言,却忘了九公主还在场。只要九公主开口阻止,皇上十有八九会同意。
“父皇,七哥的案子还没查清楚,怎可先斩证人!”刘紫苏薄唇轻启,悠悠地吐出一句话。
她的声音虽轻,到底说在了关窍。
“你说的不错,父皇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宣统帝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又看着那两名侍卫,吩咐道:“你们二人先下去,随时等待传唤。”
“可不是您气糊涂,说不定是有人正想利用您的愤怒达成自己的目的!”刘紫苏瞟一眼李相,眸光转冷,意味深长的道:“至于那目的是不是杀人灭口,也不好说呢!”
李相闻话心里一惊,忙不迭的又跪下来,急忙辩解道:“皇上,皇上……臣刚才只是……只是愤怒方才谏言,并不是九公主所说的要杀人灭口,皇上要相信臣……”
刘紫苏咧嘴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方才可没提您李大人的名讳,您又何必巴巴地冤枉于我。清者自清,这么多只耳朵听着呢,大人随便问一问,谁听见我说是您要杀人灭口?”
她笑得单纯,眉眼弯弯,一脸无辜。
方才刘紫苏开口时,他便在琢磨该如何说才能撇清自己的关系。
为官数年,从知县一步步爬到宰相的位置,这种小事于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刚才若不是他心切,根本不至于在宣统帝面前露了怯。
他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谈吐举止也重新变得像一国之相。他不慌不乱的道:“九公主虽未指名道姓,但话里行间意有所指,在座之人谁还能听不出来您所说的是老臣。”
“那好,就当我说的是您。”刘紫苏故作无奈的叹口气,略停了一下,又道:“那李大人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他没想到刘紫苏会果断承认,也更没想到她会突然反问一句。他闻言,足足愣了片刻才又笑道:“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好好审审这小太监,才能洗刷老臣身上的冤屈呢!”
话毕,他快步走到那太监跟前,皱着眉心,严厉道:“快报上名来!”
“奴才……叶三。”那小太监牙齿咯咯打颤,连句话也说不真切。
“叶三。”李相抚着长须,朗声道:“快说,是不是有人暗中指使你构陷皇子?”
“这……这……”叶三的舌头根本不听使唤,磕磕绊绊,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李相装作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芸娘,重新低下头,口气变得异常冷冽,“你可得想好了再说,构陷皇子是大罪,要抄家砍头的!”
那太监一听要抄家,吓得面如土色,死死的咬住唇瓣。
“李大人怎么不告诉他,欺君之罪,罪加一等呢!”刘紫苏冷冷笑了笑,接过了话头。
她看着李相,心里愈发肯定,蓄意嫁祸之人,正是他没错。
“九公主所说不错。”李相勉强挤出一抹笑,又道:“所以,方才老臣才提醒叫他想清楚了再说。”
暖阳早爬上了屋顶,金色的琉璃瓦在光照下,发出碎金般的光芒。两只云雀栖在屋顶上,叽叽喳喳一片祥和。
大殿内的气氛,却严肃得可怕。
“安静。”
宣统帝一声令下,朝堂上的百官连大气也不敢出。
掉针可闻。
分明被卷入是非的是刘允,可大殿之上,只有他旁若无人的长身跪着,始终一言不发,似乎他才是旁观者。
他此刻正埋着头,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落拓在地砖上黑色的影子看。眉宇之间,并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安与慌张。
宣统帝看着瞧着,心底的自信一瞬间坍塌。或许,真的是错怪他了?
他越想越不安,手掌摩挲在光滑的扶手之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转而看着芸娘,朗声问道:“紫苏,这芸娘是什么人?”
“是叶三的对食。”刘紫苏道:“不瞒父皇说,叶三落在我手中之后。七哥顺藤摸瓜,这才找到了芸娘。芸娘彼时正被人凌辱,正好被七哥的撞见,就将她救下来。后来,派人送进了宫里,叫我日夜照料着。”
“这么说,你七哥是她的救命恩人?”宣统帝疑问道。
“不错。”刘紫苏坚定地点点头道:“不过,我也是昨儿晚上才知道他们的关系。”
芸娘闻言,眼含热泪,也不顾旁人在场,伸出手去抓叶三被捆绑在背后的手。
她哭哭啼啼,语气哽咽的道:“三哥。七皇子是好人,你便把你所做的一切全招了吧。若你去九泉之下,我便陪你一道。”
叶三缓缓转过头来,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芸娘,一字字道:“芸娘,你说的是真的?”
“三哥,你死后,我绝不独活。打从你走之后,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那些人天天找上门来,说一些羞辱我的话,还………”芸娘咬着唇瓣,到底将话吞进了肚中。
朝堂上站着的人,也都是一群明白人,知道后面的话里藏着什么污秽之词,纷纷向芸娘投去同情的目光。
叶三皱起了眉头,埋怨道:“他们分明答应过要护你周全的!”
他咬紧牙关,努力的直起了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果决的道:“皇上,奴才全招。”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支耳聆听。
叶三正在气头上,说起来话,口齿难得一见的清晰:“大约三个月之前,有个人来找奴才,说叫奴才帮他们办事。奴才起初不肯答应,他们便以芸娘相威胁。奴才只是宫里一个小小的太监,没办法答应下来。奴才本以为只是给七皇子送信,后来才知道,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居然是为了陷害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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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冤屈
“叫你送信的人呢,是谁?”宣统帝又问道。
叶三的头摇得似拨浪鼓,回道:“奴才不知。那人从未跟奴才透露过一丁点儿的消息,也不许奴才打听。”
“那他们为何找你?”
叶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思索道:“可能是因为奴才在入宫之前会一点儿拳脚功夫。”
知道叶三会功夫的,除了他入宫前认识的故人,就属宫中亲近之人。
宣统帝略想了想,便道:“在哪当的差?”
“回皇上,奴才就在内务府。”叶三眨巴着眼睛,声音听起来平静无虞,并不像在说谎。
“黄敬!”宣统帝皱紧了眉头,呵斥道:“你瞧瞧你怎么当的差,内务府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你也不清楚,回头朕一定撤你的职!”
黄敬吓得屁滚尿流,“腾”的一下就跪下了地上。他知道宣统帝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辩驳半句。只得连连点头,一句跟着一句的道:“皇上教训的是,是奴才失职……”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他不上心。实在是因为管不过来。
内务府的太监,足足上百个,而且分布在各房各院,平素里并不在一起当差。
是以,少了谁,添了谁。没人记得清楚。
最为重要的是,叶三失踪这件事,根本没人知会他。
“叫你送信那人长得什么样子,可还记得?”宣统帝强自压下怒气,声音充满了叫人不容置喙的威严。
叶三咽了口唾沫,又道:“那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奴才……只记得那双眼睛。”
“黄敬!”宣统帝垂眸看着黄敬,“你去传宫中的画师来。”
黄敬一哆嗦,丝毫不敢有所怠慢,拔脚就往殿外跑去。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李相的心里也似那规律的脚步声一般,“咚咚”乱响。
他在心底仔仔细细的回忆着哈哈的眉眼,平眉小眼,似乎并没有过人之处。
而且,只凭着一副眉眼处的画像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并非易事。
即便如此,李相仍旧难以放下心。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吃了黄连。
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他若不是看黄芪一向办事稳妥,根本不会将事情全权交给他去处置。想不到一贯行事小心谨慎之人,也会出现纰漏。
早发现纰漏还好,能早一步弥补。可偏生到了对簿公堂之际,才知道自己在那件事上大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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