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像是在骗她。她便不再问,只塞了银子给松林,叫他事先去打点狱卒。以便于瞅个合适的机会,她去狱中探视。
松林得了话,便赶紧跑前跑后的折腾。约莫四五日过后,他便带来了话,因为胭脂是要紧犯人,是以,想进去探视,只怕得等到腊月了。
眼下才十一月中旬,还有大半个月。如此等下去,总不免要耗上一些耐心。然而,她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能等一等了。
半个月里,莫白薇又花重金找了几个行事稳妥的探子,千方百计想套出些与事情相关的东西。但因此事关系重大,朝廷早下令严禁外传,走漏风声。是以,这段时间她并没得出更多消息。
正在她烦恼之际,另一件事却找上门来。不过,这次是件好事
——她的生辰要到了。
这件事,是云妈妈亲自过来同她说的。云妈妈来的时候,手上还提着娘亲做的糕点,满满的装了一个食盒,形状、大小、颜色各异,一看就知娘亲是花了心思的。
莫府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府中女子,即便是嫡女,生辰之时,也是不允许大操大办的。
这倒不是因为莫家的先人,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恰恰相反,这般做的初衷正是为了保护柔弱无骨的女儿家。传闻在莫家还在江陵之时,府中生的好几个千金,无一例外在过完两岁生辰后,相继死去。
当时莫家的老太太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江湖术士,看过莫宅的风水,又特意去瞧瞧莫家的祖坟。临走之时,神神秘秘的留下了一句话。若府中千金不庆生,则灾祸去已。
故而,即便莫白薇自生下来那天起,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生辰之时,也从未正正经经的办过宴席。
而她娘宋氏,出身富庶之家。一不缺银子,二又图热闹。所以,不管是大事小事,总爱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操办起来。
生辰一事,于宋家人眼里,便算得上是大事。燃鞭炮,挂灯笼,处处张灯结彩,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是以,宋氏总怕委屈了她,逢着她生辰,便会亲手做一些她爱吃的糕点来。各色各样的,入口即化,香而不腻。
第一百三十八章生辰
她一贯是喜欢吃这些的,比起那些鞭炮隆隆,举家庆贺的喧嚣,她更愿意安安静静的吃娘亲坐得糕点。
不过前世,她娘因病早逝,她拢共也没吃过几次。正是因为这种缺憾,此生便格外珍惜些。
“云姨,回去告诉娘亲,今儿晚上薇儿要宿在芙蓉园。”莫白薇咬着梅花糕,笑得花枝乱颤。
胭脂的事情,缠绕在心头总是个结。她永远忘不掉娘亲从前提起林刺史的样子,欲言又止,闪烁其词。
只怕不光认识,还了解内情。
云妈妈闻话,笑得更开心,两双黑色的眸子紧紧眯在一起,“小姐若知道了,一定开心。”
云妈妈一走,莫白薇就派芭蕉去了葳蕤园,她则坐在躺椅之上,眯着双眼,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太阳刚挂上树梢,将残存的最后的一点儿冰雪,也温暖的融化成一片片的水渍。水渍里倒影着天空的影子,团团白云,似一堆柔软的棉花,在天幕上飘飘荡荡。
另一边,莫长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出现在蔷薇园的大门口。
碰巧出去倒水,见是他,恭恭敬敬的拘了一礼,忙不迭的笑道:“二爷怎么有空过来,是惦记着姑娘的生辰呢。”
自打刘氏死后,他的精神状态便一天差似一天,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深深的恐惧。刘氏惨死的模样,像一个巨大的梦魇,将他整个人全部笼罩在其中。
醒来了。睡梦中。
模模糊糊的全是那一张淌满鲜血,苍白若纸的脸。
他闭门不出,也不愿找郎中。连调养身体的汤药,也被他丢弃在一旁,成了残羹冷炙。清风园里,全是腐朽气息。
眼瞅着要过年节,老祖宗委以重任,叫他全权负责府上的采购事宜。他本想拒绝,然而老祖宗舌灿莲花,字字珠玑。
一句句,一字字,全是要命的话,哪里有他辩解的余地。
他只得硬着头皮领了命,钱拿在手里,像是烫手的山芋。因着老祖宗说让他亲自去负责此事,所以,他也不好将事情委托给阿三。
然而他的精神状态终究是太差,连眼光也跟着退化了。前儿他买的一批绸缎,拿回来仔细一看,里面的根本就是粗布。
他气的紧,回头就去找了那黑心的店家。然则,店家说他空口无凭,转身又将他告上官府,说他栽赃陷害。
官府的捕快昨儿就找到他,问了问情况,直接便说要拿人。他欲哭无泪,只得又赔了几十两雪花银,这才勉勉强强的作了结。
他左思右想,觉得再这般下去一定不行。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来找莫白薇。
女儿师从李郎中,医术虽说不上多高明,但开一些调养精神的药方,应当还是没问题。
谁料,被一提醒,他才猛然间醒悟,明日是女儿的生辰。他没备礼物不说,压根儿他都没想起来女儿的生辰。
他一时有些错愕,尴尬的笑了笑,“礼物倒落园子里了,我明日再来。”他叹了口气,调头离开时的步子,飞快如跑。
微凉的风轻轻拂过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云雀早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已迁徙。冬天的世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萧瑟与孤独。
“婢子方才在门外见到了二爷,二爷倒奇怪的紧……”端着面盆走了进来,满腹狐疑就将见到莫长青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莫白薇。
手中攥着的小石块,此刻已有淡淡的余温。她摩挲着,然而往空中一抛。“铛”的一声,砸在水潭中。水花飞溅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颜色。
再下一瞬间,一切又都消失不见,归于无形。
“定是他将我的生辰忘记了,听你说起,忽然才想起来。”莫白薇望着水潭中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漫不经心的道。
只道她是伤心,兀自后悔不已,忙放下面盆,斟酌着句子:“清风园里的下人们都说,二爷他最近记性不好……所以……所以……”
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她虽则不出入清风园,也抵不住府中的人言纷纷。她早听说他爹精神不济,萎靡不振,是否用过汤药,别人不说,她也不问。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危及性命,她爹做什么,同她毫无干系。
不过,他今日亲自登门,定是有求于她。于是,她淡漠的笑了笑,心中已明白了五六分。便伸出手来,用力摇了摇,示意不必再说下去。
而后,起身回了里间,薄薄的白纸一铺,提笔写起了药方。
拿着药方刚走,芭蕉后脚就回来了,同时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老祖宗去了海棠园。
第一百三十九章迁怒
她今日派芭蕉特意跑去葳蕤园,不为旁的,就为禀告一声。明日的生辰,因为腿脚不便,她要晚一些去请安。
腿脚不便,这种理由。换做是谁,自然会忍不住问一句,腿脚怎么了?
老祖宗活了大半辈子,操心操的惯了。听芭蕉这么一说,当时眉毛就往上挑了一挑,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她几乎是心惊肉跳的问出了那句话,“薇儿怎么了?”
然而,芭蕉的回答却十分稀松平常:“下雪那日,六姑娘不小心滑到了,膝盖上磕得乌青一片。六姑娘一向细皮的,疼的姑娘倒有十天没出过门。到今天,才勉强下了床。”
“你们这些做奴婢的,日间里也不好好侍奉着。”老祖宗皱起了眉心,心疼道:“可涂过膏药了?”
“用了一些,总不见好……”芭蕉沉下了脸,声音轻细的像蚊子,越往后去越低,及至到最后,几不可闻。
那日下的雪,厚得像棉被,再加上身上所穿的厚厚的棉衣,轻轻跌上一跤,根本伤不到皮肉。
但芭蕉的话里行间,隐隐透出来的意思,分明是伤势极重。若非如此,那些淤青合该早好全了才是。
这般一想,老祖宗盯着芭蕉的脸,看了许久。而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芭蕉,是谁教你说谎的?”
她的语气分明柔而淡,轻而细,却自有一股摄人的威力。
芭蕉自小在她跟前儿长大,比谁都清楚。但凡她用了这般口气,八成是胸有成竹。
那一瞬间,她便软了下去。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的注视之下,缓慢的跪了下去,俯在地上一动不动。用着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解释着:“婢子知错……临来之际,姑娘特地嘱咐婢子不要说漏了嘴,所以,所以……婢子不是有意瞒您,请您见谅。”
她哭的梨花带雨,纤弱的身子不停的抖动着,像只雨中挣扎飞舞的蝴蝶。
红儿最见不得人哭,一双眼圈跟着立时红了。她适时的走过去,一面拍打着老祖宗的背,一面劝道:“六姑娘的脾气,您一向是知道的。这些做下人的,只怕个顶个的忠心耿耿,不敢稍有忤逆。”
自己这个孙女,她比谁都了解。那倔脾气,强起来跟她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她若想隐瞒什么事情,就算是用刀架在脖子上,那也是不管用的。
“你倒忠心。”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换了一本正经的口气,追问道:“那你来说说,事情究竟如何?”
“婢子……”芭蕉吸吸鼻子,又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抬起眸子,紧紧盯着老祖宗,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屋中的气氛一瞬间又变得冷冽,昏暗。就连檀香的气息,此刻闻在鼻中,也像是馊掉的剩饭。屋外的阳光依然静静的,暖洋洋的。透过窗棂,投射出一片温热的影子。
红儿奉了茶水,放在一旁的暖炉之上,她的两片唇紧紧闭着,一双眼睛不安的盯着美人榻上的美妇人看。
虽年过半百,但皮肤因为保养得当而显得光滑。然而那双眼眸,苍老得看起来像是七十岁。暗淡无光,藏满心事。
这双眼睛,她看了几十年,却很少能看见它闪烁光芒。
“先起来。”老祖宗揉着太阳穴,凤眼微眯。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有人往一堆干柴之上,扔了点燃的火把。又或者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上,浇了油水。
她想动怒,却一遍遍提醒自个儿要忍耐,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任何一方,给莫家带来的只有无穷的祸事。
对三房一家,她已然失望透顶。早些年,她赖好还看得上莫青樱。毕竟,在人前她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娴静似水。
她早就起过念头,四孙女的婚事,要细细斟酌一番。合该选个身世,相貌,人品俱佳的,才配得上自己的这个孙女。
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这个孙女就开始渐渐偏离原先的轨道。先是对自己的侍婢痛下毒手,紧接着又公然为难六孙女。今时今日,居然又做出这般粗鲁之事。
无论哪一条,都不足以与大家闺秀的身份相匹配。
她叹了口气,今天她已经叹了无数口气,她已经不知道这口气该如何抒发出去。她明明是一家之主,拥有掌管一切的权利,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犯了难。
“红儿,去把三太太叫过来。”
她咬着薄唇,胸口憋着一口恶气,语气冰凉的似房檐之上未消融的冰雪。
门外传来了动静,接着三太太李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娘,您找我。”
即使不睁眼,她也知道。李氏一定穿着素色的衣裙,不施粉黛。一双肿似核桃的眼睛,像是在诉说无尽的冤屈。
可李氏不知道,她越是这般,她心里的厌恶就增加一分。以至于,对着她那张脸,她连半分的食欲也无。
李氏半握着双拳,攥在手中的帕子,已被她的汗液沾得湿漉漉的。
无疑,她的内心是雀跃的。老祖宗已有几天不曾见她,这次突然找她,兴许是想起她来,要松口放她回去。
看来苦肉计是有用的,她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见老祖宗默不吭声,又拔高音量,问了一遍:“娘,您找我?”
老祖宗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也果真是那一张苦戚戚的脸。她直起身子来,旁若无人的端起了暖炉上的茶盅。掀开茶盖,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苦涩中带着,清香中带着芬芳。
这茶水倒比眼前的妇人,更暖人心些。她苦涩的笑了笑,继而缓缓开了口:“你可知我寻你来是为何事?”
李氏一怔,咬着唇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娘,可是要问儿媳佛经抄完了没?”
“倒想的轻巧!”老祖宗将茶盅往陈氏脚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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