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澜的眉宇不似刚才那般轻松,但依然沉声道:“即便你没有中毒,你也逃不出行宫。”行宫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叶子辰终究棋差一招。
“朕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出行宫。”叶子辰淡定从容道,“你似乎遗漏了一个人。”
叶子澜四处看了看,微扬的唇角再也支撑不住,脸色突变:“凌王。”
叶子辰解释道:“你故意警示皇后,让她不要去东方,实则想通过她引朕去东方。可惜,你算漏了一点,皇后将你的话告诉朕了。所以朕将计就计,暗中与五弟演这么一出,而他此刻想必已经领兵上山了。”
叶子澜派人追杀凌王,可迟迟不见人回来,莫非,他们失手了?他心中不安,面上却不能输了气势:“可你并不知,我派了人去追杀他。”
叶子辰洞悉了他的心思:“若是成功了,你的脸色就不会如此差了。”他坚信,五弟一定会赶来。
叶子澜脸色暗沉,阴鸷笑了:“在他来之前,你若是死了。。。。。。”
“你照样得不到皇位。”叶子辰冷冷打断他最后的希望,“朕早已拟定遗诏。”
“至少拉个垫背的。”叶子澜抛去侥幸,决定鱼死网破,提剑攻向叶子辰。
叶子辰暗暗运气,这一战避无可避。他的全副心思都在面前的叶子澜身上,却不知身后一抹银光乍然而起,直直袭向他。
☆、第四十七章 惊变
千钧之际,庄蝶依猛然推了叶子辰一把,一柄锋利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进了她的胸口,透心的冷意从胸口蔓延开来。她木然抬眸,只见韩茹双目猩红,如同一个带着恨意的木偶紧紧捏着匕首。
韩茹这症状,为何那么像中了迷魂蛊?
叶子辰被这股大力推得踉跄前行,再回眸,眼生生看着韩茹手中的匕首刺入庄蝶依的心脏。这惊天之变来得太快,令他来不及动作,来不及思索,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瞬间,他的心好似沉入谷底,再顾不得周遭的纷乱,眼里心里只余下那一人。
韩茹拔出了匕首的一瞬,却被匕首上的鲜血所惊,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过来,惊慌地丢下了手中的匕首,颤抖着双手,不知所措。她的情绪几近崩溃,发生了何事?她杀人了?
匕首□□的那一刻,庄蝶依感觉一抹难言的疼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然后,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虚虚浮浮地往后倒去,却落进了一只修长有力的臂弯中。
这一场惊变,不仅惊住了叶子辰,惊住了韩茹,也惊住了在场所有人。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子寒领着将士冲进行宫,迅速制住了所有人。可是,他看着叶子辰怀中的女子,他还是来晚了。
震惊过后,叶子辰迅速点住她的几处穴道,延缓血流出来,可是她的胸口依然一片湿红,鲜血源源不断向外溢出,好似要将她的血都流干。鲜红的血染得他双目猩红,他怒喝道:“谁让你挡了?朕哪里需要你来救?”
庄蝶依意识尚存,极其艰难道:“叶子。。。。。。辰。。。。。。”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是,这几个字却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叶子辰看她这般模样,怒意消散殆尽,颤声道:“别说话。”
云鹤匆匆迎上来,握住庄蝶依纤细的手腕,立刻喂她吃了一颗药,沉痛道:“臣只能替娘娘延续半个时辰。”他偏过头,眼眶微红,身为医者不能救治病患,心中的悲痛难以言喻。
叶子辰好似坠入滚烫的炉火中,胸中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意,他深深闭了闭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冷吼道:“滚!都给朕滚!”
这一声怒吼,惊得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叶子寒见状,不由想起他在山崖底下捡到染血的衣衫,却遍寻不到明月的心情,很明白叶子辰此刻的心情,当即驱散了一干人等,将偌大的空地留给他们两人。
“叶子辰,我们好好说说话。”庄蝶依吃了云鹤的药,不似之前那般疼痛虚弱,精神也清明起来。她拽住他的衣袖,缓缓靠在他的胸前,而叶子辰侧了侧身,坐在了地上,长臂揽住了她。
冷月幽幽,夜风寂寂,树下之人浅吟低语,柔情几许。
“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深沉冷漠,不好相与。”这是庄蝶依对叶子辰的第一印象。
叶子辰也回想起第一次见她,她伫立在马车上,一袭红色嫁衣,清丽飘逸,淡漠如烟。
“你对韩茹真是实心,为了一株君影草要杀我的侍女彩茜,为了她亲赴南山寻吸血虫,为了她数日守护不眠不休,真的就像传言那般宠爱。”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叶子辰却不愿听她这般说他与韩茹,无奈地喃喃:“蝶依。。。。。。”
“花草村,我看到你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对村人发自肺腑的笑,你因养母离世而哀伤,你放下君子的矜持去下厨,你仰望紫微星而感到孤单,原来,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叶子辰心中微动,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懂他,他只是一个笼罩在帝王光环下的凡人,有世俗的喜怒哀乐,不过,他善于隐藏。
“云池之事虽是圈套,如今想来只觉得有趣。明明我在暗,你在明,是我耍得你怒火中烧,可后来却变成了你在暗,我在明,反倒被你调戏和看了笑话。”她轻笑,神色愉悦。
叶子辰也勾了勾唇,那时他强行压住满腔怒火,最终暗中助她找寻宫人。
“商州之行最是难忘。我入山林寻药,却连累你与我一同滚落水中。我替你处理伤口,你却出言调侃我;我带你寻野果,你却嘲笑我像个野丫头。不过,面对黑衣人的刺杀,你总是护着我,又一次因我而受了伤。”
叶子辰的眼眸深深,商州于他而言也最是难忘,他被黑衣人刺伤,朦胧中看到了她,那一眼足以触动他的心弦。
“上洛郡,我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好友翎之。可你与他总是不对盘,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想起来还真是幼稚。其实,他只是我少年时唯一的好友而已。”她常年待在伏凌山,甚少与人接触,难得有这样一个朋友,自然格外珍惜。
幼稚?叶子辰失笑,她将洛尘羽当成朋友,洛尘羽的心思却未必如她那般单纯。那样的情况下,他自然要与之相争。原来,那时候,他对她的心思也不再单纯了。
“你与疫症区的病人中毒,我义无反顾试药,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想找到解药,救你,还有那些百姓。”
那日,他醒来便去看她,本想一个人静静地看看她,却不想吵醒了她。
“莫青山谋反,你步步为营,请君入瓮,算无遗策,我第一次对你的心机和城府产生了恐惧的心理。高哲劫持我,你不为所动,舍我而选江山,那一刻,我虽认同你帝王的大义,心里却止不住难过,毕竟我们曾那样共患难。”她的语气有些哀伤,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她缓缓闭上眼的无奈与绝决。即使后来明白其中缘由,但仍然免不了难过。
她的情绪蔓延到叶子辰身上,他不由紧紧搂着她,却无从解释。原来,她曾经那样难过,可她却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反而一脸的理解与明达。他动了动唇:“对不起。。。。。。”
“后来,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你一面对韩茹关怀备至,一面又送我簪子和清心琴;你一面替我洗脱冤屈,一面又包庇韩茹帮凶之罪。”她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去想,可有时候,她真的看不懂。
叶子辰低叹,或许他表达的太隐晦了。
“那日,我不知中了什么药,第一次忍受那样生不如死的痛苦,你毫不犹豫地将解药给了韩茹,却守在我的身边,而我却将你赶了出去。我明白你的矛盾和无奈,可你未免太过信任我了,也许我也会熬不过去。”
叶子辰瞳孔微缩,那一次她忍受着痛苦,他也心如刀割,可惜,他只能站在殿外,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在挣扎和煎熬,幸好她熬过来了,否则他又该如何面对?可是,此刻,他靠在他的怀中,生命在一点点消逝,他的心再一次坠入冰冷的深渊,一股难以言表的悲伤蔓延开来。他哑着嗓子道:“蝶依,别说了。。。。。。”
往昔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又一幕幕远去,而那一句“蝶依,你心中有我。”再一次清晰起来。此刻,徘徊于生死之间,她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不知何时开始,他强行撕开了她平静的心湖,霸道地将他的身影印在了她的心中。
她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哽咽道:“再不说,我永远也没机会说了。”说完这话,她的心口又绵绵的痛了起来,半个时辰终究会过去。
如果可以,她想再去一次花草村,与他在满地杜鹃花中弹琴舞剑,与他在斑斓星空下畅谈天象。
如果可以,她想再去一次上洛郡,与他在闻名遐迩的风味楼饮酒品食,与他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闲逛购物。
如果可以,她想再去一次雪兰殿,与他在闲暇的午后品茶论道,与他在寂静的深夜对弈闲聊。
如果可以。。。。。。
只是,没有如果。
她的生命在这一刻一点点消逝,望进他深情恳求的目光中,四目相对,彼此明明没有说话,却好似说了千言万语。她缓缓道出了临终之言:“你。。。。。。忘了。。。。。。我吧。。。。。。”
不能相守,忘记是最好的结果。
叶子辰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碎裂,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股慌乱的情绪溢满心头,搂住她的手臂紧了紧,他埋在她的肩胛,近乎呢喃地祈求:“不要。。。。。。离开我。。。。。。”
这一刻,他忘了他的帝王之尊,忘了他的骄傲,忘了那些或喜或悲的回忆,反反复复只剩这一句呢喃,彷徨而无力。
庄蝶依听着他的呢喃,纵然不舍,也只能无力地闭上了眼,拽着他衣袖的手也松开了,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叶子辰觉察到怀中人的变化,紧绷的心悬断了,脑中一片空白,只是越发紧紧搂着她。滚烫而晶莹的液体夺眶而出,好像断了线的珠子,自记事以来,他第一次哭了。
古语云:神哭,天地同悲,日月同泣。而叶子辰的哭泣却好似让周遭的生灵感同身受,狂风呜咽,满树的红叶随风飘落,拢住了这一地的凄哀与悲伤。
朝臣宫人虽被遣散开来,仍有一两个站在一边,比如何泉,又比如高哲,当然还有叶子寒。何泉跟随叶子辰多年,何曾见过这样的叶子辰,偷偷抡着袖子抹眼泪。高哲听着他们的回忆,见着这一幕也有些动容。叶子寒却是感触最深的一个,明月虽然不与他相认,但至少她还活着,活着总有希望,而皇兄却永远失去了他所爱的女子。
良久,叶子辰哀极心肺,猛然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皇兄!”
“陛下!”
几声惊叫突起,几道人影飞奔向叶子辰。
☆、第四十八章 落定
秋日的阳光静静洒向红枫林,映得片片枫叶殷红如血,斑驳的叶影落在地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忽明忽暗。
红枫林下,两个人席地而坐,相互偎依着,闲看漫山碧透,红叶映照。
叶子辰目光柔和,唇角噙着一抹笑:“南山美景多,春有灼灼桃花,莺歌燕语,夏有鸟叫虫鸣,潺潺流水,秋有血色红枫,菊花飘香,冬有银装素裹,梅岭幽香。朕陪你一一看过,可好?”
怀中的女子离开了他的怀抱,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平静道:“陛下,我要走了。”话落,她渐渐离他远去,似一阵青烟缓缓升起,飘入红枫枝头。
叶子辰猛然站了起来,目光追随而去,急切唤道:“蝶依——”可那抹身影渐渐消散在风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蝶依——”床榻上昏迷一夜的叶子辰惊醒了,原来是个梦。可是,昨夜的记忆席卷而来,梦境与现实竟如此相似。他翻身下床,还未走出去,迎面却撞上了叶子寒,急切问道:“她呢?”这个她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具尸体了。
叶子寒愣了愣,难以启齿道:“她的尸体不见了。”
“朕去找她。。。。。。”
“皇兄!”叶子寒挡住他,厉声道,“找到又如何?她已经死了。”
叶子辰抚住胸口,踉跄后退一步,沉默良久,问道:“怎么回事?”
“当时,殿内刮了一阵诡风,看守之人睁不开眼,等到风停了,尸体就不见了。臣弟立刻四处查探,却毫无线索。”叶子寒担忧地看着自家兄长,劝慰道,“皇兄,臣弟明白你的心情,可你是一国之君,大乱刚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
叶子辰闭上酸涩的眼,揉了揉眉心,情绪平静了下来:“宫中如何了?”
“皇兄恕罪。”叶子寒行了君臣之礼,“臣弟自作主张,派人将含仁殿围住了。”
“嗯。”叶子辰并无怪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