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刘允的口气仍是轻描淡写,听起来并未生气,显是早已习惯他这般的语气。
李冀生硬地回一句:“他方才出去了,你还是改日再来。”
正在此时,只见后面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妇人,三四十岁的样子,手里拿了一件貂绒披风。她拍着起伏的胸口,语不连贯的道:“二少爷,外面冷,仔细冻着了。”
她一门心思只顾着同李冀说话,似是根本没注意莫白薇她二人在场,眼睛盯住李绍礼不放,一脸关切的将披风递了过去。
“都说了不要!”李冀一把将披风抓过来,狠狠的摔在地上,一脸的不耐烦。他嘴角的肌肉抽搐着,神情极其扭曲。
褐色的披风落在地上,迅即沾上地上的泥泞。灰凄凄的一片,特别是那白色的貂毛,此刻浸满了泥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怪不得前世二姐婚后不幸,同这般阴暗的人生活在一起,根本就是折磨。
那妇人弯下腰,不顾脏,轻轻地又将披风捡了起来,放软了语气,柔声道:“少爷您喜欢哪一件,老奴去给您拿。您身子一向不好,受不得风寒………”
说到后来,那妇人居然嘤嘤的哭起来,抹着眼泪,眼圈通红。
“罢,罢,罢……我自己回去挑。”他跺着脚,抱怨道:“真麻烦。”
听说他要回去,那妇人立即转忧为喜,眼睛里透出的光芒,居然像个少女。她紧紧的将披风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拽着李冀的胳膊,二人相携着便又往回走了,居然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留下。
这俩人的关系,看着倒古怪。莫白薇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里犯了嘀咕。
“那妇人是二公子的奶娘,二公子的亲娘死的早。所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那奶娘陪在他身边。”刘允似是猜透了莫白薇的心中所想,忽然开口解释道。
“奶娘?”莫白薇愈发好奇,平常孩子一到四五岁,奶娘便不在近旁侍候。李冀明明比刘允还要大上几岁,如今差不多已到双十年华,为何还同那奶娘生活在一起。
而且,二人的关系里,透着一股微妙。那种微妙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于是,她便抬头问刘允:“有没有觉得李冀跟那奶娘之间,关系很古怪?”
“你也发现了。”刘允点着头,似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自口中说出的五个字,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第一百六十六章秘密
“发现?”莫白薇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紧,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了?”
“不错。”刘允回答得斩钉截铁,“既然人你也见了,剩下的事待出了府我再慢慢告诉你,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莫白薇略一想,也觉得有理。不管怎么说,眼下他们所站之处,是李府的地盘。随便说一句置喙的话,都有被听去的危险。
阳光明媚刺眼,黑瓦上积雪相继融化着,雪水顺着瓦片,一股股的流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的从檐角处滴了下去,挨着墙角的泥地之上,被滴成一个又一个的。
从李府出来,莫白薇正准备舒展舒展筋骨透一口气,额前又一痛。她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她还未还击,却听见刘允近似腹语的提醒之言,“小心些,还没出李家的地盘。”
她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顺势掺着刘允的胳膊,就往马车处走去。
松林瞧见这一幕,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他不停的掐着手背上的肉,以证明自己此番见到的情形并非梦境。
“少爷,您慢一些。”莫白薇扶着刘允上了马车,毕恭毕敬的叮嘱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松林与刘允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咧嘴苦笑了笑。惊愣之下,他握在手中的鞭子也掉到了地上。
“十七,难道你不知道男子在上车时,仆人从来不扶的么?”坐在车上,刘允笑着开了口。
莫白薇一脸黑线,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方才鼓了半天劲,才下定决心敢去抓他的胳膊。
居然,多此一举。
“我是看少爷虚弱,所以才扶了一把。”莫白薇嘴硬的反驳了一句。
看着她嘟起的樱桃小嘴,刘允心中更觉畅快,起初是嘴角在笑,到后来整张脸都在笑。
“李二公子的事,你可愿意说?”莫白薇双手捂脸,忙不迭岔开了话题。
刘允敛了面上的笑,一本正经的侧过头,郑重的点点头,道:“自然。”
然而,俩字说出来之后,又过了半晌,他才接着原先的话头说了下去:“不瞒你说,起初我才见到那奶娘之时,也单纯的认为她的存在是为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但后来,随着年岁增大,我渐渐地就感觉出来,他们之间并非单纯的主仆关系,而是还掺杂了一种别的感情在其中。
不止是我,整个李家都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于是,李相生怕破坏府中名声,无奈之下,打定主意赶那奶娘走。结果,二公子因为此,又是求又是哭的。但念着门楣为大,李相铁了心,就是不松口,还暗地里派人将那奶娘送去了边塞之地。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莫白薇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猜?”刘允有心逗她,故意不再讲下去,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透着两分狡黠。
莫白薇扁着嘴,回道:“后来,二公子一定用了什么极端的手段,逼得李相没了法子,才又将那奶娘寻了回来。”
“你倒聪明。”刘允的眼中映着一抹惊奇,赞了一句,又道:“二公子那时候上吊自杀,还好发现的及时,被大夫救回了一条性命。他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奶娘………不过,你怎么猜得出来?”
他的话锋一转,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莫白薇看,马车本就狭小,此刻二人几乎是并肩而坐,近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莫白薇背过脸,故意不去看刘允。她搓着手,忍不住道:“话本子里,可都是那么写的。想那二公子,一定也看了不少………”
“不过……”她又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二公子同那奶娘之间是男女之情么?”
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突然问起这些,难免不合规矩。可眼下事情紧急,她也实在顾不得那许多。
“不错。”刘允长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短短的两个字中,却隐含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那一瞬间,莫白薇只觉得五雷轰顶,世间万物,在她眼前轰然坍塌。
她突然之间,想明白了一切。怪不得,身份高贵的李家人愿意同莫家结为姻亲。若是换了大门大户家的小姐,恐怕这种羞辱之事,早被人捅了出去。
也就是她们这种小门小户出去的姑娘,才会隐忍如斯。李家的人稍一威胁,就是给了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事情透露出去,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咽。
而这件事,当时的三伯父显然是知情的。可他居然为了自己上位,不惜想出这种法子。对莫家人,三伯父一定不提这件事,只拣好听的说,说的一定是李家人能看上初雪,不仅是初雪的福气,还能光耀门楣。
所以大伯父在怀疑之下,才会答应。所以,老祖宗也没拒绝。
祖坟上冒青烟儿的事,谁能轻易放过。
她咬着牙,心里充满了恨意。三伯父叵测的居心,在那时已经显山露水。而彼时,她却看不透那张人模人样的面皮下面,藏着的一颗险恶的用心。
“十七,你怎么了?”刘允见她面色渐渐变化,关切道。
莫白薇回过神来,语气笃定的道:“我一定要阻止长姐的婚事。”
上辈子,长姐已经遭受过一次苦难。这一世,无论她用什么手段方法,一定不能让悲剧继续上演。
回到莫府已是傍晚,冬日里的天黑的早,所以,彼时府中廊下的灯,已然渐次亮了起来。
芭蕉一早备下了晚饭,左等右等不见莫白薇回来,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她打定了主意,待自家姑娘回来,一定要狠狠的骂松林一顿才能解气。
她正想着,松林仿似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灯光之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心事
“松林,你倒好,居然叫姑娘这么晚回来!”芭蕉叉着腰,恶狠狠地埋怨道。
松林满心委屈,反驳道:“姑娘说不回来,我总不能将她用绳子绑了拉回来吧。”
其实,他原本开口打算说的是,我把姑娘安安全全,原原本本,没少一根头发丝儿的带了回来。
他是为炫耀而来,却被芭蕉抢了先。他虽然满心怨言,但记着自家主子的谆谆教诲,旁的话不敢再多说一句,也就不再吱声,看着光影里,自己被拉长的身影,默默地感叹一句:做人难啊!
芭蕉还未听见这句感慨,就飞奔着跑了出去。刚跑到路尽头,就见莫白薇提了灯笼从另一边转了过来。
见莫白薇毫发无损,芭蕉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姑娘饿了吧,给您煮了粥,快进屋用一些。”
“不必。”莫白薇话音干脆利落,“碰巧你来了,快随我去趟绿竹园。”
芭蕉闻话便不再劝,接过她手里的灯,又命松林去园中带句话,说姑娘回来了叫樱桃和红莲放心。这才引着路,往绿竹园里去了。
绿竹园里灯火一片,往来的几个丫鬟婆子,正忙着准备饭菜。还未出正月,菜比平常要丰盛许多。
几个丫鬟,忙忙碌碌一片,脚步虽然匆匆,面上却挂着笑。
彼时,连翘正端了一杯茶,正往长廊中走。见是她,笑吟吟地问了句:“六姑娘好。”
跟在连翘后面走着,莫白薇不停的问问题,起先是问长姐恢复得如何,而后又问精神状态。
连翘笑着,十分有耐心的一句一句回答着。
厚厚的帐子一掀开,就看见屏风之上映照的,瘦削的一个身影。
“姑娘,六姑娘看您来了。”连翘抢先一步往里走了进去,她将红木托盘往桌上一放,将青瓷的茶盅拿起来,递给莫初雪。
莫初雪并不接,反而大跨步的往屏风后走过去。她才一见到莫白薇,就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一脸喜色的道:“六妹,快进来坐。”
自打她清醒那天,她娘就告诉她,她这条命是六姑娘救回来的,就算是亲姐妹,也叫她不可忘了恩情。所以,她看见莫白薇,打心眼儿的觉得开心。
俩人并肩坐在软塌之上,莫初雪才命连翘将方才的那盏茶端过来,递给莫白薇。
“六妹,你的双手冰凉,快暖暖身子。”
她真情实意,说出口的是这句话,莫白薇就不好再推辞,笑着饮了一口。
“长姐,也没顾上来看你。方才听连翘说你恢复得不错。我便放心了。”她握着长姐的手,心底生了几分暖意。
上辈子,她与长姐的交集并不算多。但她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长姐心地善良,不善争宠,更不会做那些出格奸诈的举动。
莫初雪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摇摆着,在玉色的面容上,洒下了一片阴影。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眉间隐隐似有忧虑。
“长姐,可还是因为婚约之事?”莫白薇提心吊胆地问道。
那次长姐嘴上说着无妨,紧接着就吞药寻死。足以见得,那件事的的确确的是个祸根,稍一不留意,就会爆发。
莫初雪点点头,又摇摇头,眉眼之间更添愁绪。
“芭蕉,你跟连翘先出去,我二人说两句体己话。”
二人一走,屋里便只剩下她二人。床榻前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是两个。一高一矮,同样单薄。
“六妹斗胆问一句,长姐是否已经有了意中人?”
莫白薇盯着脚下黑漆漆的影子,双手使劲按压着床榻。自打上次长姐突然服毒之后,她就有一种预感,初时弱,后来强,到此刻看见长姐躲闪的样子,心里更加确定。
莫初雪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眼睛里透出几分不安:“连翘同你说的?”
“不,连翘从未提起过。”莫白薇矢口否认道:“不瞒长姐说,上次你服毒之时,我便有些怀疑,他是什么人?”
“薇儿,你年纪小却着实聪明。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莫初雪长长吐了一口浊气,复杂的口气里带着一丝雀跃。
“去年在春宴上认识的,他只是林府的一个教书先生。”莫初雪眉眼盈盈,回忆起往事来,心驰神往,“我俩一见如故,他擅长写诗,打那之后,我们便经常通信。信上写的都是些诗词歌赋,并没过分露骨之言。”
林府也并非大富大贵人家,甚至比之莫府还不如。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