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三人一路进了赵细弟的家。赵细弟的老婆赵王氏一见大哥手里拎的那两斤猪肉连忙堆出个笑脸,“哟,哥哥这是来了。”说着赶紧去接肉。
赵大也不说话,径直去了西屋的后间儿。
本来三件瓦房西屋是老太太住的,前几年赵王氏说儿女大了不好再住一间房,就把西屋一分为二,前面大半间给了儿子赵文刚,女儿赵淑娴得了东屋后半间的。
这西屋后半间紧挨着灶房,里面仅放下一张草床,床头放着一个大瓦缸,缸盖上放着一个破木箱子。尽管外面暖阳高照,但一走进这件房里顿时感觉阴嗖嗖的。
门角落的尿痛臭气熏天。
“儿啊,你来了。”赵老太太勉强着坐起来,看二虎儿二丫也来了,似乎很是高兴,二虎闷闷的喊了声奶奶,二丫硬是不吭声。
赵大也不说话,直接伸手揭了床褥子。
一看,乖乖,手上一把水,垫床的草恨不得挤出水来,这得是多久没晒过床才能潮成这样啊。
再一看那被子床单摸的手上直打滑。
别看赵大是个杀猪的汉子,可他从两个孩子还小就又当爹又当娘的,心细着呢,又四处细细看了,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娘,他们这是多久没进过你房了。”
好强了大半辈子的赵老太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此刻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从小捧在手心的小儿子,如今老了对他不闻不问,这个自己对他不闻不问的大儿子却看出自己的窘境,她真没什么好说的。
“二虎,跟我把奶奶抬出去晒太阳。二丫把床抖出去晒。”
赵大说到。
尽管两人不情不愿但看他爹脸色不善还是干了起来。
堂屋里赵细弟喝着茶看账本,赵王氏拎了肉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儿子赵文刚说是去外面有事了,赵淑娴在房里不知道干啥。
都当赵大一家子隐形人了。
赵大搬了摇椅放在门口太阳地,和二虎一起抬了老太太放着躺好,就听着老太太一声舒服的叹息,自从她腿摔断了有多久没看到天了?
二丫抱了垫床的棉絮来晒。二虎摞草床里的湿草出来,又去外面弄干稻草垫床。赵大去泼粪桶,本来泼完要拿去旁边河里洗桶的,临去想想又把老太太被子床单拆去拿着一起洗了。
“爹,我去洗吧。”二丫连忙说到。
“不用,你在这看着你奶奶。”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丫鼻子酸酸的,他爹这是心里难过啊,再看看老太太气不打一块儿来,狠狠地呸她一口,“这会儿捧在手心的儿子哪儿去了?就我爹多管闲事。”
“哟,说话这么酸溜溜的,谁也没叫你们来啊。”
屋里走出个穿着一身桃红对襟薄袄子的小姑娘,鼻子冲着天说话。
这是二丫的堂妹,赵细弟的小女儿。
二丫看着她就讨厌,和她娘一副嘴脸, “哟,话说的漂亮,刚才你娘接我爹手上猪肉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这话啊,猪肉都吃狗肚子里去了?”
“你?”那赵淑娴抽着怀里的帕子就憋着嘴转身往他爹哪儿跑,学的一副小姐娇样儿,看得二丫直抽抽。
一会儿那赵细弟从里面优雅的走出来对着二丫说到,“二丫,你是姐姐怎么能欺负妹妹呢?”
“狗屁妹妹,我可没这么个烂心的妹妹。”
“我怎么烂心了”,那赵淑娴一声哭腔,“爹,我就说她欺负我吧”。
赵细弟赶紧哄他闺女。“乡里人不知道规矩没学问,别和她计较。”
“乡下人?”二丫一声冷笑,“乡下人怎么了,别忘了你也是孟家冲出来的,当初要不是我爹供你学徒你哪门子在这里端着书假正经的,还真以为自己就成城里人了……”
被个侄女站在家门口这样一顿骂,赵细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周围邻里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赵细弟恼羞成怒就要去捉二丫,正好二虎回来,丢了手上的一堆干稻草,拿起门口的晒衣服叉子对着赵细弟就打。
赵细弟四处跳着躲,赵淑娴吓得哇哇大叫着哭,二丫咯咯地笑……
☆、绯闻
16 绯闻
双头镇的河其实是从很远的梅州流过来的,这条河贯穿整个双头镇,刚好将之间镇上居民地一分为二。
主流到了双头镇就拐向了东面的青州城。
此处的是支流,河道并不很宽,但河水清澈,河流缓慢,两边都是镇上比较原始一些的居民,做的房子都是两层楼的木雕花楼,雕花儿的题材大多取自自然山水花鸟人情风貌,什么五福临门,福童闹元宵,很有些韵味儿,这也是青州的木雕特色。
赵大站在河边青石板上拿了草把洗干净尿桶,这才想起来没拿皂角怎么洗床单被子的,这会儿都快巳时了,河边也没别人洗衣服的。
正站着四处看看,忽然背后咿呀一声开门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身后那两层的雕花木楼大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年轻妇人,阳光打在她的眉目上如二月情烟又如薄暮雾气,他就那么愣住了。
“赵大哥。”那女子大方一笑,喊了一声。
“天佑娘。”他这才认出来。
其实天佑娘在二楼就看到他了。一个大男人在河边青石板上站的笔直,手上麻利地洗着尿桶,撒网似得撩开被子床单洗。
赵大模样生的虽说一般,但身材壮实挺拔,人也光明磊落,自然发出一种坦荡的硬汉气质。
“赵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洗床单?”她问到。
“我,我娘跟我弟弟住镇上。”他连忙解释。
天佑娘一看那被子和床单正是藏青色的粗布,正是老人用的样式,看他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也没再多问,“可是没皂角?”
“嗯,出来的急,忘拿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到。
“等着,我去给你拿。”
说着转身回了屋,一会儿就拿了个皂角出来给他,那双伸过来的手纤细柔弱,在阳光下仿佛镀了层金色,散发着蜜蜡的光泽。
他粗糙的大手去接的时候碰到她的指尖,云朵一样轻飘。
赵细弟家里鸡飞狗跳的时候赵大回来看得更心烦意乱,想着赵王氏反正也不会留自己吃饭的,晒好被子床单就带着一双儿女走了。
爷儿三个在镇上买了几个馒头啃了,又买了点儿东西二虎和二丫先回家,他自己要去附近的吴村买点猪肉,本来今天吴村的猪也是喊他杀的,因要来镇上送腊八节怕耽误人家杀猪的时辰才推了的。
但早和人说好了留十斤肉他的。
都是熟人熟事的,人家家里杀猪是喜事便留了他吃骨头菜,喝了两口酒,这边到下午边儿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往孟家冲回。
吴村本来在双头镇东边儿,而孟家冲在西面儿,所以从吴村回孟家冲还得从双头镇那条路原路返回。
他刚走到镇边儿就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天佑娘。”他脱口而出。
“赵大哥,你还没回去啊?”
“去吴村拿了点儿肉,”说着看到天佑娘手里似乎也拎了五六斤肉,想都没想就伸手过去,“我帮你拿。”
天佑娘笑笑随他接了去。
一时两人无话,气氛尴尬了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他有时候从地里晚归看到她回村的身影。
“今天不是过节吗。”她轻颜淡笑,看得他忽然就多话了起来。
“你既是在镇上做绣活儿怎么不带着孩子在镇上住,免得每天这样跑来跑去,路这么远的折腾。”
她低头缓了一下慢慢说到,“我一个人做工的时候也照顾不到天佑,他在辣妹家既有先生教又有辣妹照顾我很放心,这点路不算什么。”
他一下子明了,他也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长大的,自是明白,一个人带孩子的艰辛,不做工又不行,做工的时候又老惦记着孩子。
他叹了口气,看她单薄的身影越显怜惜。
也许是中午喝了两口酒的原因,他竟然第一次向外人说起他娘来,说起小时候他小时候跟着师傅凌晨一点起来杀猪的经历,说起他娘对弟弟的疼爱,说起他老婆死后他带着两个孩子的生活,再到如今他娘的处境……
天黑之前其实辣妹早就把辣妹腌好吊在房梁上了,就剩了小块儿猪头肉说是炒着下锅疙瘩面吃,结果天佑娘回来了,又拿了那么多猪肉,她也没吃饭,于是辣妹索性烧了碗猪肉大白菜粉条汤。
一家人围着大锅一起吃,热热嚯嚯的。
哪知道第二天晚上天佑娘回来的时候天佑竟然不理她,也不说话,一个人闷闷的,辣妹喊他吃饭他也不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这是怎么了,白天有什么事儿吗?”
“没发生啥事儿啊,今天就下午我去菜园子摘菜时候,小弟下课了跟着喜妹在下塘边儿玩了一会儿等我。”辣妹也莫名其秒,不过想想好像自那会儿后就没见到天佑说话了。
辣妹想想叫来喜妹,问下午在下塘边儿和天佑一起玩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儿了。
喜妹看了一眼天佑娘低着头不说话。
把这两人急的。
“快告诉姐,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辣妹拉着喜妹叫她说。
好半天喜妹才支支吾吾地说,“村里人说,说,天佑娘和赵大好上了……”
天佑娘整个脸都变了,眼里呷着泪一声不吭就回后屋了。
辣妹愣了半天,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趁着只有她和喜妹两个人又细细问了她前前后后,谁谁说的啥啥话的,都问清楚了。
辣妹端了碗疙瘩面出来的时候天佑一个人坐在大门口门墩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辣妹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慢慢说到,“天佑,你也快七岁了,有些事情你应该心里都清楚。比如一个人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然说什么话的都有,你如果把别人说的话都放在心里那你肯定要累死。”
他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好看的眼睛在暮色里熠熠生辉。
“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很清楚,她一个人带着你来到这异乡生活很不容易,为了生计早出晚归,我看你娘手指头上都是针眼,你还如此对她你说你应该吗?”
看他低着头有些动容她想想又说到,“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娘真的想再找个人一起过日子我觉得也没什么,你娘也是人,也需要别人关心她帮助她,如果她真心喜欢那个赵大叔我要是你应该高兴才对,你难道不愿意看到你娘过得开心过得轻松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
辣妹像是也深有所感慢慢说到,“当初我亲娘死的时候我才三岁,那会儿我爹要再娶我心里也很忐忑,可我看了我爹相亲回来以后我心里一下子释然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父母总是只要儿女好啥都愿意,同理咱们做儿女的所谓孝顺不也应该愿他们过的好吗。本来我爹自我娘死后一直郁郁寡欢,唉声叹气,但自从有了我后娘以后整个人也精神了……”
夜幕降临的孟家冲无比静谧安宁,天空软绵绵的黑幕一样掩盖着白日里的一切,四周隐约透着的点点烛火之光,看着都温暖,空气中是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那味道萦绕着屋前屋后的余韵。
辣妹还在喋喋不休,她觉得自己今晚也忽然感性起来了,把天佑当个大人一样分享自己的感受,可天佑早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后屋里,天佑娘楞楞的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像个没了生命的木雕一样。
推门而入,齐天佑一下子扑到她娘的怀里,“娘,我错了,只要你高兴就好,只要你高兴就好……”
哽咽连连,泪水肆意。
天佑娘一下子哭了出来,紧紧搂着儿子小小的身子……
辣妹远远看着母子俩紧紧搂住的身影也红了眼圈……
今晚她又会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天辣妹就放出风声她要在收购辣椒糊儿,三文钱一斤,和一斤大米一样的价。
孟家村大部分都磨辣椒糊儿,虽一家也就三五斤的,但能白卖出那么多铜板也是好的,所以大部分都兴奋了。
等到大家拿了各自的辣椒糊儿来找辣妹到时候,只要差不多她都收了,当面结铜板,清清楚楚。
但当那两个嚼舌根的婶子拿东西来的时候,辣妹只要不要她两家的。
那两人还不服,一个劲儿说自己的辣椒糊儿稠着呢,怎么就不要。
“我要不要也不是看辣椒糊儿稠不稠,稀不稀的,再说了,这是稠是稀也是我来评断,你们还是回家想想我为啥单单不要你们两家的。”
那两个婶子先也是一脸狐疑,回家两人慢慢合计这才缓过神儿来,只怕是两人在下塘洗菜时当着喜妹和天佑说天佑娘和赵大的事儿被辣妹知道了。
“还真是记仇的死丫头,说这么几句就恨上了,好歹我也是她长辈,叫我一声婶子……”
“算了